清朝雍正年间,淮南有个才子名叫杜朝轩,年方二十有一,父亲早逝,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他从小聪明好学,十年寒窗,满腹文才。这年,恰逢朝廷开科取士,杜朝轩有意上京赴考,求取功名,欲以自己的才学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也好光宗耀祖,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无奈杜朝轩家道贫寒,经济拮据,哪有银两充作盘缠?这使杜朝轩愁眉不展,寝食难安。杜朝轩的母亲见儿子心事重重,也忧心如焚。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说:“儿啊,娘知道你的心事,这样吧,你到舅舅家走一趟,借些银两回来,也好作赶考盘缠……”杜朝轩一听,正中下怀,于是稍作打点,立刻动身。
他舅舅家在三十里外的方家庄。舅舅在外经商,家道殷实,平时常在生活上接济他们。杜朝轩想到赶考有望,不由精神抖擞,心花怒放。走着走着,忽见路边草丛中有一个深蓝色的小包裹,遂拾将起来,拎在手里觉得很有分量。解开一看,不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二百两。杜朝轩不由惊喜万分,心想:这真是雪中送炭,天助我也……又冷静一想,不对,天上怎会掉下银子?一定是有人匆忙之中遗忘失落的,或许也是贫寒之士借来的赶考盘缠,我若拿了,岂不要耽误了人家的前程?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非同小可。想我堂堂饱读诗书之人,怎能见利忘义,取这不义之财呢!刚才一时得意忘形,差点儿亵渎了圣人的教诲,玷污了自己的品行,好不惭愧。于是,他站在路边,等候失主前来认领。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人,这人名叫黄厚实,是城里一家酒楼的账房先生。这天他回家路过这里,见杜朝轩在路边东张西望不断徘徊,就上前问道:“请问这位老弟尊姓大名,站在这里所为何事?”杜朝轩说:“鄙姓杜,名朝轩,拾到一包银子,在此等候失主来领。”黄厚实一听,大为惊讶:“有多少银两?”杜朝轩说:“有二百两。”黄厚实暗吃一惊:哟,这么多?他眼珠一转,想冒领,但转念一想,现在已经露出破绽,这书生是不会相信的了,只有劝其平分,还有可能得手。于是,他试探地说:“这位老弟,还等什么呀?俗话说,一不抢,二不盗,啥人拾到啥人要,皇帝老子也管不了。拾到了就是自己的,赶快拿回去算了。”杜朝轩说:“不可不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贪图别人财物,乃不仁不义之举,决不能为。”黄厚实说:“什么仁呀义的?我看这样,你我两人二一添作五,对半平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看如何?”杜朝轩说:“这怎么可以!要是这样,我何不独自拿回家去,还等你来平分?”
黄厚实一看这穷书生顽固不化,分赃无望,如若强抢硬夺,势必发生斗殴,弄不好身败名裂,得不偿失。但到了口边的肥肉吃不着,于心不甘。突然,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笑着说:“老弟啊,我刚才是跟你开开玩笑,试试你的。看来你真是个品德高尚的君子,令人钦佩。”说完,头也不回地急忙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急急忙忙跑到杜朝轩面前说:“请问这位客官,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蓝布包裹?里面有二百两银子,是我从亲戚家借来作上京赶考的盘缠的,不小心失落了,我一家人正急得要命……”杜朝轩见他一身读书人打扮,又听他说得有眉有眼,就把包裹拎到他面前说:“你看是不是这个?”来人一看,立刻眉开眼笑:“是的是的,正是这个,多谢多谢了。”说着,就要伸手拿包裹。这时,杜朝轩忽然说:“慢,银子还给你,但你要给我写张字据,以后倘若有人查问,我也好有个交代。”来人一听要他写字据,急不可耐地说:“没有笔墨纸砚,叫我怎么写法?”杜朝轩说:“我有,我们读书人出门文房四宝是随身带的。”说着,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笔墨纸砚,放在地上叫他写。那人抓耳挠腮,眉头紧锁,突然说:“客官,我不小心扭伤了手腕,不能提笔。这样,请客官代写一下,我在上面画押就是了。”杜朝轩说:“好吧。”于是铺纸提笔,一挥而就。又问了他的姓名和住址,一一写上,请他画押。只见他用右手大拇指在砚台里蘸了墨,在字据上按了个手印。
杜朝轩收起字据,还了银子。想到自己做了一件行善积德的大好事,觉得一阵轻松,于是加快脚步向舅舅家走去。不觉来到一个村庄旁边,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将一根带子挂在树上,正在找垫脚之物欲上吊自尽。他心急如焚,边跑边喊:“这位公子,不可乱来,万万不可寻短见呀……”杜朝轩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询问他尊姓大名,因何轻生。那人泪流不止,悲恸欲绝地说:“兄长有所不知,我叫范文泽,今年二十岁,家住范家庄。十年寒窗,苦读诗书,指望金榜题名,有个出头之日。只因家道贫寒,无有盘缠上京赴考。昨天从亲戚家借得白银二百两,充作盘缠。不想匆忙之中不知遗落何处,遍寻无着。如今赶考不成,反而债台高筑,今后将永无出头之日,愧对列祖列宗和父母姊妹,想想无脸活在世上,还是一死了之……”杜朝轩一听,吃惊道:“你所借银两用何布所包?”范文泽说:“是用深蓝色粗布所包,那包袱的角上我妹妹用红丝线绣了个‘范’字。”杜朝轩一跺脚说:“糟糕,我上当啦。”于是,把自己如何上舅舅家借银赶考,途中拾银还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人叫黄小生,他有字据在此。”随即从身边摸出字据给范文泽看。范文泽见银子已被人冒领,着急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啊?……”杜朝轩这时已胸有成竹,安慰他说:“不必着急,上面有他的地址,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找他讨回就是了。”于是两人按图索骥,急急忙忙去寻找那冒领白银之人。
杜朝轩范文泽他们两人并肩而行,走不多时,迎面见黄厚实带着几个衙役急急走来。走到近前,黄厚实突然指着杜朝轩说:“就是他,是他杀了我儿子……”衙役们一听,以为范文泽是同伙,不由分说,抖开两根铁链,套住各人的头颈,拉着往县衙而去。一到县衙,知县立刻升堂问案。这知县姓孙,一向清正廉明,爱民如子。他一看带来的两个都是品貌端正、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孙知县叫他们报上姓名、年龄、籍贯等以后,就问道:“杜朝轩,黄厚实告你杀了他儿子,抢了银子,有这回事吗?”杜朝轩一听,大喊冤枉。于是,把自己准备去舅舅家借银赶考,途中拾银还银的经过和路遇范公子欲上吊自尽,准备去讨回被骗银两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并指着黄厚实对知县说:“老爷,在我拾到银两等候失主的时候,就是他劝诱我两人私分,我不愿玷污自己的品行而加以拒绝。后来,银子被一个叫黄小生的领去,我这里还有他的字据呢。”说着,从身边摸出那张字据:“老爷请看,这字据上有黄小生的手印,请老爷验证。”
黄厚实一听,急忙说:“老爷,这字据肯定是假的。我儿子黄小生从没读过书,目不识丁,根本不会写字……”杜朝轩不慌不忙说明了代写字据的原因。孙知县听杜朝轩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而黄厚实却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就一拍惊堂木:“大胆刁徒,你报案时说儿子上京赶考,借来银两作盘缠,现在又说儿子从没读过书,目不识丁。目不识丁的人怎能上京赶考,分明是一派胡言。来人,大刑侍候!”黄厚实一听,吓得屁滚尿流,为免受皮肉之苦,只得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黄厚实引诱杜朝轩平分银两,杜朝轩坚决拒绝时,他突然心生一计,急忙回家,到邻居汪秀才家借来一套读书人的衣裤鞋帽,叫儿子黄小生穿戴整齐,赶到杜朝轩那里去冒领银两,他坐在家里静候佳音。可儿子出去后很长时间不见回来,他担心会出什么事,就去寻找接应。不想在半路上见儿子已被人杀死。他估计儿子冒领时露出马脚,双方为抢夺银两而发生斗殴,杀死儿子的凶手肯定是杜朝轩无疑。于是急急忙忙到县衙报案,谎称儿子借银上京赶考,途中被人劫财害命。知县接到报案,立刻派出衙役、仵作等人由黄厚实带领去现场勘查并追缉凶手。当他们验看好尸体正要去追寻凶手时,正好遇上了杜朝轩和范文泽一同去找黄小生讨回被骗的银两……
孙知县听了黄厚实的交代,心想:杜朝轩信了黄小生的谎言,收了字据,自愿将银子交给他,怎么还会去杀死他呢?如果杜朝轩是凶手,怎么还带着范文泽去找黄小生讨银子呢?这不是自投罗网么?一定是“螳螂捕蝉”被“黄雀”所见,另有凶手在后。孙知县决定亲自去现场察看。
他带上衙役、仵作和原、被告一起赶到出事地点。黄小生倒卧路边,经检查,发现他右手拇指上的墨迹与字据上的指印吻合,说明杜朝轩的字据是真的。死者身上只有一处刀伤,一刀刺中心脏毙命,说明凶手是个善于操刀之人。知县问黄厚实:“你们附近可有杀猪宰羊的屠户?”黄厚实说:“有,我家西隔壁邻居就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他姓郑,叫郑阿大。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知县没作回答,只仔细在现场周围搜索。突然,知县眼睛一亮,在草丛中发现一团带血的东西,拾起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块女人用的手绢,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还有一枝杏花。黄厚实一见立刻惊叫道:“老爷,这是我家东隔壁汪秀才老婆的手绢,怎么会在这里呢?”知县一听,问道:“何以见得?”黄厚实说:“老爷,不会错的,汪秀才老婆叫杏花,她常到我家串门。一次,她把这手绢掉在我家里了,我拾到后叫我老婆给她送去的,所以我认得。”
这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于是,知县叫黄厚实收尸回家后再到县衙听审,他派出两名衙役把杏花拘传到县衙进行审问。那杏花在证据面前无法抵赖,只得供出实情。
这杏花年轻貌美,却很风流。自从嫁给汪秀才后,偏偏这个文弱书生缺乏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又经常在外与一班同窗好友研读四书五经,很少陪伴娇妻,使她寂寞难耐,抑郁不快,那个郑屠户年刚而立,身强力壮,一年前死了老婆,两人一见钟情,勾搭成奸,从此如胶似漆,打得火热。一次,两人尽情欢娱以后,杏花拿出这手绢为他擦去额上的汗,他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将手绢拿在手里闻个不停,爱不释手。杏花娇嗔道:“看你像馋猫似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所以,这块手绢是她送给郑阿大的纪念物。
孙知县立刻发签差人去拘捕郑屠户。郑屠户一到大堂,跪在地上。知县问:“郑阿大,你知罪吗?”郑屠户一看旁边的杏花,知道奸情败露,就说:“小人知罪,小人不该与有夫之妇私通。”孙知县说:“就这罪吗?不要避重就轻。老实招供,免得皮肉受苦。”郑屠户侧目斜睨了杏花一眼,心想:其他的事我未跟她说过,她是不可能知道的,于是说:“老爷,小的一年前死了老婆,孤单冷清,打熬不过,才与她私下偷情,图个快活,别的实在没干过什么呀!”知县说:“我问你,杏花送你的手绢何在?”郑屠户往身边一摸,发现手绢不见了,慌得不知所措。知县拿出手绢说:“郑阿大,你看这是什么?这上面的血迹从何而来?还不老实招供,要让本官动大刑不成?”郑屠户一见,头上冷汗直冒,知道再也隐瞒不住,只得老实招供。
原来,当黄厚实赶到杏花家借衣服时,郑屠户与杏花的一场偷情好戏刚结束,杏花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想打开大门看看有无动静,好让郑阿大离去,不料正好碰上黄厚实。黄厚实向杏花借衣服时杏花问他派作何用,黄厚实说让儿子到亲戚家去借银子做生意,这事被躲在房间里的郑屠户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好色贪财的家伙等到黄小生出门后,一路跟踪在后。当黄小生从杜朝轩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银包回家时,他从隐蔽处蹿出,一刀结果了黄小生的性命。他拔出尖刀,见刀上鲜血淋漓,就随手摸出手绢擦去刀上的血迹,慌忙之间把手绢当作了一张废纸,随意一丢,藏好尖刀,拎起银子跑回家去了!
孙知县立即派两名差役到郑屠户家起赃。不一会儿,赃物带到。孙知县打开包裹检查,二百两银子不少,包袱的角上,那“范”字绣得非常漂亮。
案情真相大白。这时,杏花自觉无脸见人,趁人不备,突然一头撞到柱子上,当场死去。
孙知县当即宣判:
屠户郑阿大,犯杀人抢劫罪,通奸罪,处以死刑,打入死牢,秋后斩决。
淫妇杏花,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现畏罪自尽,罪有应得,着家人领回埋葬。
黄厚实居心不良,见财起意,贪财丧子,咎由自取,教训沉痛,免于处罚。白银二百两归还失主范文泽。
杜朝轩拾金不昧,品行高洁,精神可嘉,并救人性命,功德无量。本县决定奖励白银二百两,助其与范文泽一同上京赴考,预祝两位早日登科,退堂!
杜朝轩与范文泽两人接过银子,再三叩谢孙知县后走出县衙。此后,两人义结金兰,同登金榜,同朝为官。杜朝轩娶范文泽之妹为妻;范文泽也娶杜朝轩之妹为妻,两家互结秦晋之好,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