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甄大牙的手机第二次唱起：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是老婆第二次问：到哪了？大牙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遇到个朋友说几句话，马上到家。”
其实甄大牙的车驶过淮河桥，刚进主城区，就遇着查酒驾的交警被拦在路边，往嘴里塞个仪器正呼气呢。交警告诉甄大牙测试结果，酒精含量45mg/100ml。然后又让他等会跟着去医院抽血化验。甄大牙讲：只刚过底线，一点点。
甄大牙一边强调一点点，一边掏出“中华”挨个敬，恳切哀求交警高抬贵手。“一点点也不行，是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与健康当儿戏，酒后驾车你就是马路‘杀手’，晓得不？”一个面色较黑的大眼睛中年交警一边挥手挡住伸到鼻子跟前的“中华”，一边歪着脖子很严肃地给他上课。甄大牙恭恭敬敬地接受教育，心里无奈，可面部表情却似笑非笑。
“看起来你好像无所谓？”大眼交警有点生气。“讲得对，讲得完全正确！”其实甄大牙此时心里很后悔，驾照要扣半年，刚买的车不能动了。因为他的颧骨向两边凸起，两颗门牙又向前伸出很长，上唇只能包住一半，表情始终呈现一种对什么事都不屑一顾的状态，哪怕向亲人的遗体告别也还是这副德性。
甄大牙本不愿认罚，就狡辩仪器不一定准，交警讲那就验血，他说急着回家有事呢。大眼交警说，既然你有疑议，就验血固定证据，没商量！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一条，甄大牙饮酒后驾驶机动车，被处暂扣六个月机动车驾驶证，并处一千元的罚款。另外，过两天还要去学习班学习。那晚甄大牙验过血回到家时，已是半夜，老婆自然刨根问底地审讯，甄大牙只得如实交代。老婆骂他嗜酒如命不像个男人，连续十多天拒绝与他同床。
甄大牙本不是嗜酒如命的人，就是耳根子软，属于革命意志不坚强的男人，人家一进行心理战，立场就易发生动摇。
那天下午，他趁公司放假，到市区北郊的梅家桥大舅家逮点野生鱼来讨好老婆。老婆本来不同意他开车去的，说他拿驾照时间不长，车又是新车，怕出事故。可甄大牙说，买车不就是为了出行办事方便，越开越熟练。老婆又说，你老家人爱劝酒，甄大牙说，洪湖水浪打浪，我坚决不上鬼子当。
逮好了野生鱼，舅舅不让他立即回去，说吃过晚饭再走不迟。甄大牙讲，跟老婆讲好回家吃饭的。“看你像个大男人，就这点出息？”舅舅面有愠色，大牙只好留下陪老人家吃饭。表弟干活回来见到表哥坚持要搞两杯，甄大牙一开始能坚持原则，说要开车呢。但表弟死磨硬缠说开车又怎样，大不了睡这儿，明天早上再走。舅舅出面调和，就搞两小盅，意思意思吧。
结果甄大牙忘了临行前的誓言，立场有点动摇，喝了两小盅，有二两。晚上八时许，手机唱起“荷塘月色”时，妻子问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在喝酒。他连连否认说，没喝酒，正准备回呢。甄大牙在开车或不开车之间也曾犹豫，表弟拍着胸讲交警早该下班了，你只要小心别刮碰着人家就是了。甄大牙便心存侥幸了。
一想到那晚被交警逮着强迫含仪器、验血，回到家后老婆吵闹骂他不像男人就懊恼，喝两盅与喝四两的处罚都一样，不公平。
午觉后没事，四点多甄大牙称去理发。理过发便鬼使神差地乘坐上公交车，来到大眼交警每天上班的路口窥视情况。
烈日炙烤着柏油路面，热浪灼人。还没到车流高峰时段，有三四个交警衣冠严整站在树荫下的岗亭门前，接受某企业的领导带几名员工拎着矿泉水来慰问，还有人在他们外围端着摄像机拍摄。
甄大牙心里骂道：拍马屁有什么用，这些交警都是白眼狼！你违章了，他该罚照罚，绝不客气。
甄大牙戴着墨镜蹲在梧桐树荫下，吸完第八支烟，打开第三瓶矿泉水时，已接近傍晚。夕阳斜射，热度不减，下班高峰车流如潮。甄大牙转过脖子眺望着路中央，脖颈上汗水亮晶晶的大眼交警目光平视前方，一会儿扬起左臂，一会儿右臂前伸有条不紊地指挥经过车辆。他忽而被车流湮没，忽而又随车流浮出。
甄大牙盘算着如何想点子抓把柄，报仇雪恨。他设计了几种方案：
一、发现大眼交警下班时接到朋友电话去某个饭店赴宴，酒后他骑车回家，他用手机拍摄下来，然后拨打电话报告公安督察支队，要求对其抽血化验，从严治警；
二、大眼交警下班后接到违章当事人的约请去酒店，酒后他骑车回家，他用手机拍摄下后立即举报，要求领导扒掉其警服以达到从严治警；
三、大眼交警下班后——
大眼交警回家，他尾随跟踪认清门户后，哪天找个人半夜朝他家窗户砸黑砖——此做法是下策，不是大男人的风格，还有风险，不到万般无奈尽量不用。
坚守到七点半了，天才黑下来，车流开始减弱。甄大牙感到肚子饿了。交警也该下班了，停止了人工指挥，在岗亭里脱掉礼仪手套，卸下装备带，洗擦汗脸准备下班。
大眼交警出来了，发动起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蓝白色警用摩托。甄大牙赶紧拦下一辆出租匆忙钻入副驾驶位置。驾驶员问：请问您去哪儿？甄大牙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追着交警的摩托行驶方向，答：先朝东吧。
出租车于是朝东行驶，越过两个路口后超过了摩托车，甄大牙朝后面望了望，赶紧叫驾驶员稍微开慢一点。
等交警的摩托超过出租车在前面并在第三个路口前向右打转向灯，甄大牙也叫司机右转，司机急忙按甄大牙要求向右转动方向盘进入中山路。
出租司机又一次问，小伙子要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