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初年,大丰县县令叫刘传彪,年逾四十,黑脸浓须。秋天的一个清晨,他早早醒来,躺在床上发呆。忽然,县衙门旁的鼓被敲得震天响。他起身升堂,见告状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粗矮汉子,身着长褂,腰间系着粗麻绳似的腰带,密密匝匝,很是扎眼。
此人说他叫万立忱,京城的布商,昨日来大丰县送货,遇到了同是京城布商的好友蔡俊祥。那蔡俊祥与他年龄相仿,是个高个子。两人做完生意同住县城北门外的通京客店,打算今早返京。天亮起床,却发现蔡俊祥不在客房,他自己的一个包裹也不见了。店家理应掌管客人的人身财产安全,如今客人失踪,财物丢失,不找店家要还能找谁要?故来状告客店。
刘传彪听说案发地是通京客店,呆了半晌,而后忙说案情重大,即刻前去勘查。此时太阳尚未升起,薄雾飘浮,一片朦胧。穿过雾霭到达客店,他在大厅止步,不露声色地瞥了几眼屋顶,再召掌柜和昨夜值更的小二讯问。掌柜还未醒酒,一问三不知。那小二尖嘴猴腮,眼珠乱转,说话阴阳怪气。“当时我正在做梦,有脚步声也不会听到的。大人料事如神,必能猜到小人做的是何梦吧。”刘传彪狠瞪他一眼,他才垂头低声道:“梦见的是后院那口枯井……”
刘传彪浓眉一拧,出门奔向后院。他留意通往后院的小路,见到那里果然有一口枯井。这时,雾气浓重了,弥漫四周,跟随在刘传彪身后的人都是身形模糊。眼下什么都搜查不到,只好等雾气散去。
刘传彪听到身后有人嘁嘁喳喳。突然,一人嚎叫一声:“你、你要杀我……县令大人,失踪那人就在井下!”叫喊后,这人不知怎的被人扔向枯井。刘传彪透过浓雾看出是那小二。小二到了井台前滑了一跤,来了个头脚倒立,大头朝下跌进了井口,随之井中传出惨叫。
刘传彪暗忖:“这小二一定看到了凶手夜里杀人,刚才他在暗示,想敲诈凶手一笔,却不想被灭了口。都怪我,一时疏忽,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唉——”
万立忱走过来,系着他的麻绳腰带,对捶胸顿足的刘传彪道:“大人,这怎能怪您,我看这小子准是疯了。”刘传彪叫衙役去找绳索、箩筐,说是要吊人下井探明情况。
这当口,雾散天开,朝阳耀眼,周围景致清晰可见了。刘传彪正绕着井台查看,见万立忱趴向井台朝井下望,就问,望到了什么?万立忱不理睬,直往下望。刘传彪也朝井边凑过去,忽见井下飞出个绳套,正好套住了万立忱的脖子。接着,绳套拉紧,把万立忱拉下井去。刘传彪伸手抓住万立忱的长褂,要把他救回来。可是,他只抢回了长褂,万立忱的身子金蝉脱壳,活生生地被拉进了井中,传出“扑通”的落底声后,井下便再无声息。
转瞬间,这枯井便吞噬两人,井边霎时隆起阴森寒气,令人毛骨悚然。刘传彪命衙役下井,把刚才坠落的两人,加上先前那个姓蔡的,共三具尸体弄上来。一会儿,吊筐下井的绳子被摇动了,衙役把箩筐拉上来,箩筐装着小二的尸体。箩筐再放下,上来的就是那衙役了。衙役说,井底只有这具小二的尸体,根本就没有另外两具。
众人听了越发脊背发凉。虽然姓蔡的落井没人目睹,万立忱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坠落的,他的长褂还被抓下了,怎会没有他的尸体呢?刘传彪瞅着手中的长褂,感觉那上面缺少了什么。他闭眼深思,回想着万立忱穿长褂的样子,猛然想到了缺少的是什么了。他扔掉长褂,坐进箩筐,命衙役把他放到井下。
刘传彪下井后,那班衙役都守在井边,可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就抖动绳子,朝井下呼喊,没有回音。手忙脚乱地把箩筐拉上来,里面空空如也。衙役们急了,惊慌乱叫:“县令大人在井底失踪了!”可就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雄浑沉稳的声音:“慌什么,本县在此!”是刘传彪。衙役们围过来问他是怎么出井的,他却答非所问:“那万立忱不是个好鸟。”
“本县下井后发现原来这井挖在了流沙层上,所以后来干涸了。本县无意中踢动了井壁的一块石头,露出了流沙冲出的洞。是蔡俊祥首先发现这个洞的,他钻洞逃走了,走时用石头虚堵住洞口。万立忱往井下望时,看到了从石头虚堵的洞口泄出的光。他猛然觉醒:那蔡俊祥早已逃脱,说不定已带着赃物远走高飞了。于是,他就自演了一出被绳索拉入井下的戏,下到井底钻洞追赶蔡俊祥。”他俩都是武功高强,落井这等小事不会伤到一丝皮毛。本县也钻了那洞,从河沿的洞口爬出来。”说完,刘传彪带人彻查了客店,在大厅的房梁上发现了一个包裹。他沉思片刻,命他人退出,他独自将这包裹分作两包,一包藏匿到厨房里,另一包带走了。
回衙后,刘传彪让衙役关上县衙大门,吩咐道,如有告状的,从门缝观看告状人的模样后,向他禀报。一天无事,天黑后,衙役来报,一个高个子来敲门告状。刘传彪闭目捋须道:“无需开门,他自有办法进来。”
过了一盏茶工夫,从房顶跳下个人来,高头彪悍,相貌不俗。此人跪地说他正被人追杀,请县令大人救命。刘传彪不接他的茬,而是解释了一下为何不让他从门口进来:这么做是要验证一下他被人用手段掀进井里没死,是侥幸还是真有功夫。如今看来,能不走门而进入衙门,必是武功高深了。来人再叩首道,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难保性命,还请县令大人庇护。刘传彪让他说清来历。
这人就是蔡俊祥。他说他是京城跑单帮贩布的,这次来大丰县进货,一个熟人托他带一包裹到这里,说是两天后有人找他取。那包裹很重,却不知里面是啥东西。因这个托他的人有宫里的来头,他就没敢多问。一到大丰就遇见了叫万立忱的人。这万立忱自来熟,硬说在京城时同他吃过饭局,又是请喝酒又是请听戏,纠缠不休。他怕包裹有失,时刻带在身上,提心吊胆,连进货的心思都没了。两天过去,并无人来取。他被那万立忱缠得受不了,昨晚就从戏园子溜出,出北城门,住进了通京客店。谁想,他刚要睡下,万立忱就找来了,带来了酒肉,非要跟他痛饮。因他一进店就把包裹藏在了客店的隐秘处,没了负担,就放开了量喝,大醉昏睡。后半夜,被万立忱摇醒,说后院枯井里吊着个包裹,里面非金即银,偷出来两人平分。他疑心那是自己藏的包裹,就同万立忱去看个究竟。
两人到了后院,看到了枯井。万立忱让他一个人去枯井那儿取包裹,说是两人同去恐怕会惹得一人见财起意,将另一人推下井去。他本来就担心这个,听万立忱这么说,放心去了。他到了井旁还回头望望,见万立忱远远地站在那儿,就俯身井下寻找吊着的包裹。不料,就在他俯身的瞬间,他感觉脚脖子像是被蛇缠住了,接着双脚被拽得离地,身子一倾栽进了井里。他赶紧展开四肢撑住井壁,减缓下坠速度。他明白是万立忱用了什么阴招害他,所以落到井底后假装惨叫,躲过了再遭落井下石的毒手。
接下来,蔡俊祥就要讲述他逃出枯井的过程了,可刘传彪突然竖起一食指立在嘴前,示意他住口,另一只手指了指屋顶。他缩身溜到蔡俊祥身边,拉起蔡俊祥猫腰溜出了大堂后门,绕到侧窗下,捅破窗纸朝里窥视。
案台上的蜡烛仍然亮着,照出顺着房柱吊下的一根绳索。这绳索就如一条活蛇,落地后蜿蜒爬到案台下,抖跳一下,缠绕住一个包裹后急速退缩,又沿着房柱升上了棚顶。蔡俊祥见到包裹浑身一颤,起身扑抢。刘传彪按住他悄声道:“那个不是你的。”
刘传彪望着蔡俊祥疾驰的背影,冷笑了。他召来衙役道:“通京客店正在上演一出好戏,你们速随本县去看戏!”他又派几个衙役去雇一些挑夫来,让挑夫把一大件东西运到客店。
到了通京客店,蔡俊祥正在和万立忱打斗。刘传彪一挥手,让人将这俩人都赶入枯井。大吼:“此二人都是盗贼,蔡俊祥从京城盗出银器酒器,来大丰销赃。本县判决,将二贼困毙井中,缴获的赃物上缴朝廷。”衙役条幅抬来似有千斤重的大磨盘,重重地压在了井口上。
当夜,刘传彪把自己关在密室,在黑灯中摆弄一堆物件,一团火光在屋顶燃起,随即一人落下,是万立忱手持火把飞至桌前。
原来蔡俊祥是个宫廷护卫,被一个皇族重臣收买,盗取宫中的珍宝运给大丰县的某人,雍正为掩盖宫廷丑闻,打算暗中了解此事。他暗中从外省调来个捕快,命这捕快寻机杀掉蔡俊祥,这个捕快就是万立忱,万立忱为了得到这笔丰厚酬劳使出浑身解数,可施展绳功把蔡俊祥扔进井里后,却找不到赃物,因而也查不到接货人,苦思一番后,他突发奇想,利用县令刘传彪去找赃物,必会引起轰动。
可是,万立忱转头看向刘传彪:“你就是接货人,对么?大人。”刘传彪低下了头,可还心有不甘地问:“你是怎么出井的?”
万立忱说:“我上次来盗包前,就给几个在街上巡查的衙役看了我的御赐办案手谕,亮出了我的身份,并劝告他们,如果暗中协助我查案,事后会得到朝廷奖赏。有了他们‘不帮我就全家死光’的毒誓,我才敢跳进你设的圈套。我选择下井杀蔡俊祥,是因为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正面交手我胜算不大。在跳井时,我有意比他慢一步,占据了在他头上的有利位置。在掉落的刹那我就使出绳功勒死了他。你离开枯井后,那几个衙役偷偷返回,搬开磨盘救我出井。
刘传彪转转眼珠,猛地压了一下桌角。只听啪的一声,万立忱脚下的地板塌陷下去。啊,狡猾的刘传彪早已设好了陷阱机关。千钧一发之际,万立忱使出一招蜻蜓点水,脚尖轻点塌落的地板,身体弹起,同时迸力晃腰,将腰间的绳索甩向房梁。绳索绕梁飞下,盘蛇般缠住了刘传彪的脖子,将他悬吊半空。
绳索的这一头及时将万立忱吊离了陷阱,而那一头的刘传彪顷刻就被勒得手脚抽搐,翻眼吐沫。万立忱再沉腰加力,拉紧绳索,将刘传彪送上了黄泉路。
然而,就在万立忱要旋离陷阱之时,从屋顶他拆出的进口掷来一把飞刀,正好扎在绕梁的绳索上。绳索被斩断。万立忱坠落陷阱,被陷阱中铺设的林立尖刀戳出了多个窟窿,血流如注。
他临死前哀叹:“为皇家卖命,最终也落得个捕蝉幢螂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