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会掉孙子!
赵大顺遇到麻烦了,而且是个天大的麻烦——两个月前,儿子要结婚,他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十几万,总算买下一套二手房。见证件齐全,啥都不缺,一心忙着给儿子张罗喜事的赵大顺也就没急着去办理落户手续。很快,旧房装修一新,儿子洞房花烛,一切四平八稳之后,赵大顺带齐房产证和土地证,乐颠颠去了派出所户籍科。但他做梦都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厚道的原房主秦义,居然把孙子赵鑫忘在了他家!
秦义姓秦,孙子姓赵,若非孙子随母姓,那就是抱养的,非亲生,也难怪会如此马虎。赵大顺嘀咕着拨通了秦义的电话:“老秦,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把你孙子领走。”
“你开什么玩笑?我没孙子。”秦义回得非常干脆。
赵大顺顿觉心头一“咯噔”:你要没孙子,房子就有问题,于是催促秦义尽快到场。不一会儿工夫,秦义急匆匆赶到,赵大顺忙不迭地问:“你孙子是不是叫赵鑫?”
“老赵,逗乐子要有分寸。”秦义板起脸,亮出户口本没好气地回道,“年轻时,我老伴身子有病不能生,我们连儿女都没有,哪儿来的孙子?”
赵大顺接过翻看。一点不错,老旧的户口本上确实只有秦义和老伴两个人。可是,户籍科民警适才言之凿凿,说秦义的户籍档案里的确有个叫赵鑫的,落户时只有5岁,按出生日期推算,今年18,和户主关系一栏里填写的是“孙”。秦义也觉得不可思议,天上连馅饼都不会掉,怎会掉下个孙子来?两人再次走进户籍科一查,可不,还真有个名叫赵鑫的孙子!
赵鑫占着户头,赵大顺手握房产证却无处可落。碰上这等怪事,秦义也傻了眼,问民警能不能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孙子给注销掉?想销户,当然行。依据规定,必须出具死亡证明。民警的回答,又让他愁得头大如瓢,人在哪儿,长啥样都不知道,又怎知死活?闷头寻思半天,好歹琢磨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赵,你看,这孙子姓赵,你也姓赵,就把他挂到你户上,给你当儿子咋样?”
你送我个孙子当儿子,那咱俩的关系怎么论?赵大顺气哼哼地瞪了秦义一眼,扔下句狠话掉头就走:“要么把你孙子迁走,要么退房。做人要讲信用,你按协议赔我钱,装修费用也得你出!”
当天中午,赵大顺接到了秦义的电话,说经老伴提醒,他想起一档子陈年旧事。15年前,夫妻俩买了这套房,房子是新建的,绝不存在产权纷争。大约过了半年,老伴的一个名叫冯立的光棍汉老乡说了一嘴,想在他家的户头上落个人。夫妻俩担心有猫腻,就没应承,说考虑考虑再答复。此后,双方谁也没再提过这茬。当时,迁户落户没现在严格,不规范,想必冯立托了人,悄没声地就给办了。
“那你赶紧找冯立,让他把人迁走。”赵大顺说。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乡亲们都说,冯立十多年前就卖房走了,是死是活连个信儿都没有。”
冯立和赵鑫下落不明,落户的事儿又不能总悬着不解决,为防日后生乱,赵大顺思忖再三,只能忍痛退房。而更叫人头疼的是,秦义卖房是为了给老伴做手术,救命,到如今,卖房款已花了大半。赵大顺越想越生气,扛起铺盖直奔秦义家安营扎寨:你啥时给钱,我啥时撤,不然,咱们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但在跨进秦义新租的小屋的那刻,赵大顺不由得愣了神。
那是间小得仅有巴掌大的地下室,挪挪屁股都费劲。门左侧堆满了锅碗瓢盆;另一侧是木床,上面躺着个约摸60多岁的老太太。看样子,应该是秦义的老伴。见他走进,老太太强撑着想坐起:“你是赵大顺兄弟吧?快请坐。秦义他去找冯立了。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呆立半晌,赵大顺一言没发,扛着铺盖卷打道回府,那股子狠劲也变成了无奈:秦义老两口无儿无女,眼下又没了房,处境就够可怜的了,我若再吵闹逼债,无异于昧着良心落井下石。这等事,我赵大顺做不出。赵鑫你个孙子,咱走着瞧,我早晚会找到你,起掉你这个“钉子户”!
接下来的半个月,赵大顺只要有空就举着只大牌子在街上转,还往车站里钻。牌子写着冯立和赵鑫的身份信息,恳请过往行人帮忙找人。这天傍晚,赵大顺刚想绕道去秦义家,问问有没有冯立的音信,就见一个身材干瘦、邋里邋遢的中年流浪汉冷不丁闪出,抢过牌子撒丫子就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赵大顺又做了一块寻人牌,并在木把上打洞拴绳,系上了手腕。同样是在天色渐黑时分,那个流浪汉又探头探脑地冒出,二话不说伸手就抢。争执之中,赵大顺大声喝道:“你是冯立,对不对?”
流浪汉一听,登时怔在当场。趁此机会,赵大顺一把抓住他,紧接着拨通秦义的电话:“喂,你快过来瞧瞧,这个人是不是冯立?”话音未落,流浪汉便吓得变了脸色,挺大的岁数却拖着哭腔一个劲地央求:“我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干吗非得替他们抓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赵大顺听得稀里糊涂,问:“他们是谁?”
此言一出,流浪汉似乎回过味,脖子一梗又来了精气神:“你不是遣送站的?那我没必要怕你。说,你天天打着牌子找我干啥?”
你问我答,很快,赵大顺听明白了个中原委:最近两三年,冯立没少和城管、遣送站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几天前,他再次被城管队员送进遣送站,要将他遣送回乡。就在上车的当儿,趁对方一不留神,他拔腿开溜。遣送站的工作人员追了两条街,直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没能逮住他。暗中观察到赵大顺举牌寻人,他还以为赵大顺是遣送站请的志愿者呢。
“我找你,是为了过户。”赵大顺说,“你把赵鑫塞进老秦的户口,我买了他的房,至今还漂着呢。你赶快把他迁走!”
“原来是这事啊,好办好办。”流浪汉打个哈哈,冲远处喊,“老秦叔,多年不见,你和婶还好吧?”
赵大顺扭头望去,街上空荡荡的,哪里有老秦身影?等再转过身,流浪汉早跑出了十几米远。
好你个狡诈多端的老家伙,鬼点子真不少,今儿个就算累断这双腿,我也要逮住你!赵大顺顿时恨得牙根痒痒,甩开大步紧追不舍。蓦地,一个人影斜刺里跳出,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流浪汉的腰。流浪汉挣了几下没挣脱,脚跟发软“扑通”摔趴在地。
拦住流浪汉的,是秦义。赵大顺奔到跟前,一屁股坐上流浪汉的肚子,抡起巴掌狠狠掴向他的脸:“你跑啊,有种你继续跑啊,看我不抽你个七荤八素满脸桃花儿开!”
谁能相信,打着骂着,叫着喊着,三个老家伙竟然一起进了酒馆,要了两个小菜,越喝越热乎。赵大顺站起身,冲流浪汉举杯赞道:“老冯,你能做到这样,了不起,我敬你。”
确实该敬冯立一杯。刚才,撕撕扯扯中,冯立扯着嗓子道出一个事实:那个叫赵鑫的孩子,是他捡的,捡到时也就一岁大。他四处打听,得知孩子的父亲不务正业,因给地下赌场看场子闹出人命被判重刑,是死是活无从得知;母亲属未婚先育,抛弃孩子远走高飞。
找不到孩子的父母,又没人肯收养,冯立只好带在身边,靠捡破烂维持生计。他没给他改名换姓,是想哪天他的母亲良心发现,能来把他接走。可一直养到5岁大,也没瞄到赵鑫母亲的影儿。眼见孩子渐渐懂事,村里风言风语也多,他一咬牙,卖了房进了城。念及自己捡破烂,一辈子没出息,总不能让孩子毁在自己手里,于是,他用卖房钱托了关系,偷偷把赵鑫落在了无儿无女的秦义户头上。有了户口,就不是黑孩子,就能上学。别说,赵鑫这孩子既要强又上进,学习成绩好着呢,过些日子高考,定是北大清华的料儿。冯立说得颇为自豪,如同在夸赞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你一个大老爷们带着个孩子,肯定没少吃苦。来,我也敬你一杯。”秦义感慨说道。
“以前觉得苦,现在一点都不苦。真的,我开心着呢。”冯立止不住眼窝一热,两行老泪跌进了酒杯。酒酣耳热话也多,赵大顺直听得心头酸溜溜的——赵鑫读小学时,冯立租了房,倒也不怕刮风下雨。等赵鑫上了中学,在校住宿,冯立就退了房,走到哪儿睡在哪儿,节省下每一分钱供孩子上学。这一供,便是十几年。就在即将高考的关键当口,城管一次次“请”他进遣送站,他又一次次溜走,没少遭受白眼。他躲着秦义和赵大顺,是想等赵鑫考上大学再迁户。要把孩子送回原籍,他本就是黑户,参加不了高考,这辈子可就耽误了。
彼此无亲无故,能做到这份儿上,不容易。秦义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户籍科说明情况,认下赵鑫这个孙子。”
“不,别影响孩子,还是等高考完你再折腾吧。”赵大顺给秦义和冯立倒满酒,拍着胸脯接茬,“人心都是肉长的,就凭你这做法,到时候要没地方迁,就把孩子落我家户口上,给我当干儿子。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