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郁非身着飞鱼服,站在弘德殿前的斜廊边,四周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他小心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轻轻吸了口气平静心境。远处偶尔会有宦官和侍卫经过,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大腹便便须发花白的老者走出弘德殿,抬手点了点他。
杜郁非上前躬身施礼。这个老者是锦衣卫指挥使赛哈同,尽管平日里大多数事务都是副指挥使刘勉在做,但实际他才是锦衣卫的一号人物。
“皇上点名要你回京师,这种事并不多见,你好自为之。”老头子小声嘱咐,“宫里的事情忙好,出来见我一次。”
“是的大人。”杜郁非小声回答。
“去吧,皇上在等你了。”老头子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说起来,杜郁非上次见朱瞻基,还是两年前京师斗蟀会的时候。那时候朱瞻基还是皇太孙,杜郁非做了他一个月的护卫队长。之后,杜郁非被永乐帝贬回泉州,就和这个皇太孙再无联系。而朱瞻基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就完成了皇太孙、皇太子、皇帝这三个身份的变换。
现在两人一个坐于殿内,一个跪在殿门口,杜郁非赫然发现,已是当今皇上的朱瞻基和从前完全不同,对面那个身着龙袍的人身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朱瞻基看了杜郁非一会儿,微笑道:“郁非,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泉州刑部并不苦。”杜郁非起身笑道。
朱瞻基用手指搔了下眉梢,问道:“听说你无论如何不肯去东厂,这是为何?东厂和锦衣卫,不都是为朕效力吗?何况既然派你去东厂,就一定会给你个不错的位置,若你对东厂不满意,你可以亲手去改变它。”
杜郁非没想到皇帝开门见山问他这个,苦笑道:“臣在锦衣卫十年,一朝身着飞鱼服,一生皆配绣春刀。东厂……东厂真的不适合我。臣下愿在锦衣卫的位置上替皇上分忧,请皇上恕我任性。”他并没有直说自己对东厂的不满,毕竟东厂做的许多事,也是直接听从皇帝的吩咐,这个身为锦衣卫的他相当清楚。
“任性……”朱瞻基笑了起来,“有本事的人,自然是有性格的。你去不去东厂,朕并不在意。只不过现在东厂即将由金英接手,他手下实在是缺人。这样,你若能完成今次的任务,我就许你留在锦衣卫。”
杜郁非躬身道:“听候陛下差遣。”
朱瞻基在龙书案前踱了几步,低声道:“我要你查我先帝的死因。”
杜郁非吓了一跳,小声问道:“皇上……”
朱瞻基摇了摇手指,道:“朕没有说先帝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但朕也不认为登基后身体一直很健康的先帝会忽然驾崩。”
杜郁非露出思索的神色,这一次他并没急着回话。果然朱瞻基又道,“先帝的龙体一直不算健康,尤其是上一次被东瀛人惊吓过后。但也许是去年新登大宝,他的精气神焕然一新。而且宫里的御医对他也加倍小心地照顾,甚至老郑和也提供了一些海外仙方,所以最近半年先帝的身子骨一直是很好的。三个月前,先帝决定迁都。”
“迁都……”杜郁非一怔。
“嗯,这些事你肯定不会知道。先帝决定将国度迁回南京,所以在前些时候,他派朕去南京筹备。”朱瞻基慢慢道,“朕出发前,他忽然身体很不舒服,卧床了一日。朕离开时也很忐忑。随后没多久就得到了噩耗。”
杜郁非轻声道:“陛下是想要我查明先帝的死因,而这里并非一定有凶手?”
朱瞻基道:“是。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不是病死那么简单。你的能力朕很清楚,而且你为人谨慎,这事交给你来查是最合适的了。”
“谢陛下。”杜郁非心头一阵感激。
“这个事必须秘密进行,好在你本就是锦衣卫,领一个大汉将军的编制就可以在宫里走动了。”朱瞻基面色慢慢凝重,“有任何进展,随时向朕汇报。”
“臣遵旨。”杜郁非跪倒领命,略一停顿道,“但要调查……这事儿,需要到后宫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问一些不太可能问到的人。”
“袁忠!杜郁非在宫里有何需求,都由你来安排。”朱瞻基道。
一个身形厚重,但并不高大的中年男子从角落里走出施礼。普通人根本感觉不到他一直在弘德殿里。
朱瞻基又对杜郁非道:“若人手不够,你可以让信得过的人进宫,袁彬、苏姐儿,朕都信得过。但此事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赛哈同、刘勉也一样。”
杜郁非沉声道:“臣明白。”
宣德元年六月,杜郁非回到了阔别一年半的京师,他被调回是因为一件足以压死任何人的任务——查明洪熙帝朱高炽的死因。这种工作几乎不可能完成,即便真的完成了,涉及到了皇家机密,也极可能九死一生。当杜郁非走出弘德殿,他微微吐了口气,方才立于殿内仿佛身有千斤重担。之前他也曾在太子府见过先帝和当时还是皇太孙的当今圣上,在不同的环境,同一个人给别人的压力怎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大明的永乐帝朱棣在位二十二年后死于军中,他传位给大儿子朱高炽。洪熙帝朱高炽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就驾崩,在历史上他和他的儿子朱瞻基,合称为仁宣之治。但在坊间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朱高炽尽管身体肥胖,喜爱女色,但身体还没差到才做十个月的皇帝就扛不住的地步。至于谋害他的人,直指即位的宣德帝朱瞻基。
也许就因为这个,圣上才希望自己能够查明真相?只是即便查明了,流言也不会停止吧。杜郁非回望了一眼弘德殿,心里叹了口气。他曾经在太子府当了一个多月的差,窃以为朱瞻基是不会做杀父夺位这种事的。朱瞻基身为太子年纪尚轻,何必那么着急?做皇帝又不是什么享福的事……
袁忠带着杜郁非在紫禁城熟悉环境,皇城之大,飞檐遮天,城墙巍峨,长桥卧波,让人大开眼界。一路上看到不少宦官和巡逻的卫队,宦官们对袁忠并不太尊敬,袁忠也不以为意。杜郁非恭敬地跟在对方身后,不仅仅因为对方是老前辈,更因为袁忠是锦衣卫里三大“锦衣羽卫”之一。
锦衣卫全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其系统里最高阶级常设有指挥使一人,指挥使同知两人,这三个人是全国数万锦衣卫的权力最高峰,而“锦衣羽卫”则代表着锦衣卫系统里武勋的最高峰,只有在锦衣卫供职十年以上,武艺达到万人敌的程度,并且为皇家立有极大功劳的人才能获得。这种荣耀即便连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想要就能要到。
一圈转下来已日落西山,袁忠这才不紧不慢道:“前头那个院子叫思正院,是外来人员特殊情况下在大内歇脚的地方,你可以把这当作临时处理事务之处。我已将先帝起居情况备案在你桌上,那个卷宗只能在大内看,不可带出去。苏月夜和袁彬我一会儿让他们去思正院找你。另外我多给你三个腰牌,这样你的手下就能自由出入大内,大内晚上是有宵禁的,但有这腰牌就可通行无阻。当然活动范围仅止于我刚才带你看的那些地方,再往里头走必须有大太监带着,即便我也不能乱走。”
杜郁非小声道:“关于这次的差事,袁大人,你可有指点晚辈的?”
“你是刑侦圣手,哪里需要我的指点。”袁忠笑了笑拱手离开。
杜郁非步入思正院,皱眉琢磨着这次的差事。院子里并没有仆从,所有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他并不在意这些,径直到里屋翻阅袁忠留下的卷宗,这厚达五百页的文书里记录了洪熙帝最后两个月的生活点滴,内容包括洪熙帝朱高炽每日的饮食、药物、临幸的嫔妃、处理奏折的时间,以及非上朝时间接见过的大臣等。卷宗的最后,还附有御医对洪熙帝死因的批注,说是无疾骤崩。
光看这些有什么用,若有人在菜里下毒,难道还会将毒药的名字标注在菜上?杜郁非轻轻叹了口气,这完全无从下手。他想了想,重新翻看一遍,这次的速度比先前要快得多,洪熙帝平日里非常勤政,但即便每日批阅奏折到很晚,他也要临幸一个妃子,所谓勤政和娱乐两不耽误。故有御史曾经进言说洪熙帝纵欲无度……“皇上碰个女人,关你们御史屁事……”杜郁非原本对此不以为然,如今看了每日的日程,终于还是嘀咕道,“是有点多,太多是不太好啊。”最后他目光落在一件叫“妙法石”的物品上。这件物品由一个叫周秀的人上供到御前,是这两个月出现在洪熙帝近前唯一特别的一件东西。
周秀……这个名字有点熟,但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杜郁非看完全部卷宗已是深夜,外头传来饭菜香。苏月夜和袁彬早就等在外面,苏姐儿居然已经把她那个书馆级别的档案柜搬来了这里。袁彬给她说着宫里的种种趣闻,见到杜郁非出来,赶忙起身见礼。
“你们有没有听过周秀这个人?”杜郁非问,“好像是礼部的某个官员。”
苏月夜笑道:“有的,是礼部的一个主事,曾经跟着郑和大人去过海外。回来后就没有实缺了,一直在京里闲着。”
袁彬道:“大人,这次到底是什么事,我可从来没在大内办过差事。”
“你爹没告诉你?”杜郁非笑了笑。
“哎!你也和他相处过半日了,我父亲大人的嘴巴可是出了名的紧。”袁彬苦笑道。
“好。我下面说的话,不得告诉其他人。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杜郁非看着这两个可交付生死朋友,低声道,“我们受命查先帝的死因。皇上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月夜顿时紧张起来,皱眉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郁非道:“我也想知道,但看上去他似乎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要我们搞清楚先帝是否是意外死亡。”
袁彬道:“大哥,你知道最近外头的流言吧?坊间都说是今上……”
“你不要命了?”杜郁非抬手将其制止,沉着脸道,“外头说什么我不管,这差事落到我头上就推不掉。你们若不想做,可以即刻离开大内。”
袁彬摸着鼻子苦笑:“我们又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就是。不过我们来之前,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事儿。”苏月夜笑道。
“妙法石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杜郁非又问。
“听上去像佛法加持的玉器?”苏月夜道。袁彬则摇了摇头。
杜郁非道:“我看了五百页的卷宗,只发现这一件碍眼的东西。苏姐儿,你帮我看第二遍,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发生。另外这几百页的文书里内容量奇大,你帮我把宫里关系网理出来。袁彬,你和我去找袁忠大人,我们去弄明白妙法石到底是什么。”他说走就走,袁彬只能跟上去。
袁忠领着“锦衣羽卫”的头衔,从永乐时期就在紫禁城服役,主要差事为皇上的贴身护卫,在大内有自己的房间。他所在的屋子也是距离寝宫最近的侍卫值班室。他听杜郁非说了情况,立即前往司礼监找经手的太监莫诚。
“妙法石我当然记得。”莫诚皱起眉头,“半年前御医给先帝和太后开了一些金石的方子调养身子。后来可能周秀听说了此事,将海外的一枚玉石供入大内,说是有增添精力,调养气血的作用。原本是给当今太后用的,太后用了几天后发现果然有效,因怜惜先帝身体不好,就转献给先帝。”
“那块玉石还在吗?”杜郁非问。
莫诚道:“先帝用过的东西,别人是不可再用的。所以这玉石被收回内书堂库房了。”
杜郁非皱眉道:“这东西又不是印章,干吗要收回内书堂?”
莫诚额前冒出一滴冷汗,低声道:“妙法石给先帝用了几天,的确有传说里提升精气,调养气血的功效。它的大小适合做印石……”
“找来我看。”杜郁非道。
“这……”莫诚望向袁忠。
“圣上有旨,杜大人在宫里可便宜行事。”袁忠面无表情道。
杜郁非默不作声将莫诚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好……”莫诚想了一想,对门外的太监道,“王振,你去内书堂把妙法石取来。”
门外值班的青年太监答应了一声,杜郁非对袁彬使了个眼色,袁彬跟了出去。在等待玉石的时候,杜郁非并不说话,只是目光冰冷地盯着莫诚。
莫诚看着对方那身飞鱼服,心底冒起一股子凉气:“我说杜大人。这到底是查的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杜郁非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袁忠则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不多时,王振捧着一个墨玉盒子走了进来,杜郁非望了袁彬一眼。袁彬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袁大人,这妙法石你是见过的,可是此石?”他打开盒子问。
袁忠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妙法石,那是枚带着一丝红晕的白色玉石,大约女人拳头大小,并未精细加工过。“样子没错。具体我也没碰过。”
“好。东西我先取走了。”杜郁非并没有对莫诚多解释。
但取来东西的王振却道:“杜大人这么取走有些不妥,毕竟是大内的东西,万一丢了不好交代。”
“难道还要打借条?”杜郁非反问。
“是。”王振理所当然道。
杜郁非看了眼莫诚,发现对方心思已经不在这里,笑了笑道:“好。”
杜郁非走出司礼监,小声道:“袁大人,帮我盯住莫诚和王振。莫诚一定有所隐瞒。袁彬,明日一早,你和我到北镇抚司大牢问询周秀。”
“是的大人。”袁彬躬身领命。
袁忠略带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这小子在家里从未对人那么恭谨过,就连自己这个做爹的也不例外。他低声道:“周秀是三宝大人的手下,虽然远洋船队久未启动,毕竟还是有那么层关系。你是否要提前和他打个招呼?”
“需要的时候,我会打招呼。”杜郁非点头道。
北镇抚司的诏狱,是锦衣卫属下的大牢,锦衣卫抓人无须经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大明一代的官吏对“诏狱”二字无不闻之变色。
一大早,袁彬很客气地将周秀从家里“请”来诏狱。并没把周秀放入大牢,而是安排到了问询房。袁彬把他晾在那里半个时辰,当房门再次打开后,袁彬和杜郁非同时一愣,周秀居然满身是伤地倒毙于座位边。
“这是怎么回事?你门口没放守卫?”杜郁非责备道。
“当然安排守卫了!”袁彬跑出屋外,但哪里有什么守卫的影子。远处警戒的卫兵被他喊了过来,卫兵却回答,袁彬离开后,那个守卫就离开了。这期间没人进去过,他隔得远,也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
“那个守卫你认识吗?”杜郁非问。
卫兵想了想道:“从排班看应该是宋杰,但看样子又觉得不是。”
“你马上给我把今天值班的队长叫来!”杜郁非吩咐完,和袁彬重新回到屋内,周秀嘴巴被封住,手掌手指被扭断,胸口凹陷,肋骨断了四根。
袁彬按耐住烦躁的情绪道:“似乎是标准的行刑顺序,但我们一般不会那么快就把人弄死。我也没吩咐那个人用刑。”
“可还记得那人的样子?”
“一个相貌很普通的青年,无特征……身高比我略矮。”袁彬回忆道,“说话声音很低沉,似乎是压着嗓子。”
杜郁非道:“对方是特意进来灭口的。或许还不只是灭口,他用的是锦衣卫逼供的手法把周秀弄死……”
袁彬道:“但我今早谁都没告诉就把他带来了,还有谁会知道这事?我家老爷子绝不会泄密。”
“这事牵涉在内的,还有司礼监那些太监。”杜郁非深吸口气,吩咐道,“这个杀手混入诏狱杀人,最多只有一晚准备,并非深思熟虑。你马上安排手下排查宋杰这个人。我要去东海园一次。”
“那是三宝大人的住所……杜哥你……”袁彬苦起脸。
杜郁非道:“他的人在我们的地方出事,总不能让别人通知他吧。何况我的确有些事想问他。就不知能否见到。据说三宝大人从海外回来后,很少见外客。中午我们在皇城会合。”
紫禁城东面有个叫东海园的地方,就是大明远洋船队的统帅,被人称作“三宝太监”郑和的京师住所。这个园子的山水布局模仿中国西南沿海的模样,自永乐二十年,郑和第六次下西洋回国后,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此地消磨的。杜郁非在泉州任职时,远远见过郑和两次,正面交道一次也没打过。
并没有在门房等候多久,杜郁非就被请入府内,走在路上他不由想到,昨夜袁忠就让他见一下郑和,没想到那么快自己就到了必须登门拜访的时候。
郑和懒散地靠在屋内长椅中,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让这个老人的脸上显出些许红润。“杜大人,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就不起身了。”那是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杜郁非赶紧见礼,并简单诉明了来意。
“这么说周秀死在诏狱,但并不是你的人做的。”郑和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将杜郁非的一切都看通透了。
杜郁非恭敬道:“是的大人,在下来此是想了解周秀的为人,以及那件妙法石是否是船队的宝物。”
“周秀,我记得这个人。他并非是我大宝船上的官员,而是五号宝船上的。为人颇为谨慎,嗜钱如命,胆小如鼠,应该不可能做出你说的谋逆的事。”郑和手指轻轻敲击长椅扶手,“五号宝船的指挥是阮飞,此刻他也在京师,你可以找他问一下。至于妙法石,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光听名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这个东西。”杜郁非从怀中拿出锦布包裹的玉石。
郑和接过玉石,皱眉道:“就是这个?从没见过。也许是五号宝船上的东西。”
“所以,还是得问阮飞。”杜郁非慢慢问道,“不知阮飞是个怎么样的人?”
郑和道:“他是交趾人,是那边的一个富商。我第二次下西洋时,让他跟船远洋。他统御船队颇有经验,那么多年来积功升到了指挥的位置。他原本带着麾下的一千军士在南京,但新帝登基他回来到兵部述职。应该住在七海居酒楼,那是我们海外船队的产业。”
杜郁非略作寒暄,起身告辞。
郑和目送对方离开,自语道:“他拿来的那块石头,似乎缺了点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宝物的力量。那东西怎么会落在周秀手里?他如果知道宝物的价值,又怎么会送入宫里?”
杜郁非前往七海居并没有找到阮飞,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赶回紫禁城,刚回到紫禁城外的大直道上,就有锦衣卫的番子向他报信。杜郁非顿时面色阴沉,司礼监的莫诚也死了……对方在皇城里杀了人,使得原以为没有阴谋的一个案子,忽然变成了惊天大案。袁忠和袁彬早就在侍卫值班室等他,等他一到,立即带他去往莫诚的死亡地点。
莫诚死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宦官做到他这个地位,虽然依然是皇家的奴才,但对外已是地位尊贵的人,司礼监的人在宫里更是人上之人。莫诚衣服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留了一封遗书,上面说在先帝死后,他将妙法石留在内书堂库房,结果不幸将其遗失。原以为那只是件没人会过问的东西,没想到被锦衣卫问起了。他不想经受诏狱之苦,所以服毒自尽。
“说的像真的一样……若他真的只是遗失了妙法石,周秀为何会死?”袁彬嘟囔道。
袁忠冷笑道:“对外头人来说,周秀难道不是死于我们锦衣卫的寻衅逼供?”
“这……”袁彬皱起眉头。
袁忠道:“若有言官弹劾,这事就一定要有人负责。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来追查那块石头的下落,并证明莫诚是他杀。”
“不会有言官弹劾的,宫里的事大叔你压一天。周秀的事,我已和郑和大人打过照顾,压个一两日没有问题。”杜郁非笑道。
“你以为对方做了这事,会由着你压下去?一定会主动捅开。”袁忠反问。
杜郁非道:“哪个言官弹劾,哪个就和对方有瓜葛。我倒要看看是谁。”
袁彬道:“这些且不去说。眼下我们该怎么查?诏狱那里找到了宋杰的尸体,他今日一早被勒断脖子,丢在柴房。”
“所以仅一个早晨,对方就杀了三人,三条人命三种手法。”杜郁非看着莫诚的尸体,又看了遍遗书,“这里没有提到家人,屋子里的东西也未刻意整理过,说是自杀疑点甚多。袁大人,能否带我去见圣上。”
袁忠笑了笑道:“知道轻重缓急,你小子倒是个当官的料。我还以为你要等今上问了才去说。”
“瞒得住任何人也瞒不住圣上,您说是不是?”杜郁非想了想忽然加了一句,道,“昨天那个叫王振的多少会知道什么。袁彬,你去问他,客气点。”
朱瞻基正忙于接待瓦剌使节团,在偏殿听了杜郁非的汇报后,并没有任何怒气,只是命他放手去查。杜郁非出殿后,袁彬和王振正等着他。
“王先生说,内书堂库房名义上是管理书籍、名画、册叶、手卷、笔、砚等东西,但有时候也会收藏一些皇家用得到的小玩意儿。所以像妙法石这样的东西,落到莫诚手里也是可能的。”袁彬道,“至于妙法石遗失的事,他却不知。”
“王先生?”杜郁非看了王振一眼。
王振笑道:“在下进宫前略通经书,在内书堂有时会提点新人一些文笔方面的事。时间久了,大家都这么称呼我。”
“王先生,你进宫几年了?关于妙法石,你知道多少?”杜郁非问。
“在下进宫三年左右。”王振道,“昨晚见的那块玉石,从外形上看的确很像。那东西我并不熟悉,只偶尔见过两次,印象中是由一个七彩宝石镶嵌成的盒子装着的。但昨晚取来时,只是用个普通的锦缎盒子装着,当时我就觉得有些蹊跷。说到妙法石,前些时候在宫里倒算是个热门话题。有人说那块玉石送到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那边前,太后失眠已有数日。这块玉石放在她寝宫一个时辰后,太后就进入了梦乡。之后太后将宝物转送给先帝,先帝的精气神也顿时好了许多。周秀送上来的时候,说这是海外仙石,某个岛国将它作为圣物供奉的。”
进宫不久就在司礼监混到不错的位子,这个太监不简单。杜郁非笑问:“你和莫诚的关系如何?”
王振坦然道:“他是内书堂的主事,我在他手底下干活,但也仅止于此。这个你一问便知。”
杜郁非盯着王振,慢慢道:“若石头不是丢了,会不会是经他手流出宫了?或者说可能落到谁的手里?”
王振感觉到对方言语的压力,面前的锦衣卫位阶不高,却可随时觐见圣上。宫里因为他的追查死了人,也没有落到任何处分,如此权衡可知,此人绝不是自己所能得罪的。王振笑道:“咱们都是在下头办差的人。杜大人一定也明白下面做事人的苦楚。”
杜郁非点头道:“那当然,我们都为每天的差事操碎了心,可俸禄就那么一点儿。莫诚已死,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也没兴趣追究。”
王振带二人来到僻静的角落,才压低声音道:“宫里二十四个衙门,司礼监的权力不小,但油水却不一定是最足的,所以各位主事的确可能用手里有限的资源,为下头的部属,为上面的上司,谋点福利。内书堂里面有些东西,对皇家来说是渣渣,对外头的商贾而言却是宝物。为了能用到一点特供的笔墨纸砚,外头的一些商人和官员是愿意出大价钱的。这一来一去,自然有些固定来往的人。莫诚固定来往的那个商人,名叫沈庆余,是个官商,据说是京畿都漕运司里的一个漕运副使。”
“他可以自由进出皇城?”杜郁非皱眉道。
“理论上当然不能。”王振苦笑道,“但只要有人愿意带他进来,很多地方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难进出。”
这时,远处有瓦剌使节团经过,队伍正中一人中等身材,面目方正,留有短髭,相貌堂堂。
袁彬小声道:“那人就是瓦剌使节团的团长也先。据说他们这次送了不少好东西来,但也提出了不少新花样。杜哥,赛哈同大人前头又命人来找你,让你有空去见他一次。”
王振笑道:“杜大人果然是能臣,各位大人都对你器重有加。说来,赛哈同大人是郑和大人的堂侄,杜大人去见一次定有收获。”
杜郁非不置可否,眯起眼睛想了想道:“若我们查下来,沈庆余的确和此事有关,王先生你就是立了大功一件。”他看到瓦剌使节团里有几个人单独离团,由一个太监带着去了其他地方。
王振顺着他的目光小声道:“瓦剌使节团虽是草原蛮夷,但出手非常豪阔,陆续送了各宫各司不少好东西了。”
杜郁非回到思正院,苏月夜正在处理大量的人事档案,里面涉及宫里的一些重要人物,以及郑和船队与锦衣卫点点滴滴的联系。当杜郁非把赛哈同以及沈庆余的名字一起放上这个关系网,顿时把复杂度提高了一倍,所有人的头都大了。这个案子的相关名单走的是两条线索,一条是宫里这条线,相关的人为先帝、张太后、莫诚、王振、沈庆余、周秀;另一条是海外船队这条线,相关人物为郑和、周秀、阮飞、赛哈同、郑文铭。
“郑文铭……”杜郁非苦笑道,“我怎么忘记他了。海外船队郑和大人的公子是我们锦衣卫的千户。”
苏月夜道:“我们锦衣卫指挥使赛哈同大人虽然年纪和郑和大人相仿,从辈分上说却是郑和大人的堂侄。海外船队里本身就有人出身于锦衣卫,而这些首脑们的第二代,很多都在我们系统里吃俸禄。锦衣卫和海外船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郑文铭并不在诏狱当差,所以应该和周秀的事无关。”
袁彬看着这份名单道:“这两条线上最关键的人是周秀,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就完全看不出这两条线的关系。”
“太后绝不可能谋害先帝,郑和大人应该也是无辜的。我们稍微调整一下,把最不可能涉及到案子的人拿下。”杜郁非重新写了一遍名单,将人名简化为莫诚、王振、沈庆余、周秀、阮飞。“宫里宫外这两条线,还有另一个联系点。”
袁彬道:“妙法石?”
“不错,周秀死了,石头依然可以查。”杜郁非道。
苏月夜皱眉道:“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就是先帝的死,其实和任何人都无关。我们查的这条线索,只是司礼监的太监倒卖妙法石。”
杜郁非微微一怔,苦笑道:“这当然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但皇上让我们查明先帝驾崩的真相,目前妙法石是我们唯一可以查的东西。”
“这也确实……”苏月夜叹了口气。
杜郁非道:“接下来我们做两件事,袁彬你和我去抓沈庆余,苏姐儿,你去找阮飞,务必弄清楚妙法石的来历。”
“那船队的首脑和王振要盯着吗?”袁彬问。
杜郁非道:“船队的首脑没有确切线索证明此事与他们有关前不要碰。至于王振,袁忠大人会盯着。”
苏月夜将沈庆余的资料递给杜郁非:“沈庆余住在前海,平日里都在什刹海一带活动。”
袁彬奇道:“我们才知道这个人,你就弄好了他的资料?”
苏月夜道:“京师里六品以上官的资料,我都是常备着的。”
袁彬翻了眼档案,骂道:“这贪官,居然在京师有十一套宅子!在各地还有三十五套!”
苏月夜笑道:“这只是他实际产业的九牛一毛,沈庆余在江湖上被人称作财神爷呢!”在杜郁非出门前,苏姐儿又拉住他道,“罗邪一个月前还在京师,据说先帝驾崩时,当今圣上从南面往北赶,路上遇到刺客追杀。是罗邪帮忙赶走了刺客。也因此让圣上想到了你。不知她此时是否还在京师。”
杜郁非和袁彬上了紫禁城外的马车,一路前往沈庆余的住所。漕运副使尽管是肥缺中的肥缺,但他的宅子从外头看却颇为简朴。听说这是他的祖屋,从出生就住在这了。
袁彬于大门外笑道:“每次对方都走在我们前头,这次不会又是来收尸的吧。”
但事情却颇出乎意料,沈庆余的仆人表示主人三天前被漕运司派出公干。沈庆余每次离开京师至少都要一个月才会回来。杜郁非立即命袁彬前往漕运司确认此事,得到的答复是的确如此。
杜郁非冷笑了一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摆出一副颇有官威的嘴脸,对沈府的管家道:“既然你家主人不在,我们要问的事该问谁?”
老管家从袖口递出一封银票,小声道:“大人公务在身我们自然是要配合的,但好歹我家主人也是官场中人,平时最懂规矩。从来不曾得罪锦衣卫的各位大人。你看他不在家是否……”
“是,你的确很懂规矩。”杜郁非给袁彬使了个眼色。
老管家笑道:“所以,能否通融一下。毕竟我家主人在京师有几分薄面,若是不着急……等他公干回来……”
袁彬接过银票,压低声音道:“其实这次没有大事,只是大内丢了点东西。我们都知道你家老爷是做什么,所以只是来询问一下的。他既然不在,问其他人也没用。”
“是的是的……我家老爷的事,只有他自己清楚。各位大人辛苦了!”管家赶忙道。
杜郁非笑问管家:“你们这个宅子里,一共多少人?主仆一起。”
老管家恭敬回道:“除了主人外,妻儿老小一共九人,仆人十一人,女眷都在后宅。”
杜郁非忽然冷笑道:“你也别以为我们好糊弄。我估摸着沈庆余还留在京里,什么在外办差都是胡说。今天看你懂规矩,我也不为难你。但上命难违,明日我们再来,若他还不在就要搜查你们的屋子。到了明天,你这二十口人都给我下大牢!”
“可是……老爷他明天怎么可能回来?”老管家苦笑道,“大人……我家主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杜郁非瞪了他一眼,带着袁彬离开沈宅。管家看着对方那身华丽的飞鱼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路小跑前往内宅。
杜郁非和袁彬走出沈宅,沈宅附近的路口,二十个身着便服的锦衣卫已经布置好。
“大哥,你的意思是他没有离开京师,只是躲了起来?”袁彬问。
杜郁非道:“皇上什么时候让我们查的案子?”
“昨日。”袁彬回答。
杜郁非道:“他三天前就离开了京师,难道未卜先知吗?一定是有别的人逼他不能留在京师。但他若是真是根据漕运司的安排去公干,我们能查到他的去向,敌人同样也可以。他有那么多宅子,没必要躲去外地。只要随便找一处藏起来就行了。但谁给他送饭呢?必须是亲近的家人或者仆从,我们立即搜索他所有的宅院。总有一处能找到他。”
“十一处宅院……很难搜查清楚。”袁彬苦笑道。
“这没错,做个贪官总会有些优势。所以我没有动他的家人,如果他家里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刚才吓唬他们一下,一定会有人给他报信。”杜郁非拿着卫所里临时给出的沈宅人物清单,选出几个名字,“我们就看他们是谁去报信。这事不会让外人做的,一定是他的妻儿或者管家去做。”
但是他们等到子时过了,路上行人都没了,仍没任何发现。沈宅偶有人外出,但都是普通的日常活动。而且杜郁非选的那几个人,没一个出过门。有暗桩悄悄过来递了个纸条,卫所证实了杜郁非的猜测,没人看到沈庆余在三天前离开京城。
“那他真的还在京师了,但如今算什么情况?”袁彬嚼着烧饼嘟囔道。
“罗邪说过,有时为了杀一个人,因为十分之一的可能,就要守个一天一夜。我们抓人也一样,等个半天算什么?”杜郁非转动着茶杯,说到罗邪他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这话说的,不过……”袁彬想了想点头道,“很多时候的确如此。杜哥,在你回泉州那段日子,我也独自办过些案子,不管多小的案子都会有意外发生。有时候是天气,有时候只是目标临时改变了主意,有时候是某些人特别怕死,或者特别二。”
“特别怕死……”杜郁非抬手道,“沈庆余会不会根本没离开家?尽管他有十一处宅子,但这是他祖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有安全感?”
“他不怕敌人把他从家里揪出来?”袁彬问。
杜郁非道:“我们不也没有把他揪出来吗?他一定有骗人的法子。若他不是躲在家里,他的仆人会那么淡定不出去找他?”
袁彬喝了两口水,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吧!”
杜郁非道:“我进去看看。你留在外头以防他逃掉。”
“不直接冲进去吗?如果他有密室,或者地道,你现在进去怎么能找到他?”袁彬皱起眉头。
“我见机行事。你在外头蹲着,看看有没有人偷溜出来。”杜郁非说着,推开窗子飘身离开他们蹲点的小屋。他的飞鱼服早换成夜行衣,身形轻灵地掠上屋脊,几个起落就上了沈宅的围墙。
这是个前后三进的院子,内宅、花园、仆从住的屋子分得很清楚,主人卧室的位置在东南面。按道理这个时间大多数灯都应该熄灭了,但奇特的是内宅前的小院子里亮着很大的一个火把,这是江湖上有人保镖守夜的意思,算是一个老规矩。立火把的人一定地位尊贵,真有人不给他面子会惹很大的麻烦。
沈家到底请了什么人,他们总不能对抗官府吧?杜郁非正想到此,忽然从另一面的围墙上掠来两道人影。
走在前头的男子道:“天机社来取沈庆余的人头,不知哪路朋友在此坐镇。给面子的让一条路,我们交个朋友。”
“天机?天机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一个阴柔的声音懒洋洋道。
对方大怒,喝道:“给脸不要脸!”
“哎?我也觉得天机不要脸。”院里的人笑道。
天机社的男子拔出长剑凌空掠下,但他并不知道院里的敌人在哪个位置。人在半空,目光不断扫视周围,突然一股旋风向其扫来,他立即半转身,一剑划出,长剑划出一道气墙。
“天机九剑之惊虹,不错不错。你也算是内院弟子了。”阴柔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长剑的另一边,袍袖卷起对方的左臂,天机弟子立即被丢回屋顶。
男子被丢回去才发出惨叫,他整条左臂都被卸了下来。他的同伴摘下背上的天机弩,连珠炮般射向院子。仍旧是一阵旋风刮过,所有弩箭都被激荡回去。其中一支正钉在女天机弟子的右手腕,那女弟子血流如注,骇然道:“阁下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阴柔的声音笑了笑,“我不杀低阶弟子,快滚。”
这两个天机弟子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互相扶持着逃离沈宅。
“墙上的朋友,你是离开呢?还是也下来试试?”阴柔声音沉默了片刻,忽然对着杜郁非所在的屋顶说到。
“罗牙儿,你很嚣张啊……”杜郁非摸着胡楂,慢悠悠地从屋顶站起。
院子里的罗邪也是一怔,因为戴着面具,她所有的神情变化都隐藏在面具下。尽管眼睛颇多怨念的一红,但罗邪很快轻巧地滑步站在火把下,抬头望着一年多没见的杜郁非,摘下面具笑盈盈道:“我难道不是向来都很嚣张的吗?”
两人相视无言,片刻之后,杜郁非轻轻叹了口气,飘身跃到院中,低声道:“你居然放了那两个天机弟子一条生路。”
“我现在什么身份?身为修罗宗掌印人,欺负他们不是太掉价了?”罗邪笑了笑,微微松了口气。她真是害怕杜郁非会和她说些感情方面的事。那种事……太复杂,如何理得清?
杜郁非笑道:“你怎么成了沈庆余的保镖?”
“沈庆余是我修罗宗的人。”罗邪敲了敲自己额头,笑道,“总管说白天有两个锦衣卫来打秋风,难道是你和袁彬?真笑死我了。”
杜郁非吃惊道:“沈庆余是修罗宗的人?”
“他不是弟子,而是专门为我们宗门赚钱的供奉。”罗邪拉着杜郁非来到回廊下,“他是敛财能手,每年至少供给我修罗宗百万两银子,已经为我们服务了十一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来帮他打更。”
“他为何被人盯上?”杜郁非问。
罗邪眼波流转,笑道:“先说你是为何而来。”
杜郁非简单将宫里和诏狱那些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妙法石若是在他手里,你能否让他交出来?”
罗邪从怀里拿出一块乳白色,但中心闪着一丝红晕的玉石,微笑道:“你是说这个?这个沈庆余居然不告诉我是从皇城里搞来的。”
杜郁非接过一看,这石头从表面看和莫诚给的替代品几乎一样,但拿在手里有种温暖的手感,并且在边上火把的光芒下,石头正中闪烁着一层仿佛云霞的光影。“应该就是这个!”他欣然道。
罗邪道:“他说是孝敬师父的,昨天交给我以后,我觉得的确不错。将它带在身上,一些旧伤舒服多了。”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你能把这个交回宫里吗?”
“给你就是了。师父有那么多好东西,不差这一件。”罗邪苦笑道,“得罪皇家可不是好事。”
杜郁非道:“我要见沈庆余,他在这里吧?”
罗邪微一皱眉,但随即道:“我只答应不让人杀他,没说帮他挡锦衣卫。哎!我怎么那么聪明。”
杜郁非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聪明人不自夸,晓得不?但是天机的人为何要杀他?”
罗邪道:“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从昨天开始,已经有大大小小三批刺客来过。刚才若是知道屋顶上的第三个人是你,我就把那两个天机弟子留下问个明白了。”
“沈庆余自己也不知道?”杜郁非笑了笑道,“他会不会对你有隐瞒?”
罗邪道:“你自己找他问吧。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在骗我入局。”
沈庆余一觉睡醒,就被请到了锦衣卫诏狱,这次杜郁非对他的安全加倍小心,连上茅厕都派人跟着。沈庆余保养得非常好,虽然中年发福,但举手投足间有种别样的潇洒。
“我实在是想不出锦衣卫为何会对我感兴趣。”沈庆余微笑看着杜郁非,一点也不为深陷诏狱而紧张。
杜郁非将妙法石放在桌上,笑道:“你拿了皇家的东西,已经是灭族的罪。”
“你又不是从我手里搜到的,这东西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沈庆余面不改色,“当然,我也知道锦衣卫办案向来不讲证据。但看在我为罗师姐办事鞠躬尽瘁的份上,杜大人,你随便开个价。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开个价?”杜郁非笑了笑,“我承认每个人都有个价码,但我不喜欢你的嘴脸。”
沈庆余眯起眼睛,摊开手道:“这又何必。”
罗邪敲了敲桌子,喝道:“好了,你俩不要扯淡了。老杜要问的是妙法石是如何被人从宫里弄出来的。另外就是你为何会惹了天机等一干杀手,这第二点我也很好奇。”
“我是一个生意人,当然会得罪人。大师姐,你答应我不问的。”沈庆余皱眉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只是旁听,问的是杜大人。”罗邪道。
“果然是女心向外,杜大人的事,就是你的事对吧?”沈庆余不等罗邪瞪眼睛就苦笑道,“好吧,我先说我是怎么把妙法石弄出宫的。我是个买卖人,大师姐知道,我是一个很会理财的人。我在朝廷的身份是漕运副使,在江湖上则专给各条线洗钱。我虽然不开钱庄,但我认识很多开钱庄的人,而且他们都不敢得罪我。我和宫里那些负责对外应酬的太监关系不错,经常可以弄到点皇家的旧物件。那些物件在皇家眼中一文不值,但外头有成群的富商愿意出天价,买一些御用的贡品。哪怕是过了时候的茶叶瓜果,也有人要的。更别提一些皇家玩腻了,不会再碰的字画、古董、小玩意儿了。我通常只碰那些确定一定不会有人用的东西。比如我们太祖爷用剩下来的,丢入库房的一些东西。比如……那个不能提的人用过的东西,被丢入库房后,我也会想办法弄点出来。转手出去就是天价。莫诚在司礼监很有前途,虽然不是那种能当上掌印的前途,但他负责应酬接待的地位很稳固,我和他就走得很近。先帝驾崩后,我例行公事去找他,问一下可不可以顺点东西出来。”
杜郁非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干什么都能赚到钱,这是个专门盯着皇家尸体的秃鹫。
沈庆余继续道:“我看了一遍即将入库的物品清单,一眼就看到妙法石了。原本那东西是要送回给太后的,我想到很快就是门主的九十寿诞,就决定把这块石头搞到手。莫诚开的价不低,但我其实不是很在乎钱。他那人气量一般,他以为的天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他还有个苛刻的条件,要我做一个仿的赝品给他。于是在四天前,我进宫用赝品换了那块石头带出紫禁城。但是……我一出城就遇到了怪异的事。”
“什么事?”杜郁非问。
罗邪道:“这我知道。他请我作保镖时跟我讲过。他四天前从宫里出来回漕运司的路上,遇到了伏击。保镖李祥龙战死,他一路逃命跑到漕运司,在衙门里住了一天后联系了我。我去漕运司接他回家,对外宣称他去外地公干。这是三天前的事。”
杜郁非问:“李祥龙的尸体在哪里?”
“掉在运河里了。他跟了我八年,危难时刻救过我五次。”沈庆余露出痛心的表情。
“李祥龙的武艺怎么样?”杜郁非问。
罗邪道:“我没见过李祥龙,但他五年前杀过黄河霸刀,两年前杀过辽东鬼王,算是第一流的高手了。”
杜郁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敌人什么来历?”
沈庆余道:“我也不知什么来历,四天前,是我和宫里那些大太监们约好结账的日子,身上会多带一些银两。这是有规律可循的。在六七年前,经常有道上的人打我伏击,后来我就找了李祥龙做保镖。最近两年这种事很少发生,但依然会有。这次来的人非常强,若非老李拼命护我,我就交代在那了。”
“你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杜郁非问。
“这,看你问的。”沈庆余道,“我经手的都是十万几十万的买卖,有人会因为我的生意一夜暴富,自然也有人会倾家荡产。但最近两个月,我都在忙先帝的事,即便有得罪人也是之前的问题了。”
杜郁非看问不出什么,转身准备离开,忽又回头道:“妙法石在宫里时,是有一个宝石盒子装着的。我听说那个盒子是在你这里?”
沈庆余一怔,随即摇头道:“不,那个盒子不在我这。”
离开审讯室,罗邪道:“你也没问出什么来。”
杜郁非道:“我相信他说的大多数都是真的。”
“哪些是假的?”罗邪问。
“这很难说。比如我想诈他一下盒子的事,他虽然回答的很快,但总觉得有些问题。”杜郁非看了看从外头回来的袁彬,“你那边有进展吗?”
袁彬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叫了一小队的守卫把守审讯房后,才道:“昨晚我们捉到的天机弟子中,男的失血过多死了。女的名叫章艳,是男刺客的接引人,也是比较了解这单生意的人。她说资料里说沈庆余是个普通的贪官,天机是按照杀贪官的标准来接的单子。出于江湖规矩,她不能说出主顾的名字。大哥,你这边沈庆余有交代吗?”
“江湖规矩,这句话真是熟悉。沈承认从宫里拿了妙法石,但其他的都没说清楚。他声称不明白要杀他的是哪路仇家。”杜郁非看了罗邪一眼,他俩初识之时,罗邪就经常说这句话。“有没有办法让章艳开口?”
罗邪道:“接引人不开口,就找她的上线聊一下。天机负责京师这一片的是姬风铃,我出面来约,或许她会愿意见面。”
袁彬道:“大哥,苏大姐派人来说,她仍旧没有找到阮飞,这事儿变得有些蹊跷。另外赛哈同大人又派人来叫你了。”
“看来不得不去一次了。”杜郁非皱起眉头。
“赛老叫你去,你皱什么眉头?”罗邪诧异道。
“赛老?”
罗邪道:“最近一年刘大叔被降职,锦衣卫就靠赛哈同撑着,是他不时地和我保持联系。也是他在先帝驾崩时,提醒我去救今上。救驾之后,我修罗宗在京师也是靠他照顾,他为我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近一年他对我的照顾也不少。”袁彬插嘴道。
杜郁非笑了笑,各个衙门都有派系之争,他们锦衣卫自然也有。他的顶头上司刘勉大人尽管为两代皇上都立了不少功,但论资排辈,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赛哈同手里抢过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而赛哈同一直都是韬光养晦,对刘勉既不拆台也不帮手。刘勉这一下去,赛哈同就忽然活跃起来了,看来赛哈同还是很有想法的一个老头。
“他对你那么好,一定是你帮他解决了难题吧?”他问罗邪。
罗邪道:“他希望我们修罗宗能帮他清理江湖人,使京畿范围内只存在少量的杀手组织。这其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借锦衣卫的手,为修罗宗服务,减少竞争对手,我又何乐而不为?”
“这是你们师门一直想做的事。”杜郁非道。
“是的,所以我的答复也很简单,唯一的条件就是所谓少量的杀手组织,不能有天机。”罗邪笑得像只狐狸。
赛哈同微笑看着前来拜见的杜郁非,并不提对方为何迟迟不理自己的召唤,而是拿出珍藏许久的好酒来款待对方。
杜郁非出于礼貌品了一口,诧异道:“南京的秦淮酿?”
“我说好酒就要给懂的人喝,不愧是在应天府时就入的锦衣卫,一口就能尝出来。”赛哈同笑道,“现在新入我们卫所的那些家伙没一个懂酒的。”
杜郁非恭敬道:“属下这两日实在太忙,不然早就来听大人教诲了。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赛哈同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笑道:“罢了,老夫也不拐弯抹角。我找你主要有两件事。你知道瓦剌使节团吧?”
“昨日在宫里远远看过一眼。”杜郁非回答。
赛哈同道:“瓦剌使节团这次进贡了不少草原上的东西。同时也提了不少要求。那些涉及国家大事的东西,让圣上头疼就行了。我们下面做事的没资格插嘴。但有一件和我们锦衣卫有关。”
“不知是什么事?”杜郁非问。
赛哈同道:“瓦剌使节团的团长也先,是瓦剌目前掌权者脱欢的儿子。他带了三个铁甲卫士,希望能和大汉将军里的高手打一场。三局两胜。若是他们输了,就多进贡我们一千匹战马。若我们输了,我们就用十万两银子买他一千匹战马。银子不是问题,面子才是问题。我们不能输。输了,新皇上的面子就没有了。”他见杜郁非不说话,笑了笑继续道,“我大明多年不打仗了。皇城里的大汉将军,是有几个能打的,但这些人平时在紫禁城里,锐气早就被消磨了。我对他们不放心。他们最厉害的一个家伙好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子,而我们的袁忠大人一把年纪名声在外,当然不能和他们这些人动手。那不是欺负人吗?所以我就想到你了,正好你被暂调来了大汉将军,就作为我们的代表打一仗如何?”
“这……”杜郁非并不觉得这有何麻烦,只是由自己出战多少削了皇城里那些寂寞高手的面子,毕竟自己不是大汉将军里的嫡系。但赛哈同既然那么客气地说了,他只能一抱拳道,“属下领命。”
“这很好。殿前比武是在十五日后。你这几日可要多保重。第二件事。是我那个堂叔啊,也就是郑和大人。让我转告你的。”
杜郁非的好奇心顿时被激了起来,认真等待对方说下文。
赛哈同却不着急,喝了口酒,慢慢道:“我找你原本只是为了那头一件事。这第二件么,是昨晚他忽然亲自到我这里,跟我说的。他说那个叫阮飞的人不见了,是的,他知道你去找第五宝船的指挥阮飞没找到。他也帮你找了,同样没找到。这不是好事,阮飞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人,也是个很有组织纪律性的人,他在南京带兵,原则上今日应该要回程的。但他已错过归期,同来的人也不知他的去向。郑和大人很担心,希望你能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杜郁非皱起眉头,郑和那么看得起自己吗?他笑了笑道:“大人,郑和大人应该是……想要偏劳您的吧?”
“我原以为他是来找我帮忙,但事实上他就是希望你来查。”赛哈同给杜郁非满上酒,“你很了不起啊。圣上遇到事找你解决,海上的郑大统帅遇到事情也找你解决。也许过不了几年,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要靠你照顾了。”
“属下不敢。”杜郁非欠身道,“属下对找阮飞一事真的毫无头绪。他不是京官,我们对他的了解不足。不知郑和大人有没有提示……”
赛哈同递给他一封文书:“这是郑和大人提供的阮飞的资料。内容不多,但比我们知道的多。另外……”他考校杜郁非耐心般停顿了一下,“他想告诉你,妙法石是一件特殊的东西。若他早知道有人会将此贡入大内,他是一定会阻止的。他希望你事情办完后,把妙法石交还给他。那是他船上一个异人的物品。”
“这个异人是谁?”杜郁非立即问。
赛哈同笑了笑道:“郑和的船队纵横七海,搜罗了世界各地的奇人异士到麾下。真要说是哪一个还挺不好猜。好在老夫也替你问了他一句。他的回答是……就是那个人。”
“所以……”杜郁非一头雾水。
赛哈同道:“是朱岩岚吧。湘王朱柏的公子。”
“湘王不是没有子嗣吗?”杜郁非皱眉道,但赛哈同并不对他多做解释,也没有再说妙法石有何特殊之处。杜郁非离开赛哈同的府邸时,发现自己搞不明白的事更多了。传说湘王朱柏是洪武帝第十二子,建文时期满门自尽,并未留下后人。
罗邪在赛哈同府门前等他,说已和天机的姬风铃约好在年华楼见面,杜郁非立即与她同去年华楼。
年华楼是位于右军街东首的一座酒楼,据说在元大都时建成。踏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就能看到分成上下三层的酒楼。此地以美酒“梦里星落”闻名于世,门口酒幡上“年华似水”四字风流摇弋,是大明开国元勋文成公刘伯温的手书。而如今在酒楼边还有个花摊,堆满了各色鲜花,映得一街满是绚丽的色彩。
酒楼前一个读书郎打扮、约八、九岁的可爱小男孩迎着二人抱拳道:“罗先生、杜先生,家师已在沧澜厅等候多时。”
“你怎么知道我是罗先生?”杜郁非道。
罗邪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二位莫开玩笑。”男孩分别见礼道,“杜先生,罗先生。我是不会搞错的。搞错了,师父会宰了我。”
“带路。”罗邪微微一撇嘴,原本见天机舵主的紧张气氛被冲淡了不少。
男孩笑道:“罗先生,家师不喜应酬,但和你见面又需要一个大家都觉得安全的地方。请你莫怪。”
杜郁非看得有趣,这男孩唇红齿白,简直像个玉娃娃。而且他背着一个书筒,一副随时随地都很用功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雪。姬伤雪。”男孩微笑回答,仿佛这是个天下人都该知道的名字。
罗邪重新看了对方一眼,慢慢道:“如果有一天,天机没有了。你就来修罗宗找我。”
“如果天机没有了,我一定会自成一派的。”男孩回答。
“你也相信天机会没有?”罗邪笑问。
“汉唐宋元都没有了。世上没有什么是亘古长存的。”男孩无比淡定,“天下兴衰自有时。”
天下兴衰自有时……这下罗邪亦不得不对这小孩刮目相看。
“阿雪,你又在扯那些有的没的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出现在前方。说话的是个两鬓斑白、眉目如画的女子,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曾让她憔悴,反而更为她增添了别样的风姿。
这就是天机社三号人物姬风铃,天机在京畿重地的话事人。
三人要了一壶“梦里星落”临窗而坐。“所以,你是想知道是谁出花红要沈庆余的人头,对吧?”姬风铃端着酒杯,皱起鼻子,“我还以为你是来和我谈地盘的。”
“地盘这种事,和你谈有用?”罗邪反问。
“哟,这可不是求人的语气。”姬风铃笑着看了杜郁非一眼,“不过我算知道为何你们修罗宗在北方混的那么风生水起了。你有好靠山嘛。”
杜郁非咳嗽了一下道:“你搞错了。这次的事,不是罗邪求你,她只是带我来问你。姬当家的,天机和修罗宗的恩怨我没兴趣过问。这案子是目前锦衣卫手里的第一大案,希望你能配合。”
姬风铃皱眉道:“第一大案,沈庆余有那么了不起?他到底是什么人?”
“也可以由你来告诉我他是什么人。毕竟他是你们的标靶,你一定会做一些了解。”杜郁非道。
“你知道按照江湖规矩,我是不能说的,说出了花红的人,之后再怎么接单子?”姬风铃微一停顿,又道,“除非你给我点好处。”
“你想要什么?”杜郁非笑问。
“天机在诏狱里关了几个人,我要你放出来。”姬风铃好整以暇。
杜郁非笑了笑道:“我可以尽力试试看。你给我名单,我挑一个放出来。”
姬风铃一抬手,边上姬伤雪立即准备好笔墨,她一气呵成地写了十个名字,她的字银钩铁画毫无脂粉气。“你问吧,一个问题放一个人。”老女人乐滋滋地仿佛完成了大买卖。她看了罗邪一眼,发现自从杜郁非说话后,罗邪就像个小女子一样只负责给杜郁非倒酒,不再多说一个字。这架势和她印象中的修罗宗大师姐完全不同,面前的男人究竟有何高明的地方?
“是谁要杀沈庆余?”杜郁非问。
姬风铃道:“我们天机有个暗花系统,只要你放入全额的花红,写上标靶的身份资料,以及杀人的理由,我们就会回应。这样出花红的人,可以隐藏自己身份。”
“你总不会是放个箩筐在那边收钱吧?总有人看到对方的模样。”杜郁非笑道。
“是个中等身材的老头,有易容,京师本地口音。沈庆余是个贪官,对方给的身份资料上说,他是大富豪沈万三的后人,很擅长运作财源,还有个身份是江湖上洗黑钱的能手。资料说他身边有个厉害的保镖叫李祥龙。但我们看了看,李祥龙的水平大约是准一流,还没到顶尖高手的程度。所以派了两个内院弟子去。结果……”姬风铃苦笑道,“居然撞在你罗邪的手里。你们什么时候连保镖的生意都接了?”
罗邪并不理她,自顾自地吃着小菜。杜郁非想了想又道:“我要那份介绍沈庆余的资料。”
姬风铃看了阿雪一眼,男孩立即从书筒里拿出一份大约有三页的档案。杜郁非收好档案,又问:“你们京师收暗花的地点有几个?他投在哪里?”
“只有什刹海这一个,说提来外人是不太会知道的,只有江湖上的行家才知道那个地方。”姬风铃笑道,“你这算几个问题了?”
杜郁非忽然问道:“向你打听两个人,阮飞、朱岩岚。”
“阮飞……”姬风铃皱眉道,“是安南人,不过在我们大明当官,大多数时间都在南京吧?他手里有点资金,经常出没于各大钱庄。每年都会来京师两次,是来收账的。他和我们天机有过一次来往,那是在几年前。杀的什么人,你想问吗?那得算另一个问题。”
“问。”杜郁非道。
“杀的是我们大明在交趾的一个武官的恩师,是个京官。那个京官死后,那武官也被调任了。我这么说,你不难查到是谁。”姬风铃想了想又道,“至于朱岩岚,我不知道是谁。”
杜郁非举起酒杯,笑了笑道:“喝酒。”
姬风铃看着杜郁非手边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条,幽幽叹了口气,能救出一个算一个吧。
当他们离开年华楼,罗邪看着长街上的花摊,忽然道:“你知道吗?那个女人曾经是天下女杀手的目标。她是大明第一个晋升万两身价的女杀手,也是五十年来第一个进入天机高层的女人。而我现在却很怕成为她那样。”
“是因为太孤单吗?”杜郁非轻声问。
罗邪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小声道:“主要是每天都想着如何杀人,是件很无趣的事。”神情萧索的她,让人有种拥其入怀的冲动。
其实是因为那么老了都没嫁掉,会很奇怪吧?杜郁非换了话题道:“阮飞和沈庆余之间,你觉得他们有没有联系?”
罗邪想了想道:“这说不好,沈庆余不简单。而阮飞的身份也不会仅仅是郑和船队中的武官那么简单。我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毕竟他们在京畿的各大钱庄都很有人脉,说不定有过往来。但我已经向沈庆余保证过会保他平安,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和你的案子有关前,能否放他出诏狱?否则我对宗门里其他供奉不好交代。我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
杜郁非点了点头,其实重逢罗邪之后,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他原以为可能今生都无法再见她了。他走到花摊前买了两支不知名的花朵递给罗邪,罗邪低眉一笑摘下面具,将花朵戴于发间。这霎那美好的容颜引来路人的轻声一叹。
在罗邪的要求下,沈庆余被放了回去,保险起见,杜郁非派了一队锦衣卫守着沈宅附近。这时,京师的刑部忽然传来消息,说在运河的支流河道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杜郁非立即连夜赶往发现尸体的地方。
仵作道:“杜哥。你白天的时候打了招呼,说可能有这么一具中年男尸,没想到晚上就浮出来了。初步看来,死亡时间在四五天前,死亡原因是被人击碎胸骨抛到河里。死者身份不好说,身上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从体格上看,死者身体很健康,是个练家子。”
罗邪道:“是李祥龙吗?”
“又没人见过李祥龙。”杜郁非皱起眉头,忽然道,“派人去东海园,叫郑和大人派人来认尸体。”他又扭头对从诏狱带来的仵作道,“你怎么看?”
锦衣卫的仵作低声道:“死者身上这一拳和死于诏狱的周秀所受的伤很像。拳印大小一致。”
杜郁非吩咐身边的番子:“去告诉袁彬,盯紧沈庆余。我随时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郑和派来一个面色红润,长发披肩,眉目若星的男子。人们看这个人第一眼时会觉得对方非常年轻,但仔细看后才会意识到此人其实怎么都已年过三十。“杜大人你猜得没错,这的确是阮飞。”男子确认道。
“你认人的依据是?”杜郁非毫不放松地追问。
那人道:“阮飞后颈有胎记,类似葫芦。他常说自己是仙人转世。我和他一起航海多年,不会认错。”
杜郁非道:“阁下也是船队的高人,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朱岩岚,也许郑和大人跟你已经提过。”男子微笑道。
杜郁非不由又上下看了对方几眼,面前的男子除了眼神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悠远外,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杜郁非手指点了点额头,对朱岩岚道:“我去找沈庆余,他可能是杀阮飞的凶手。你去吗?”
“同去。”朱岩岚简单回答。
当杜郁非、罗邪、朱岩岚赶回什刹海的沈宅,隔着两条街就听到兵器的交击声。杜郁非和罗邪果断飞身上房,朱岩岚则依旧在路上不急不慢地走着。
远处屋顶上袁彬正和三个黑衣武者进行周旋,他一柄长剑灵动地穿梭于敌人之间,屋下有三五个黑衣人被击倒。这一组的敌人武艺十分怪异,三人结成刀阵并不落于下风。袁彬陡然大喝一声,一剑将面前的武士弯刀劈落,一脚将其击落屋顶,刀阵一破,另两人顿时招架不住,被袁彬连续刺翻。就在这时,远处的屋顶上,怪鸟般掠来一人,那人身着青色衣袍,双掌凌空如乌云压顶。袁彬长剑上扬挑向对方,却被对手一掌拦下。敌人右手一翻,剑锋被生生震断,左掌击向袁彬的天灵盖。
袁彬踏着屋顶上的青瓦向后滑步,但对方行动更快他一步。袁彬闷哼一声,握着断剑不退反进,搏命刺向敌人心口。对方转身避过断剑,单手抓住袁彬的肩头,一个倒摔将其抛落在街心。
远处罗邪见这一幕,低声道:“是大漠排云手。”
青袍人不等袁彬落地,紧追过去,人在半空一脚踏向袁彬心口。
杜郁非一个箭步从敌人脚下将袁彬夺过,袁彬转了一圈被他放在民居屋檐下。罗邪指尖刀丝闪动,已百转千回地斩向敌人。青袍人仍旧一掌拍出,却发现一条若隐若现的刀丝缠上了手腕,他猛一撤步手掌灵活地脱出刀丝的环绕。
“杜哥……快去沈宅,对方来了很多人!”袁彬急道。
杜郁非望向前面的丁字路口,黑压压的有十数人冲入了沈家。他深吸口气,顺着长街高速掠去。青袍人斜飞上屋顶想要横向拦截杜郁非,但罗邪十指飞扬,修罗乾坤斩惊天而起。青袍人在半空几乎无处可躲,他双掌一合,身体周围陡然散发出狂野的罡气,居然把罗邪的刀风全都挡开。于是黑夜中,杜郁非、青袍人、罗邪成一直线相继奔向沈宅。
杜郁非飞上沈宅的围墙,同时一路踢翻了多个黑衣人。青袍人已及时追上,双掌带着血腥味拍向杜郁非后心。杜郁非双脚挂在屋檐上,人在半空回旋一荡,踏雪剑扫向对方咽喉。青袍人双掌一合夹住剑锋,踏雪剑却突然拐弯,剑尖从诡异的角度点向他的耳朵。青袍人冷笑一声,身体一沉,用力跺了脚屋顶。杜郁非挂着的屋檐碎裂陷落,杜郁非失去平衡落在院子里。青袍人双臂一展,仿若大袖遮天,如青翼蝙蝠般飘向内宅。这时罗邪也到了,她衣袖卷动着屋顶青瓦,蒲扇大的瓦片如同鸟羽般片片飞起,噼里啪啦砸向青袍人的后背。青袍人烦躁地一转身,那些瓦片居然同时震碎。但这样,杜郁非又抢到了他的前头。
沈宅只有前后三间,穿过中庭一路都是死尸。黑衣人、锦衣卫、吴宅的仆人,甚至还有罗邪留在这里的两个修罗宗弟子。杜郁非来到内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内宅前的回廊上六个锦衣卫倒于四周,边上还有个和青袍人一样打扮的老者。
“这算什么?沈庆余?”杜郁非大吼道。
几乎同时青袍人也进入后院,他看到老者的尸体,失声道:“这不可能!”他说的是蒙古话,杜郁非没有听懂。
第三个到场的罗邪一路走来也是面目铁青,毕竟是她坚持让杜郁非放走沈庆余,直接导致死了那么多人。“沈庆余在哪里?”她对青袍人喝问。
“我也想知道。他杀了我师兄,他必须死。”青袍人用生硬的汉语道。
杜郁非道:“真是笑话,你本来就是来杀他的,许你杀人,不许人杀你?”
“但我师兄那么好的武功,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青袍人怒道。
罗邪高声道:“沈庆余!沈庆余!”
青袍人沉着脸扫视四周,这时候大约有六七个黑衣人聚集到他身边。而锦衣卫那里袁彬和剩余的两个守卫也聚集到这里。
杜郁非道:“袁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袁彬道:“一刻钟前,我接到你的命令说要盯死沈庆余,就准备前往沈家的岗哨。我刚离开马车就见到有黑衣人从两个方向袭击沈家。我们这里一共十个锦衣卫,两个住在沈家,八个在外面。我尽全力拦截黑衣人,将弟兄们都派到沈家救急。毕竟沈家还有两个修罗宗的弟子,防御力不算很低。但黑衣人人数众多,陆陆续续有二十多人,其中这个青袍老者和他的护卫格外厉害。我被他那三个护卫拖住,青袍老者闯入了沈家。”他扭头问另两个锦衣卫,“你们比我先到沈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个锦衣卫道:“我们在外院和黑衣人作战,修罗宗的两个弟子出来帮忙。修罗宗弟子很厉害,我们迅速稳固了外围。谨慎起见,这几个弟兄进入内宅保护沈庆余。这时这个青袍老头到了,他和修罗宗弟子大战了一场。修罗宗弟子不是他的对手,突然内宅传来惨叫声,修罗宗弟子一分心被这老头杀了。老头子也冲入了内宅……但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即便如此,沈庆余又在哪里?这老头子如果能双杀修罗宗弟子,沈庆余不是死定了吗?”袁彬皱眉道。
青袍人沉脸,看着杜郁非、罗邪,自问若强行开战未必能讨到便宜。
罗邪先他一步站在高处,笑道:“阁下那么高的武艺,今天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不留下名字就想走吗?”
“我看他是瓦剌使节团的人,怕被主子知道自己不仅没成功还丢了人,所以想逃跑。”杜郁非不冷不热道,“你若一定要逃,我未必能留得住你。但你师兄和手下的尸体不想要了?”
青袍人皱起眉头,他身后有黑衣人小声道:“大师兄的尸体不可以丢啊。”青袍人深吸口气,对罗邪道:“你是修罗宗的什么人?”
罗邪微一拱手道:“修罗宗,掌印人,罗邪。”
“九天修罗,罗邪?”青袍人诧异道,“你很有名!那先前你打的那套就是修罗刀阵了。”
“有来有往,你的名字?”罗邪问。
“我听说修罗宗的弟子修有神功修罗观月。”青袍人道,“这样。我们对过一掌,若你能拼过我,我就告诉你名字。并且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你不笨嘛。知道我个性好强,就用言语挤对住我。”罗邪手指伸展了一下,笑道,“你赌对了。我就是这个脾气。别说一掌,十掌都可。”
青袍人道:“一掌足以,一掌和十掌没有区别。”他略带疑问地瞥了杜郁非一眼,很纳闷为何对方没有阻止这个赌约。
青袍人飞身上房,二人隔了十步,立于飞檐之上。天上明月穿过云层,微微露出一半,双方的影子斜映在院内。青袍人单掌向天,周围气流向其聚拢,一层淡淡的光辉出现在掌沿。罗邪双手负于身后,戴着面具的她神情淡漠,眼中透出一丝清冷的孤绝。但若用心去看会发现,一层若隐若现的刀丝环绕在她身侧。那刀丝从她衣袍蔓延出去,布满了她脚下一丈内的瓦面。
青袍人目光收缩,双臂旋起,陡然大喝一声,手掌向前急速劈出。在外人看来这一掌平淡无奇,和先前起手的架势有天壤之别。但这一掌靠近罗邪一尺左右,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野罡气,四周所有气流都为之抽空,在一瞬间全砸向罗邪的面门。
罗邪发出破天长啸,双手并举,十指飞扬,一丈内的所有刀丝瞬间化作凌厉的刀风聚拢在身前。但每一道刀风切入对方的罡气,都仿佛扑火的飞蛾,被青袍人的罡气碾压击散。
青袍人的手掌化作赤色的“掌刃”,突破一切阻碍直劈罗邪的脑袋。眼看他就要得手,突然掌沿火辣辣的一疼,一条漆黑的“刀丝”平稳地拦在他的手掌前。以一发破千钧之势,硬生生地拦住了他的掌印。
罗邪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大喝道:“开!”汹涌澎湃的力量瞬间爆发于那根“刀丝”上。青袍人面色微变,亦大吼一声,罡气全力爆发。
气劲在空中一碰,发出一阵轰鸣!两人同时一晃,一同落下屋顶。但二人都不曾摔倒,皆凝神重新站住,所不同的是,罗邪立于院内,青袍人站在院外。青袍人一跺脚,突然上房想要逃离。
“不讲信用?”罗邪大怒飞身就追。
但不等罗邪上前,院外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了朱岩岚的身影,青袍人不由分说一掌劈出。朱岩岚只是轻轻一晃就让过了对方的攻击,一手按住青袍人的肩头,将其从围墙上按回了院内。青袍客想要挣脱,却被对方一推,带入了回廊下。
青袍人被这一手吓得面无人色:“你……这……这是什么功夫?”
朱岩岚并不回答,只是微笑道:“江湖人,若不讲信用,又如何在江湖立足?”
异人……杜郁非脑海里回响起赛哈同给朱岩岚的评价,这青袍人绝非弱者,在此人面前却仿佛三岁孩童一般。
“我……我……”青袍人看朱岩岚的眼神仿若看到了鬼神。
“你还不说?”罗邪怒道。
“各位少安毋躁,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拿腔拿调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青袍人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躬身后退。
说话的人中等身材,面目方正,留有短髭,相貌堂堂。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衣青年,身形高挺伟岸,面容棱角分明,站在那里仿佛尚未出鞘的利剑,昂然而内敛。
杜郁非笑道:“也先大人。他果然是你的手下。”
也先道:“他叫赫雷塔,是我瓦剌国师烈蒙恩的二弟子。杜大人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我的手下。若我告诉你前因后果,你我是否能合作呢?”
杜郁非微笑道:“那要看阁下说多少真话了。”
“人说杜郁非是大明锦衣卫第一校尉,岂是那么容易骗的?对骗子,我用骗术。对能合作的人,我会比任何人都坦诚。我能先让人给我的手下收尸吗?毕竟……”也先说到这里,他眼里居然流露出些许哀伤,“他们死于大草原外,灵魂会很彷徨吧。”
回到瓦剌使节团住的馆驿,也先给杜郁非奉上草原特有的马奶茶,等两边人都退下了,他才慢慢道:“你们嘴里的沈庆余,其实是我们的人。”
“具体怎么说?”杜郁非问。
“或者说,他是一个游走在各国之间,替各国做生意,并且什么生意都做的人。”也先琢磨了一下,用他拿腔拿调的汉语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
杜郁非慢慢道:“什么生意都做就是说,他除了做军械、精铁、药材这些原则上不可卖给草原人的生意外,还做……情报?”他发现沈庆余的身份真是一天变一次,这个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也先道:“是的,除此之外,他还替我们这些他邦小国代理一些金银周转的事。”
“若是如此,他是怎么得罪你的呢?”杜郁非问。
也先笑道:“倒不是他得罪的我,而是我们……沈庆余,据说是沈万三的后人,因为那点私人的原因,对你们朝廷并不怎么忠心。而他出生于富豪世家,对赚钱有着天生的悟性。所以我们草原上的很多部落,会给他一些资金,让他帮忙运作。据我所知,他也不只是帮我们蒙古,同时也为朝鲜、日本、安南、锡兰等海外国家做这个。所以每年他手上运转的资金流,只怕不会小于五千万两。”
“五千万……”连杜郁非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数字听上去很多,其实平摊到各个国家头上,也不算太多。但这里至少有八百万两是我们瓦剌给他的。主要用于帮忙收一点药材和精铁。”也先毫不避讳这些敏感信息,使得他的话多了几分可信。
杜郁非道:“还是那个问题,你们为何要抓他呢?”
“因为他是阿勒查家的人,而我们是绰罗斯氏。我们已经灭了阿勒查家,所以希望他把阿勒查家委托给他的经费还给我们。毕竟那笔钱也不是阿勒查的私产,而是我们瓦剌的财产。”也先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但他居然不肯,他说那笔钱和我们绰罗斯氏毫无关系。”
杜郁非道:“他是要赖账那八百万两……”
“确切说,是八百万两本金,加上最近三年的盈利,应该有一千一百万两白银。”也先叹了口气,“你说我能不找他要吗?但偏生,他找了那么多保镖。先是修罗宗,然后又是你们锦衣卫。所以,今晚我才出此下策,想趁你们不在沈家时去绑了他。哪知道还是让他跑了。”
杜郁非想了想,觉得也先的话的确有些根据,他微笑道:“那你先前说我们有合作的空间,请问是?难不成你知道他会逃去哪里?”
也先道:“也不能说完全知道,但根据我们之前对他的了解,此人虽然非常有钱,却绝对是嗜钱如命的人。他若是逃走,一定会卷走这么多年来积累的宝藏。他在京城有多个藏钱的地方……嗯,应该说是我知道有三个这样的地方,可能有我不知道的。我可以把这些地方提供给你。若你在那里布下埋伏,很可能就可以把他抓住。而我的条件是……从他的宝藏里拿出一千万两给我们瓦剌。”
“这事我需要证实一下。”杜郁非并没立即同意。
这个态度惹得也先面色一沉,反问道:“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我对你已是非常坦诚!难道你不给我瓦剌面子?”
杜郁非摇了摇食指,笑道:“也先大人。你莫要激动。首先我很相信你说的话。但相信归相信,这事情我却做不了主。因为沈庆余的钱,其实就是我大明的钱。一旦我抓了他,他的钱就归我们朝廷。我不能做主把朝廷的钱给你瓦剌。所以,这事我要回去请示我们圣上。这你总能理解吧?我不可能私下去做的。”
也先皱起眉头,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大可把这事当作私活来做。我可以只要八百万两,剩下都给你。而且那些宝藏远不止这个数,你也大可收入自己囊中。人又何必和钱作对?”
杜郁非笑了笑道:“让我考虑一下如何?”但谁都听得出,他一点考虑的意思也没有。
也先眯起眼睛重新打量对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杜郁非。这世上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杜郁非忽然问道:“那个赫雷塔的师兄,身手比赫雷塔如何?”
也先道:“至少不在其之下。国师烈蒙恩的五个弟子,我带了三个来,最厉害的是老三黑摩柯,另两人则水平差不多。”
杜郁非道:“这就奇了……按你之前的印象,沈庆余有这个本事杀了他?”也先微一皱眉,杜郁非低声道,“我们对他的了解似乎太少了。”
当杜郁非离开馆驿,也先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大师,你觉得他信我们了吗?”
黑暗中一个声音道:“信与不信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并不知道沈庆余真正的价值。”
也先道:“但如他所说,沈庆余杀了你的弟子,在从前看来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那块石头里悟出了什么。”
“沈万三本就是个喜爱神仙术的家伙,他的后人对此感兴趣也很正常。只是……那块来自海外的宝物,并不是沈庆余这种人能驾驭的。”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但我们之前的确小看了他。”
杜郁非离开馆驿,袁彬小声问道:“杜哥,我们要和瓦剌人合作吗?”
“在京师,在大明,我们锦衣卫会有什么需要瓦剌人帮忙的事?”杜郁非反问。
“这……应该没有。”袁彬道。
杜郁非道:“这就是了。尽管他刚才说的话大部分是真的,但对于抓沈庆余,我们不需要同他合作。也先绝不是个坦诚的人,他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现在能给我们消息的就是朱岩岚了,希望他嘴巴别太紧。”
袁彬笑了笑道:“朱岩岚是我们自己人。”
“这话怎么说?”杜郁非问。
袁彬道:“我向父亲打听了这个人,父亲居然说朱岩岚是当年湘王朱柏的儿子,早在永乐年间就入了锦衣卫。是郑和船队内的第一高手,更是神秘的三大锦衣羽卫之一。你说,他还不是自己人吗?”
杜郁非道:“求你父亲一件事,让他把妙法石入宫的来龙去脉再查一遍,我只是想知道具体过程,并不是说这里一定有人需要负责。”
沈宅,书房。杜郁非和朱岩岚相对而坐。
“这里只有你我,希望朱先生能够知无不言。”杜郁非对这个武艺强得异乎寻常的高手非常客气。他手边放着几本卷宗,显然已是胸有成竹。
“人说杜大人行事谨慎多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朱岩岚笑了笑。
杜郁非笑道:“对非常人用非常法,朱先生也是我们锦衣卫。应该知道做锦衣卫不是容易的事。外人传我们万般恶名,却不知大明能有今日的繁荣,我们在私底下着实出力不少。”
朱岩岚点头道:“我知你有许多疑问,我不敢说都能解答,但一定知无不言。你问吧。”
杜郁非也不客气,从口袋里把妙法石拿出,问道:“妙法石,是你的东西,为何会落到周秀手里?而沈庆余和阮飞之间有什么关系?郑和大人说妙法石是特殊的宝物,它特殊在哪里?”
朱岩岚道:“妙法石,是我早年在海外一个小岛发现的宝物。我发现的时候,它是那个小岛原住民的圣物。但妙法石……并不是你手里的这块石头,而是那个盒子上的七彩宝石。”
“什么……”杜郁非吃惊道。
“是的。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太过玄幻,或许你并不相信。但希望你不要打断我,听我慢慢说。”朱岩岚道,“妙法石里蕴含着一种神奇的力量,这力量并非你所见的,能治愈什么的力量。而是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我用了三年时间去研究那个七彩石头,只从中看到‘赤月中天,星辰飘零;连山雪照,大艰难书’这十六个字。”
“宝石里有字?”杜郁非皱起眉头,但他立即示意对方继续说。
“是的,而且普通人看不到。”朱岩岚慢慢道,“简单地说,宝石里藏着一本叫《大艰难书》的秘籍。这本书我从前听过,记录的是上古时期就有的一种神奇功夫。我征询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说。我们门派的武艺和《大艰难书》是冲突的,不鼓励我去研究。而这本书如其名字所说,是会给修习者带来厄运的一件东西。拥有它的人,日子会变得异常艰难。”
“这你也信?”杜郁非很吃惊面前的人有着那么高的武功,居然会相信那么不着边际的事。
朱岩岚笑道:“当你在七海世界亲眼目睹了各种神奇事件后,一些事就不由你不信。很多年前,当我还只有二十岁时,我也什么都不信。我还是说妙法石吧。妙法石盒子里的那块玉石,是一种可以缓解《大艰难书》戾气的东西。盒子和玉石放在一起,会洋溢出一种浩然之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但如果把盒子拿走,只剩下玉石,玉石就一无是处了。但玉石是无害的,盒子则可能给人招致厄运。”
“妙法石入宫时,一定是盒子和石头全套都在的。要不然也不会让皇家用了近两个月吧。”杜郁非忖道。
朱岩岚道:“那是肯定的,单纯一块石头激发的治愈力量,大约只够用个三五天。”
“那你这妙法石,是如何丢失的?怎么会落在周秀手里?”杜郁非问。
朱岩岚道:“我只参加了三次下西洋,分别是第一次,第三次和第四次。在第四次下西洋的时候,我拿到的妙法石。有一次海战,我们沉了一艘大船,我在船上放的很多东西都丢了。几年后,大约是五年前的永乐十九年,他们第六次下西洋回来,阮飞给我留了封信,说是找到了我的一箱东西,问我什么时候拿回去。我们这些海船上的人,不管是否还在船上,回大陆后都有定期联系的习惯。若是朋友有危难之事,我们收到信时又来得及,就一定会千里驰援。这些传递信息的驿站主要在大城市,如京师、南京、成都等地方,至少也是府衙驿站。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西南十万大山里办事,所以并没有收到他的信。”
“所以这妙法石是归阮飞保管的?那又怎么会到周秀手里?”杜郁非问。
“周秀是在阮飞的船上管物品的,但作为我的私人物品,阮飞应该不会交给他管。”朱岩岚摊手道,“这事,我也无法解释。直到一个月前,我才从十万大山回来。到京师附近只是最近几天的事,说来我能回答你这些问题,也是运气使然。”
“十万大山……我知道,那里是蛮荒之地。你去那里做什么?”杜郁非问道。
朱岩岚笑道:“你还真是有好奇心的人,但这和你的案子无关。对了,关于沈庆余和阮飞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不太好说,但阮飞在交趾的时候就是商人,商人和商人间有来往也是正常的。我不知你对沈庆余有多少了解,但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何事?”
朱岩岚道:“我注意到在沈家内宅的廊前,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是死于同一人手里的。当然杀人的人为了掩盖这一事实,或者说,想要制造两边火拼的假象,在使用的兵器上做了伪装。但这些人都是被一种极为霸道的手法杀死的,几日后那些尸体恐怕都会呈现出全身骨骼碎裂的症状。这是修习《大艰难书》的方法不对,而悟出的邪派武功,名字应该叫沧澜诀。”
“修习的方式不对也能习得强力武功?”杜郁非再次叹了口气。
朱岩岚笑道:“这很稀奇吗?真正的好武艺都是如此,比如当年有人修习《九阴真经》,也用了速成的方法,悟得一种叫白骨爪的东西。沧澜诀,本身并无问题,但修习方法不对,就会显得很特殊,有伤天道。你父陆天冥当年投身魔教做卧底,也修习过不少特别的武技。”
杜郁非目光收缩,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陆天冥,知道的人在锦衣卫不超过五个人。
朱岩岚却不再多提这个事,继续道:“但要从大艰难书里悟出沧澜诀,没有两三年时间绝无可能。所以妙法石只怕落到沈庆余手中已时间不短。这是我要提醒你的,毕竟你一直以为沈庆余只是在最近才获得妙法石。那样的话,很多线索的串联会发生偏差。但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更多的消息能提供给你。”
“如果我找回了《大艰难书》,你想我怎么处理?”杜郁非问。
“随你处理,有缘者得之。”朱岩岚笑道。
杜郁非走出书房,苏月夜急匆匆上来道:“我在沈家的密室里找到了沈庆余的账簿。上面不仅有他三年内的账务往来,还有许多财产的细节,结合我们之前对他的了解,或许可推断出他的藏身之处。”
“这很有用,这家伙狡兔三窟,有了他的账本,就等于有了他沈家产业的地图。”杜郁非等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不和瓦剌合作的底气也在这里。
苏月夜又递上另一个本子,道:“这两日我问询了在京城的安南商人,有几个和我大明来往密切的人讲述了阮飞的背景。我写成报告了。”
“这是个好法子!做得好!”杜郁非赞道。
“朱先生人呢?”苏月夜问。
“已经走了,但他提供了一条很值得琢磨的线索……”杜郁非翻看着阮飞的背景报告,他脑子里想着朱岩岚最后那段话,原本串联起的线索此时被全部拆开,然而要重新整理又觉得还差些什么。
这时罗邪同样过来,递上两本账册:“这是十年来修罗宗和沈家的往来明细。我们修罗宗不少地下钱庄都托管在他手里。可以说……我们修罗宗的财产大半是沈庆余在直接控制的。我们这些杀手,其实是在给他做事……”
“怎会如此?”杜郁非问。
罗邪苦笑道:“这只能说,金钱是万恶之源,懂怎么控制钱的人,才是真正恶魔。他通过简单的账务处理,看似每年给我们百万银两,实则他通过钱生钱,每年挪走的何止百万……”
苏月夜道:“从账簿往来看,沈庆余和阮飞早在十年前就认识,在五年前他和阮飞有大宗金钱往来。他给了阮飞五十万两银子,但没写阮飞给他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他从阮飞处拿到的是妙法石。”杜郁非看了看天色,“希望袁彬能从宫里带些新线索回来。”
夜晚,紫禁城思正院。
杜郁非、罗邪、苏月夜、袁彬坐了一圈,边上还加了把椅子给袁忠。
袁彬道:“我折腾了一下午,终于把妙法石进宫的前因后果理了个头绪,具体的在我写的报告里。简单说一下就是,半年前张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得了失眠症,御医连开几个方子都没啥效果。这时郭贵妃的宫女向张皇后的宫女推荐了一件叫妙法石的东西,妙法石是由周秀提供的。周秀并不求封赏,只求皇后能说动先帝重启下西洋的计划。因为先帝在位时,为节省开支将下西洋计划冻结了。张皇后从不干政,只是对周秀做了赏赐。因为妙法石的确治愈了张皇后的失眠症,所以她将宝物转给了向来体虚的先帝。先帝使用妙法石一个多月后,身体忽然变弱。三日后驾崩。根据确切的线索,驾崩前的妙法石,只有那块玉石,而没有宝石盒子。”
苏月夜道:“郭贵妃,是先帝宠妃,为皇室生有三个皇子。分别为先帝的八、九、十子。第八子滕怀王朱瞻垲死于洪熙六月。有流言……有流言……”
袁忠道:“有流言说是被今上派人毒杀的。但这是奸佞之徒在造谣生事。但凡皇家有点风吹草动,外头必有心怀叵测的人造谣。我们在这里说案子不用避讳,否则很多事就没法做了。”
“是的大人。”苏月夜继续道,“据说此事后,郭贵妃一度非常抑郁。根据朱岩岚大人的陈述,妙法石这件东西,必须是盒子和玉石同时使用才能起到治愈奇效。若被分开使用,玉石没有治愈之力。盒子则带异毒。”
“你是说不排除这是有人刻意投毒谋杀先帝?而且投毒的人是郭贵妃?但谋害先帝对她有何好处?”袁忠皱眉道。
杜郁非道:“我觉得郭贵妃要投毒的对象,更可能是张皇后。原因之一,可能是向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复仇。另一个原因是,郭妃是宠妃,一旦张皇后死,她可能趁机上位。而当时有传言,先帝和今上因为迁都南京的事有了分歧,这或许令其以为废太子并非没有可能。”
袁忠沉默片刻,低声道:“若真是如此,只是可惜了先帝。”
杜郁非又道:“妙法石原是朱岩岚之物,由阮飞保管。根据我们锦衣卫的调查,阮飞原本为安南国人。永乐时期,安南国被我大明置为交趾布政使司,他一直力图复国。接下来,就是我的假设了。”袁忠示意他继续。杜郁非道,“复国需要资金,阮飞虽然有些家资,毕竟还不足以担此重任,因此他向沈庆余求助。沈庆余在大明朝廷眼中是漕运副使,在大明商人眼中是官商,是个运作金钱的行家里手。在国外那些蛮夷眼里,则是可以买到任何资源的万事通。阮飞可能想求一大笔钱,但凭他个人的信用,以及安南国复国的风险,沈庆余不可能给他那么多钱。因此阮飞动用了朱岩岚的部分物品,比如说这件妙法石。他以妙法石换取了沈庆余五十万两银子。”
“即便沈庆余拿到了妙法石,这又怎么和周秀以及郭贵妃联系起来的?”罗邪问。
袁彬道:“沈庆余常年为蒙古的阿勒查家服务,而阿勒查家在京里一度非常慷慨,他们一直支持着郭贵妃和她那些皇子。当然那些皇子并没做什么通敌卖国的事,但他们收了对方的供奉,就等于默认了必要时会为阿勒查家出头。若是郭贵妃想要对张皇后动手,她可能会向沈庆余求助。”
“而沈庆余的账簿显示,周秀欠他很多钱。”罗邪拍了拍卷宗,她显然也研究了档案,“这样一来,所有人的联系就建立起来了。沈庆余事后,把妙法石从宫里弄了出来。为了灭口,在我们询问周秀前,杀了周秀。然而阮飞也听到风声,来质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不排除还可能想敲诈他,所以也被他杀了。”
袁忠沉着脸道:“这么说就是,郭贵妃试图毒害张皇后,却误害了先帝。沈庆余为此谋逆之事,提供了工具和人。此事背后可能涉及到瓦剌阿勒查家。”
“是的,简单说就是这样。”杜郁非点头。
“你是否立即和我去见圣上?”袁忠问。
杜郁非皱眉道:“以上有不少部分,只是我的推测。一切要等抓到沈庆余才能敲定。袁大人可去向圣上禀告。而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如何抓捕沈庆余。”
“将其家人尽数打入诏狱,逼其现身。”袁忠沉声道。
“他就算自首了,家人也同样会受到波及,他不会那么想不开。”苏月夜摇头道。
杜郁非看着那几本厚厚的账簿,低声道:“他一生最擅长倒弄金银,也只有金银能把他逼出来。我们就用他的那些财产来按图索骥!”
之后的五天,杜郁非根据沈庆余的账簿查封了他二百多处店铺,六十七座钱庄。最让沈庆余肉疼的是,杜郁非开启了他在京郊的三处金库。这时,沈庆余给杜郁非写了一封信试图求和。信上说,尽管杜郁非根据账本,扫荡了他八成的财产,但他毕竟还是有一些账簿外的私产,杜郁非是做不到对其赶尽杀绝的。但损失太大毕竟肉疼,所以若是可能,他愿意贡献给杜郁非一千万两,只求杜郁非停止这些把人逼疯的举动。
杜郁非对这封信不做理睬,继续扫荡。没几天沈庆余来了第二封信,这封信里列举了二十余个京官的名字,他说只要杜郁非停止对他逼迫,他就将朝里的关系网提供给杜郁非,这样杜郁非就能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操控众多京官的生死。杜郁非依然不为所动。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天,袁彬道:“京师的财产已经抄没得差不多了,外头各省也都扫荡了千万两的数额上来。但这个家伙到底躲在哪里?”
罗邪道:“若我是他,反正赚钱不难,早就逃离京师,纵横天下去了。”
杜郁非笑了笑,对苏月夜道:“你说呢?”
苏月夜将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网铺在桌上,微笑道:“这张图上,黑色是我们扫荡了地方,红色是我们留着没有抄没的。黑色人名,是扫荡过的地址,使其暴露了的关系网。红色人名是他以为还没有暴露的。我们的主要做法是,他的密室内有五本账本,分别藏在五个暗格。我留了一本的内容没有碰。让他以为我们漏了一本账册。那本账册的财产是安全的。而那本账册涉及到的人也是安全的。”
袁彬道:“他真敢留在京师冒险?我觉得罗邪说得对,换做其他人一定远走高飞了。”
苏月夜道:“我分析了近三年来沈庆余做事的风格,以及他的先辈沈万三的做事风格。他深受先辈影响,做事大气,爱冒险。由于多年来不断成功,更培养了他极为自负的性格。他多次逆境求生,在生意场上绝地反击。这也是他不断给杜哥写信,希望挽回局势的原因。”
“就靠写信应该没用。此人颇喜欢双管齐下,一定在酝酿怎么对付你。”罗邪看了看这个错综复杂的表格,低声道,“所以目前为止,他仍旧认为郭贵妃是安全的?”
袁彬沉吟道:“即便他不认为郭贵妃那里并未暴露,但也会暂时认定,我们不敢去动郭贵妃。”
杜郁非道:“最近有不少御史在弹劾我们锦衣卫,但都被圣上压下了。而我们确实暂时动不了郭贵妃,她生了三个皇子,地位可着实高得很。”
苏月夜笑道:“抄没沈家,直接给国库带来了几千万两的受益,皇上怎么会被几个御史的弹劾影响?”
“此时跳出来的御史,都会被处理!”杜郁非道,“我托赛哈同大人,派了另一条线的锦衣卫去盯郭贵妃。他排除了郭家外戚的产业,发现郭贵妃的寿安宫近来谢绝了外客。就连郭贵妃也不太出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或许一直藏身于大内。”
“等等!”袁彬忽然跳了起来,“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小圆子……你想到了什么那么激动?”罗邪没好气道。
袁彬道:“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对付沈庆余,而我们之前并未和蒙古人合作,这几日我们收了那么多钱,对方也没再做出反应。蒙古人之前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会就这么算了?我觉得他们一定有所图,而且不只是钱。他们会不会也是盯着妙法石来的,如果那东西真的是宝贝,他们会不会冲着那个来的?”
杜郁非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大艰难书》,只是说妙法石是一件能起死回生的宝物。
苏月夜道:“但如果沈庆余一直在宫里,他们瓦剌能有什么办法?”
“明天,瓦剌使节团的大多数人也都会在宫里。”杜郁非皱眉道,“若要做点什么,明天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明天不就是三对三的日子吗?”罗邪笑道,“我倒是很有兴趣参加。”
杜郁非抓起一边的飞鱼服,微笑道:“我这就去面圣。”
保和殿大排筵席,今日朱瞻基在此赐宴瓦剌使节团。这些日子,大明和也先敲定了许多合作细节,两边相处甚欢。
罗邪换了身红色的大汉将军服,头结男儿髻,英姿飒爽,可惜她依然戴着面具。筵席进行了一个时辰,差不多所有宾客都带有三分醉意,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大旗飞扬,篝火噼啪作响。赛哈同微笑着靠近朱高炽和也先,两边都同意马上开始殿前比武。赛哈同小声又说了些什么,朱高炽立即点头应允,却引得也先为之一愣。
殿下方,罗邪小声道:“那老头说了什么,让也先表情那么怪?”
杜郁非笑道:“赛老上去临时改了下三人对决的规则。仍然是三人上场,但只要赢的那方愿意,可以站在擂台上不下来。”
“那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觉得注定打不过我们?”罗邪撇嘴道。
杜郁非道:“或许他是不明白我们为何要改规则。也先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这时,赛哈同走到他们身边,轻声道:“对方也变了下规则,也先问万一刀剑无眼怎么办。圣上很大气地回答他,三人比武,生死不论。气势上我们是没输,但你们上去比武请多加小心。这十多天里,也先带着他那个叫黑摩柯的护卫到处比武,已经伤了京师十多个有名的武者。”
罗邪微笑道:“老爷子放心,杀人我拿手的。”
“圣上面前,不要太过血腥。”赛哈同莞尔一笑,又压低声音道,“寿安宫那边还没有动静,这里过去路不算短。万一有变又当如何?”
“袁彬已在那里,必要时我立即过去。”杜郁非笑道。
赛哈同点了点头,走到宴席中央高声宣布三人比武开始。大明这边的代表是一个大汉将军的武士,以及罗邪、杜郁非。瓦剌方面的代表则是一个铁甲武士,及赫雷塔、黑摩柯。然后他开始宣读比武规则,当宾客们听到“生死勿论”时,发出一片惊叹声。随后大明代表大汉将军和作为瓦剌代表的黑衣铁卫一同来到殿前的空地。
擂台是一个红色绳圈围起的正方形,大约九丈见方,铺着细细的黄土。绳圈高五尺,四个角立着四个碗口粗的木桩。
锣鼓声响,裁判官高声道:“比武开始!”大明和瓦剌的第一个代表在绳圈中各自行礼,展开了比试。
“谁会赢?”赛哈同看了一会儿,回到大明这边问。
罗邪道:“水平差不多,谁不怕死,谁赢。我觉得草原人可能更蛮横些。”
赛哈同皱起眉头,这个大汉将军的代表,已是他手底下很拿得出手的战士了。
擂台中两人激斗到五十多招,刀剑转换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宾客看得屏住呼吸。当!双方人影一分,两人各中了对方一击,鲜血滴落在擂台的黄土上。两人额头都已见汗,瓦剌武士手指蘸了一点自己的血放在舌尖上,疯虎似的向对方冲去。大明武士也咬牙迎战,但连外行都看得出来,大明武士已露败象。
“他可以选择退出绳圈,后面交给我就是了。”罗邪冷笑道。
赛哈同道:“在这种场合退出来,日后的前程就没了。”
果然场中的大明武士即便露出败象,仍硬着头皮不肯退出绳圈,但越是这样,比试就打得越发难看。瓦剌武士突然大吼一声,双手握刀凌空劈下,不仅将敌人的长剑斩断,更一刀劈在对方头上。大明武士冰冷的尸体栽倒绳圈中。
“胜负已分!”裁判官高声道。
就在裁判大声喊话时,边上有锦衣卫快步走到杜郁非近前道:“寿安宫有异动,袁彬大人已入宫查看。”
杜郁非一皱眉,罗邪笑道:“规则果然改对了,你去吧,这里有我。”
赛哈同则道:“我会封锁比武场外围,他们的人暂时出不去。”
看了眼瓦剌的比武代表,那边的人都在,那是谁去了寿安宫?杜郁非远远对皇帝拜了一拜,快步离开比武场。现在他是袁彬的援军,而对方则不会有支援。
杜郁非离开人群,沿着皇城的大直路高速冲起,脚踏在三丈半高的高墙上,两步跃上高墙,从一个飞檐掠向另一个飞檐。
也先笑道:“圣上,杜郁非这时离开,怕是会耽误之后的比武。”
“大使不用担心,该回来时他定会回来。”朱瞻基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和也先遥对一杯,他这样的举止让也先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罗邪摆着大汉将军服的袍袖,笑嘻嘻地走入绳圈,但她戴着面具,对手只能看到一种诡异的神情。“跪下祈祷吧。你就要死了。”罗邪对黑衣武士道。黑衣武士皱起眉头端详着她,罗邪恍然挠头道,“你听不懂汉语,这样……”她居然用蒙古话又说了一遍,然后嘟囔道,“还好我专门学过这两句话。”
黑衣武士听了大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话。罗邪抬手点了点他,笑道:“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上前领死吧!”用手指点人的动作果然是通用手势,黑衣武士举刀向其冲来。罗邪上半身轻轻让过刀锋,左臂一抬,点在对方的肩头,将其推开三步。黑衣人大怒,刀锋旋转着斩向她的腰际。罗邪右臂轻舞,一根刀丝绽放点点光华,划过对方的喉咙。由于出手太快,鲜血喷洒时发出了轻锐的破空声。
罗邪轻轻叹了口气:“居然有那么大的差距,完全做不到那人的举重若轻。朱岩岚和我们不是在同一位面吗?”她轻吸口气,抬手点向依然一身青袍的赫雷塔,高声道,“你,上前领死吧!”
赫雷塔显然也看出了方才罗邪那几招的意思,事实上自从在沈家败于朱岩岚之手,他每晚的噩梦都是那个画面。习武四十年,从没人那么轻易就能击败自己……从没有人……他知道若不能忘却那个画面,自己的武艺今生再难前进一步。但是……那样的惨败又怎么可能忘记……
赫雷塔大袖一展,隔空三步飘然步入绳圈。周围的文武官员大多不曾见过这样的武艺,不由爆发出一阵惊叹。
“他们太大惊小怪了,我们的世界他们不懂。”罗邪低声道,“那个人的世界,也许我们也不懂。所以你何用那么在意?”
“输的不是你,你当然说风凉话。”赫雷塔冷冷道,“但你说对了一点,你不是那个人,所以我不会再输。”
罗邪淡然道:“这你就错了。你仍然会输,而且仍旧是一招。”
“什么?”赫雷塔怔道。
罗邪竖起一根手指,傲然道:“你在沈家和我定下一掌之约,我在此跟你同样打一个赌。我能一招败你。若不能一招败你,我就认输。”
赫雷塔的脸瞬间涨红,愤怒道:“狂妄!狂妄之极!”
罗邪笑了笑,做了个让对方尽管出招的手势。赫雷塔整个人凝聚出一重淡薄的雾气,双掌皆亮起琥珀色的光芒。人若一堵风墙,不急不慢地逼向罗邪。他一步步逐渐加快步伐,身上凝聚的罡气亦越来越强。罗邪面色发白,但在对方跨出五步后,忽然长身而起,人在半空中划了道诡异的弧线,双手圈起三十多条刀丝笼罩向对方头顶。
赫雷塔大吼一声全力出手,隔断了所有刀丝,一掌轰响罗邪胸膛。但就在要拍中罗邪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剧痛。罗邪绽出邪气的笑意,突然陀螺般旋转,离开对方三丈远。赫雷塔一掌击空,再低头看自己的右腿已被刀丝割得支离破碎。
“我说了,打败你只要一招。”罗邪侧头微笑道。
赫雷塔全身不断哆嗦,剧痛让他对罗邪恨入骨髓。远处裁判在也先授意下叫道:“出胜负已分!”但赫雷塔依然猛一跺左脚,整个人化作一道狂飙冲向罗邪。罗邪目光收缩,对方这垂死一搏绝不可小觑,她向后退想要避开对方的锋锐,但一条腿的赫雷塔居然快得超乎想象。罗邪脚下生风,贴着绳圈不断旋转,赫雷塔则血洒黄沙也要死战到底。转了两圈,两人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罗邪亦动了真火,猛地站在了绳圈角区的木桩上。黑色的刀丝凝聚在指尖,十指连弹,点点刀丝冲天而起,毫不畏惧地拦向赫雷塔。每一点从天而降的刀丝扫在敌人身上,都把对方迫退一步,五步之后,赫雷塔终于委顿倒地。身上不断迸出刀伤的赫雷塔浓眉紧锁,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倒毙在地。
周围的观众一阵沉默,原本以为只是娱乐助兴的比武,居然会弄得如此血腥。罗邪觉得胸口一闷,忙强吸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血压了回去。不等裁判终止比武,瓦剌方的第三人黑摩柯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绳圈里,在场那么多人居然没人看到他是如何进入绳圈的。他将赫雷塔的尸体挪到绳圈外,弄得原本干净的武士服全是血污。
“规则是胜方可以连战,你方才胜了不会要走吧?”黑摩柯回过身,微笑道。
罗邪笑了笑道:“当然不会,三连胜又不难。”
“很好。”黑摩柯道,“我就怕你这样的聪明人,会见好就收。那样我又该怎么为师兄报仇?”
“聪明人?”罗邪问。
“你知道我师兄前次输给那个怪人后心魔未除,这次特意挑起他的心魔,然后趁乱重创了他,最后一举将其杀死。我说的没错吧?只可惜,你的武艺虽然不错,但我师兄毕竟不是弱者,所以你杀他还是付出了代价。如今你带着伤是赢不了我的。何况,就如我师兄,你也有心魔。你家杜郁非此刻正在赶赴寿安宫的路上吧?”他忽然压低声音道,“那边等他的人是我师父,我师父强过我们这些弟子十倍,他去是送死无疑。”黑摩柯微微一笑,又提高声音道,“如何?想去帮他吗?可惜你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比你强百倍的人,杜郁非也杀过。你师父算什么东西。”罗邪嘴上毫不示弱,但心里莫名一沉。
黑摩柯看在眼中,长啸一声果断出手,他速度奇快地出现在罗邪侧后方,一拳击在罗邪肩头。罗邪尽全力也没避开,探手一抓对方衣袍,斜送出一缕刀丝。黑摩柯大喝一声抓住她的手臂,将其重重抛出。罗邪失去平衡跌出五步,但黑摩柯已紧追而至……忽然天空下起雨来……
杜郁非冲入寿安宫,宏伟的宫殿里躺着不少尸体。他远远看到袁彬护着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从宫里跑出来。
袁彬叫道:“杜哥,这是郭贵妃!沈庆余和瓦剌国师在大殿顶上!”
郭贵妃一把抓住杜郁非道:“沈庆余这几日胁迫了哀家,但那瓦剌国师更不是好人,一入宫就杀了哀家宫里的人。多亏了袁卫士相救,现在他们为了妙法石打了起来。”
杜郁非不知郭贵妃说的有几分是真话,但此刻必须去抓沈庆余,更不能让妙法石落在瓦剌人手里。他纵身掠上高殿,看到的竟是从未想过的场景。
沈庆余和瓦剌国师烈蒙恩,赤手空拳立于虚空之下……人影穿梭起落,看似不快,却时常能突破空间的限制,出现在绝不可能的角落。举手投足间并无杀气,却有毁灭天地的巨大波动蕴藏其中。这二人的拳脚往来,已无法用力量和速度来形容,拳脚相交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发出……杜郁非印象里,只有朱岩岚那一瞬间的出手,有这样的感觉。除此之外,只怕连刀君梦星辰也未到这个境界。
寿安宫屋顶上的琉璃瓦,泛起皎洁的月色,杜郁非踩踏上去,发现琉璃瓦早已化作粉末。就是这样的沈庆余,居然毫不还手地被自己请入诏狱?这样的一个绝顶高手,居然被红尘中那些金银所误,惹上了那么浓烈的铜臭气……这怎么可能?
杜郁非藏身于飞檐间,手按踏雪剑静候战机……尽管他无法插手两人的搏杀,但这样不死不休的战局终会结束,而一旦结束必分生死……赢了的那个也定会付出惨痛代价。机会稍纵即逝,但机会仍然还有……杜郁非慢慢调整呼吸,他相信那二人一定知道自己的靠近,但此刻他们绝对无暇顾及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杜郁非忽然兴奋起来,他一点都不为遇到强敌担心,而是为这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兴奋起来!
空中飞起小雨,瓦剌国师烈蒙恩忽然仰天大笑:“沈庆余,你天资绝佳,可惜终究还是悟错了典籍。你距离那个境界太远了!”他人在半空,突然一拳劈下。沈庆余则站在大殿高处,发出一声类似沧澜猛兽的怒吼,双手迎向拳头。轰隆!天空中霹雳声响起,两人同时被霹雳闪穿过!
烈蒙恩发出狂笑,沈庆余则发出一声闷哼。寿安宫的屋顶为之塌陷……烈蒙恩嘴角溢血,依然一气呵成地砸下第二拳。
杜郁非心里忽然一动,感觉对方的动作再非先前那样不可捕捉,就是这时候!他剑随心动飘忽而起,隔空飞出五丈,接近御剑飞行……踏雪剑直指对方的后背。烈蒙恩第二拳已砸在沈庆余心口,沈庆余喷出一大口鲜血,胸口骨头尽数折断。而这时杜郁非的剑到了!烈蒙恩狞笑道:“想要偷袭?”他猛然回身,一拳擂向杜郁非。
拳头尚未砸在身上,杜郁非身上骨头就嘎吱作响,他猛将自己身体甩动,“白驹过隙”身法灵动飘起,凭空移出三步远。剑走偏锋,从怪异的角度刺向烈蒙恩的小腹。烈蒙恩一皱眉,收回拳头双掌一合,夹住了踏雪剑。杜郁非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压迫而来……此时,沈庆余突然睁开眼睛,一掌劈在烈蒙恩的心口,烈蒙恩受到重击大骇,向后飞退。杜郁非感到踏雪剑不再被束缚,剑锋急向前刺,剑锋扭动划出对方指尖,切入烈蒙恩的小腹……瓦剌国师的肠子顿时流了一地。
烈蒙恩面色变了又变,恨声道:“我功力通神……”
“却仍旧是血肉之躯。外族犯我大明者,吾必诛之。”杜郁非沉声道,他全身已被汗水湿透,绝无力量再刺出第二剑,但依然死死握着踏雪剑。
烈蒙恩向前跨了两步,低头看着完全无法愈合的伤口,嘴里喃喃自语道:“连山雪照……大艰难书……大艰难书……”砰!身体化解于虚空之中。
杜郁非重新望向不远处的沈庆余,实在不知该同对方说点什么。
沈庆余笑了笑道:“他死了吗?我也快死了吧。杜郁非你过来。”他从怀中将七彩宝石构成的盒子放在地上,“这个给你。”杜郁非目光收缩,看着那个盒子发愣。“你小子居然知道?你居然知道大艰难书……”沈庆余略带吃惊地说道,但随即又笑道,“是了,你一定见过天剑朱岩岚。”
“这是皇家的东西,你不要说话,锦衣卫已经包围了这里,我会活着把你抓回去。”杜郁非道。
“去他娘的皇家的东西。这是绝世重宝,有缘者得之。”沈庆余笑道,“你也别想把我抓回去,我就要死了。《大艰难书》是我沈家祖祖辈辈都在寻找的东西,是的……我的祖父沈万三,富可敌国,也在找这个……我也是。”他目光忽然散开,声音越来越微弱道,“阮飞找我要复国的资金,拿了个宝箱让我开价,那么多宝物里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盒子。这是我们沈家祖祖辈辈都在找的东西,连山雪照……大艰难书……可惜我只悟出一套不中用的功夫。我的天资……还是太差了,但是……但是,杜郁非,若你也是有缘人,或许你可以……或……许……你……”
“连山雪照,大艰难书。到底是什么意思!”杜郁非大声问。
沈庆余并不回答,而是忽然露出笑容道:“拿着这个盒子,杜郁非,我们把游戏进行……到……”话未说完,一代富豪就此撒手尘寰。
宫外脚步声和甲胄声不断传来,杜郁非抬头看了看破碎的殿顶,雨丝和明月交汇,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空明,他犹豫了片刻将宝盒收入怀中。
保和殿前的绳圈中,两人已经激斗了很久。
罗邪受创数道,但每在绝境之下,都能绝处逢生。风雨中黑摩柯几乎生出厌烦的感觉,这个敌人……为何不能简单地接受死亡的命运!而他在心烦气躁之时,忽然中了两缕刀丝,更是无名火起。此人绝非我的对手……为何却还是战意熊熊?黑摩柯看着罗邪那双倔强冰冷的眼神,心中生出一阵寒意。黑摩柯出道三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忽然周围一片哗然,一身是血的杜郁非出现在场边,他身后还跟着袁彬等数十个锦衣卫。
“师父……这不可能……”黑摩柯心神大乱,突然他身子被数缕刀丝缠绕住。
罗邪低声道:“我说了,强你百倍的人杜郁非也杀过。”
压抑已久的刀丝爆发出嗜血的疯狂,将黑摩柯斩为数截!胜负若只是看武艺,那还打个什么?
由于找不到烈蒙恩的尸体,所以无法将他的所作所为和瓦剌使节团挂上关系。宣德帝朱瞻基也就对也先等人不做追究,反之还赏赐了大量的金银作为他们擂台死了人的安抚。至于杜郁非对先帝死因的追查,也因为沈庆余死在寿安宫而告一段落。郭贵妃对所有事都守口如瓶,使得很多细节都未曾弄明白,但世间的事又有多少是能真正搞清的呢?
不多久大内传出消息,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郭贵妃和先帝朱高炽的死有关,但朱瞻基还是将郭贵妃送去帝陵给先帝陪葬“以示恩宠”。
关于“妙法石”,杜郁非把那块玉石还回了大内,没有人再追问盒子的下落。总之在所有人心里,都觉得那个盒子是不详之物,找不到反而是好事。杜郁非和罗邪曾经拿着盒子不断翻看,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字,更别提什么秘籍了。但想到朱岩岚、沈庆余等人都那么郑重其事,他又不能将其束之高阁。
“你在寿安宫到底看到了什么?”罗邪问。
“说不清……”杜郁非道,“似乎是通向另一个境界的一种东西。但说不清。”
罗邪撇了撇嘴道:“最讨厌这种回答了,但我知道你说的状况是存在的。我看到朱岩岚时,也是那种说不清的感觉。”
“朱岩岚或许是我们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杜郁非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在别人面前仿若蝼蚁,没人会觉得愉快。
罗邪摇头道:“不对,你说的不对。朱岩岚可能是我们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但未必是最厉害的。他若敢和我师父比武,未必能赢。”
吕仙楼吗?杜郁非笑了笑,果然每个人的心里,师父都是最后的那座高山。吕仙楼……听名字,他会不会也是那个境界的人?
“还有一个人,如果是梦星辰,说不定他也不比朱岩岚差。嗯!他的武艺未必更厉害,但比杀人,梦星辰一定强过朱岩岚!”罗邪忽然开心起来,说到杀人她忽然充满自信。
杜郁非好笑道:“弄得好像比杀人,你就敢跟任何人比一样的。”
罗邪道:“天下就是个大的斗兽场,能活下来的才是赢家,其他什么境界不境界的都是虚空,都是浮云!”
杜郁非托着那个盒子,问道:“那你说怎么处理这个?”
“连山雪照,大艰难书。你不怕日子艰难就留着呗。”罗邪满不在乎道,“还是你在意沈庆余死前说的,要和你把游戏玩下去,所以在犹豫要不要保留盒子?毕竟金钱权力你都拒绝了,这武学反而诱惑到你,也挺没道理的。”
杜郁非叹了口气,现在回想,他也不明白当时为何要冒那么大风险,把这盒子带回来了。他在后院找了块地方,将盒子埋了下去。他一面挖土一面嘟囔道:“我是怕你跟我一起太艰难。”
“什么?你说什么?”罗邪喜滋滋地问。
“什么都没说。”杜郁非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