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
下午,91岁的老母亲拿着茶杯出来,我赶紧跑去接过,再奔到厨房,为她倒满热水,放在她的轮椅旁边,又把当天的报纸拿给她。
晚饭后,我在看电视,老母亲慢慢走过。我从桌上的纸盒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她手里。
一大块巧克力,她居然一次全放进嘴里。她又绕过椅子,从她下垂的眼皮里露出亮亮的眼神,还拍拍我的膝盖说:“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要回台湾了?”
“没有啊!”我说,“我这次要在家待三个多月才走!”
她点了点头,缓步离开,喃喃地说:“我觉得你又要走了。”
我好奇地追过去问:“为什么呢?”
“因为你这两天对我特别好。”她指指嘴,“说不准我吃糖,还给我巧克力吃……”
我没答话,不敢告诉她那是代糖做的巧克力,怕她知道就觉得不好吃了。
她迈着小脚,一蹭一蹭地进屋了,我重新坐回椅子,想她说的话。
我是最近对她特别好吗?还是以前对她不够好?我又为什么在每次离家之前,会不自觉地对她特别好?
我想,以前,我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但是这一年,看她快速地衰老,我有了另一种恐惧。
一个人为什么对另一个人特别好?
老年时,可能因为怕离开他;或像我一样,怕我的老母亲,某一天,突然永远离开我了。
(生如夏花摘自现代出版社《爱何必百分百》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