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习惯“9月19日凌晨,被统称为“安保法案”的11个与安全保障相关的法案,在日本参议院强行付诸表决,执政同盟以压倒多数通过。一时间,会场大乱,在野党议员与自民党议员发生肢体冲突,抗议声此起彼伏,与日本国会通常的一片西装革履、温文儒雅的形象颇违和,乃至会议记录上只留下“听取不能”四个字。安保法案被通过成为法律,意味着日本战后“专守防卫”的和平主义路线面临改道,理论上,日本已成“能战”的国家。
早在7月16日,安保法案首先在众议院强行过关,就遭到在野党的顽强抵抗。舆论升温,首都和各地群众抗议不断,内阁支持率下滑,安倍政权一时曾陷入被动局面,原本打算采取拖延战术。不承想,9月3日,北京举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后,安倍支持率又有一定回升,他遂铤而走险,决定付诸参院表决。结果,对安倍来说,可谓有惊无险,如愿以偿。
此番达成的结果,确实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安倍其人的“悲愿”——改宪诉求是源自家族的政治DNA,是为了继承其外祖父岸信介的遗志。安倍先后两次组阁,加起来的执政时间已超过岸信介,居战后第六位,靠的不是别的,是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刺激政策。然而,风声大雨点小,眼瞅着囊中箭一支支射光,除了消费税从原来的5%上调到8%,日经指数有一定程度的上扬之外,宽松货币和有限通胀到底未能有效地激活增长机制。据《日经新闻》2015年4月实施的民调,全国对景气恢复“有实感”者只占16%,而“无实感”者则多达78%。因此,安倍的焦虑感明显加强,遂加快了改宪步伐。因为越往后,经济的表现很可能会越来越恶化,导致支持率进一步下坠。
其次,与此同时,来自美国的压力明显增强。美国由于经历了两场战争(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和金融危机,自身颓势加剧,出于应对“中国崛起”的现实诉求,迫切需要日本重新武装,并一直在水面下不懈推动。而这种诉求,在大方向上,刚好与安倍其人的政治理想一致,于是,构成了安倍锐意推动安保法案和修宪的外部动因。
但安倍深知,即刻修宪尚缺乏社会共识,无异于挑战国家的最大禁忌,等于飞蛾扑火。便改正攻为佯攻——从集体自卫权问题切入:去年7月,以政府行政释法的形式,解禁了集体自卫权——此乃对日本战后历届政府在集体自卫权问题上的“乾坤大翻转”,是赤裸裸的违宪。紧接着,又出台了所谓安保法案,旨在使集体自卫权的行使实操化。
对此,今年6月4日,在众院的宪法审查会上,就连执政党推荐的三名宪法学者,都指出安保法案“违反宪法第九条”。两天后,在东京大学举行的一个宪法论坛上,1400名法学者一致认为安保法案违宪,目前的状况是“立宪主义的危机”。在论坛的基调讲演中,著名宪法学者、京都大学名誉教授佐藤幸治质疑道:“英、德、美都不曾变更过宪法的根干,日本到底想要干什么?”
其后,问题进一步发酵,舆论日益升温。一部分国民意识到“烧掉宪法者,最终将烧掉国家”,遂走出家门,走上街头,愤而抗议。国会议事堂前的广场上,每周五晚的抗议活动,已呈常态化;8月30日晚,12万群众包围国会;9月14日晚,请愿的人群突破警方设置的铁栏,占领国会正门前的大道;全国200个以上的城镇,举行了数以千次的抗议活动,数以百万计的国民对安保法案竖起中指。多家媒体民调结果表明,参院表决后,对安倍内阁的不支持率已然超过支持率。
被称为“和平宪法”的日本现行宪法,投入实施近70年。因历史原因和现实环境的变化,围绕修宪问题,从国民心态到社会舆论,产生一定程度的“松动”。如果安倍政权认为和平宪法的核心条款确已过了“赏味期”,难以适应新的现实需要,无法继续为日本提供恒久安全保障的话,那么首先应该问信于民。如果日本国民真的形成了改宪共识的话,那么尽可本着法定的改宪程序,在宪政框架内寻求正面突破。而不是挟政府的强力和执政党强势,一味谋求以行政释法来偷梁换柱。以安保法案来追认政府对集体自卫权解释的变更,再以改宪来最终追认安保法案的精神,实际上是削足适履。如此作为,乃是对宪政的消解和破坏。
近70年来,日本和平建设的成就为世所瞩目,而所有这一切,可说是拜宪政所赐。重创日本宪政,即是重创日本根本。我们相信日本作为立宪国家和民主社会的成熟,相信日本国民的理性,并为安保法案对日本宪政的伤害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