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三岁时的盛夏，因为家里有鼠患，我被派遣到姑妈家，选一只小猫回去养大了好抓老鼠。我蹲在一窝毛茸茸的小奶猫跟前，随手一指，指中了一只有着褐色花纹的：“就要它吧。”三天后，小奶猫由姑妈护送到我家。
只是一个晚上我便受不了，我觉得它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老鼠虽然可怕，可是它不至于让我整夜无眠。我恨不得把这只只会叫喊的小奶猫再送回去。
我和小奶猫的关系一直很紧张。这个小冤家，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爬上了我的床。
换来的就是我的一声惨叫。
一而再再而三，我已经疲累得懒得赶它。它亦是通人心，知道我不赶它了，大摇大摆地爬到我的被子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团成了一团。我皱着眉看它，它也睁着大眼睛和我对视，它不怕人，一双眼睛晶莹剔透。窗外有车灯闪过，它轻轻地喵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像在和我道晚安。
那一刻，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又发现这个小毛球其实长得很可爱。我轻轻戳了戳它团成一团的身子，笑它：“真像个馒头。”从那以后，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它馒头。只要你给任何一样事物命名，从此就会形成了牵绊。那是我和馒头牵绊的开始，我突然就爱上了这只我曾经很讨厌的猫。
在它第一次跳进我怀里的时候，恰好我正为了一张成绩单而难过，我抱着怀里软绵绵暖乎乎的一团，突然觉得很安心。于是，我从此便养成了难过时抱着它哭的习惯。
喵星人都有着自由不羁的灵魂，大概是我的依赖让它太恐慌，它居然趁我一个不留意，来了一次离家出走。它走了三天，我就惶惶不安了三天。
我开始四处寻它，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在家附近的一堵高墙上寻到了它。
三米高的墙，它上去了却不敢下来，我借来了梯子，撸起袖子就上去了。我有恐高症，梯子这种工具我从来不用，那天却有如神助，一点恐慌也没有。我想那一刻，全世界它所能依赖的人就只有我了，所以我表现得很勇敢，我爬上墙，将它抱下来，即使其间它因为过度惊恐挠了我一爪子。
啧，这只恩将仇报的蠢猫。
我以为它是受到了教训从此安生了，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在我的被子上发现一窝刚出生的小猫。我的震惊是空前的，其一是我竟从不知馒头是母的，其二是它那次压根不是离家出走，而是一次未遂的私奔，最后是，它居然在我的床上产崽！
我欲哭无泪，觉得馒头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很久以后，我在一个帖子上看见有人在诉苦，他也遇见猫在自己床上产崽的情况，帖子下有人留言称：是因为信任。是因为信任，所以护崽的你把一家大小的生命交给我，也不知道我因为你的信任洗了多少次被子。我愤怒得想笑，可是又庆幸得想哭，还好，它信任我。我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馒头已经成了一只可以在高墙上来去自如的猫。
大学毕业的时候，恰好是馒头在我家的第十年，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它已经是个60岁的老人。
在我回家的第三天，我见到了它。它趴在走廊上，歪着头喘气，身上带着血，似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回到了家里。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回家之前遭受了什么，可是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发着抖，连尖叫亦不能够。我心心念念的馒头，像招财猫一样圆滚滚可爱的馒头，在那一刻，像街头某只垂死的流浪猫，而我呆立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拯救它。
奶奶常跟我说，猫有九条命。
馒头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它的头却从此歪了，它失去了平衡，只能在平地上行走，如果固执地想要往高处跳，结局只会是摔得狼狈。它老了，不再喜欢亲近人，连电视柜上那个曾给它无数温暖的老电视机，它也爬不上去了。它躲在角落里，无助地哀叫着。我蹲在它身旁喂它吃小鱼干，我固执地认为，只要吃多点，它就又会龙精虎猛。馒头费力地抬起头看我，它的一双眼睛不再晶莹剔透。你看，时光多残忍啊，它已经是一个有着混浊眼睛的老人，不复初见。我以为最后的结局，是陪伴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可是就在某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我回到家，面对着诡异的宁静，没有馒头的叫声，没有馒头。它走了，这是它最后一次离家出走，它没有再回来过。
我安慰自己，猫有九条命，馒头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
会的会的，它一定会的，我坚信。
我遇见过许多流浪猫，我会给它们水和食物，直到它们不再需要我。
我希望，还在世上流浪着的馒头，也可以遇到好心人，给它一点水，一点食物，让它继续生存。
如果有一天，你在街上遇到一只歪着头，脚步蹒跚的老猫，请你跟它说一句话。
请你告诉它：馒头，我好想你。
（心水摘自《紫色年华》）
□时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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