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前
作为一个公司小职员,我并不富裕,也毫无权势可言,但是我很满足,因为我至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慈爱的父母和一个能干的弟弟,他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财富,可突然有一天上天却给了我一份让我不知所措的礼物----殷家曾姑母给我的遗产。
对了,忘了介绍,我叫殷月,殷家曾祖母是我一个从来没有往来,甚至从未听爸妈提起过的远房亲戚,至于她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把遗产留给我,遗产到底有些什么,不得而知,而更奇怪的是遗嘱里指明要我亲自回老家去办理财产转接手续。
听爸爸说老家在浙江省内一个依山伴海的小渔村,我们祖上原是上海的大商人,因逃避战争而携家带眷躲到这个未经开化,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他们这个庞大的家族顺理成章地成了村子里的支柱,这个小村子也从此改名为殷家村。
可自从爸爸8岁随父母远走他乡至今从未回过殷家村,爷爷,奶奶生前也绝口不提有关老家的一切。40年音讯全无,却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份遗产给我,让我们每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前面我极力声称钱于我并不重要,可是谁又会对送上门的钱置之不理呢,尽管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但最终我还是决定亲自回一趟殷家村,这不仅仅是金钱的诱惑,死者的嘱托,也是一个生长在钢筋水泥堆中的孩子对远离尘嚣,反朴归真生活的最本质好奇。。
出发日定在6月29日晚,先坐飞机到达上海,再转船去殷家村。弟弟在外地出差,无法赶回来。为了不影响他的前途,我毅然决然地决定只身上路,然而心里的不安又没来由地加深了一层。
一路上我只是睡觉,飞机上睡醒了,又在船上接着睡,混混噩噩,昏天黑地。我做了很多关于殷家村的梦,支离破碎的,在梦中,那是一个阴暗,荒芜,人烟稀少的诡异村落,到处都是突兀的坟堆,白色的纸钱在空中到处招摇,仿佛暗示着每一个土堆就是一个人的家,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干涸的黄沙窥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在幽暗的月光下艰难地摸索着,终于发现了一座像人住的豪华大宅,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一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我竭尽全力地跑到大宅门口,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干枯斑白的头发,微驼的后背,一股腐朽颓萎的阴风迎面袭来,我猛地一个冷颤,随后睁开了眼睛,看着四周寥寥无几的乘客,听着桨荡碧波传来的汩汩水声,万分庆幸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噩梦。没过多久,船就靠岸了。经过一天两夜的舟车劳顿我终于来到这个充满着诡异和神秘的殷家村。
七月一日
当我踏上殷家村的土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拥挤的港口上,人来人往,打鱼的、运货的、卖茶水煮鸡蛋的各自忙碌着,虽谈不上繁华热闹,但一派生机勃勃之态也与想象中的殷家村大相竞庭。此刻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船的时候报错了地名,又或者船夫唏哩糊涂地把我送错了地方。
正在我犹豫迷茫之时,迎面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面容配上一副粗框的黑边眼镜,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儒雅和亲切。他带着谦和的笑容走到我的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请问是殷小姐吗?”
我微笑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不是说村里的殷家后人都所剩无几了才会把财产传给我的吗?那这么一大帮人应该不可能是殷家来接我的人呀,那么他们又是谁呢?。
为首的年轻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简洁而清楚地解释道:”殷小姐,欢迎你回来,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我叫吴惜,这些都是主动要求来迎接你的村民。”随即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尽管事情来得太快有些无法接受,但我还是被村民们的热情感动了,我充满感激地浏览着这一张张纯朴真诚的脸,突然回荡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仿佛寻回了那份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中遗失已久的东西。
在短暂的欢迎仪式过后,就由吴惜和两个帮忙提行李的村民带我回殷家老宅,说起吴惜,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位气质优雅,举止得体的年轻人,和”村长”这个老得掉渣的称呼联系在一起,但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得不叹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
一路上,我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和憧憬,认真地听着他们细心而无不自豪地介绍村子的情况。期待着自己这一段即将展开的精彩旅程。我如同孩童般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生怕错过任何与众不同的景致。
这里确实有别于我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地方,殷家村同许许多多的沿海小村镇一样地富裕祥和,但是村子却没有被任何外来不良风气所侵蚀,这里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原著民,外来人口也只是来负责进货和运货,从未长驻。村民们大多有足够的钱买电视机,空调。但他们却不愿意让这些现代文明来打破他们宁静安乐的生活。他们更喜欢在朦胧的夜色中三五成群地在家门口的老树下摇着蒲扇谈天说地。。路上偶尔遇见一些坐着牛车高高兴兴回家去的村民,他们满足的笑容会让我觉得能看到这一切,体会到这一切真是不虚此行。
“吴惜,你能把这个小渔村打理得这么好真是不简单呀。”我由衷地说到。
“哪里,这都是你们殷家的功劳。”诚挚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阿谀奉承的迹象。
“我们殷家?”
“要不是你们殷家近百年来出资建设和开发,又怎么会有如今的面貌呢?所以了不起的是你们才对呀。”
由此,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会那么热情地接待我,并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尊敬和感恩。在他们看来,现在的一切幸福都是我们家赐予的,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过可惜呀…。。”吴惜欲言又止,脸上泛起一阵无可奈何的阴霾。
“怎么了?”
“实话说,一个外国财团看中了我们这块地皮,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下这个村子建工业区。”
“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怎么舍得让这一方净土变得乌烟瘴气呢?”我义愤填膺,但同时也明白在外国资本家眼中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殷小姐,其实是净土,还是乌烟瘴气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吴惜真诚的眼睛。
“其实从这个小村子开始叫殷家村起,它就是你们家的财产了,这当然是你们家这么多年来对村子的建设所应得的,现在你继承了殷老夫人的财产,也就是说你现在拥有主宰殷家村的权利。你当然可以选择用小村来换取数不尽钞票,我能理解,但是我也希望你在做出决定之前能够三思而行。”
一席简单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份所谓的遗产就是对这个祥和宁静的小村子的所有权,它不是钞票,也不是古董珍玩,如果不把它卖掉它就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名分。但是要我亲手打破这样一块人间净土,又于心何忍呢?难道遗嘱里要我亲自来到殷家村,就是为了让我在最真实的感受下做出最公平的决定?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吴惜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我们也没有多说话,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日薄西山,残阳当照,我们终于到达了殷家老宅,这座陪伴了几代殷家人的古老宅院此刻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让我有一点不寒而栗。不知为什么,我对它总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把它理解成一种神秘的血缘关系。
站在门口迎接的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看他的第一眼就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虽然我从没想过死守在这种深宅大院中的会是什么帅哥靓妹,但他那松弛黯淡的皮肤,仿佛可以随时脱落下来;空空无物的左眼,应该是左眼窝才更准确,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会突然把右眼球挖出来放到左眼窝里去。
吴惜似乎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他赶紧介绍道:”这是寿伯,殷宅的老管家,他从小就住在这里,也算得上你们家的人了。因为他腿脚不好,今天才没去港口接你的。”他极力地解释着,想尽量减少我的恐惧和排斥,但是效果不佳,反而让我愈发觉得他是一个躲在密林深处等待迷路小孩,然后再吃了他们的老妖怪。
我不愿意再多面对那张让人望而生畏的脸,匆匆对寿伯抱以一个勉强的笑容过后便赶紧示意要进房去安顿行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带着我们向楼上走去。
凭借着夕阳带来的昏暗光线,我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心惊胆战的事情,干枯斑白的头发,微驼的后背,这不是梦中那个背对着我站在大宅门口的人吗?寿伯竟然在我来之前的梦中出现过,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我对这座老宅的熟悉感和对寿伯的恐惧都是来自于那个梦,冥冥中是否注定了要发生什么呢?我慌乱地胡思乱想着。
“你没事吧?别害怕,他向来都是这么沉默寡言的,再加上老夫人刚走心理难免还有点悲伤,所以才会这样。”吴惜温柔的安慰把我拉回了现实。这时一直背对着我在前面带路的寿伯也转过了身来,我不想再因为他而破坏我对这次旅程的好感,于是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故做轻松地说了句:”我没什么。”
为了尽量不让那个可怕的背影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向房子四周打量,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两层式楼房,依旧保持着典型的二三十年代旧上海的古香古色,流连其中让人有一种时光流转的错觉。但偌大的房子里却没有发现几个人,除了寿伯外,还有一个叫贞娘的三十几岁女仆,她是负责日常家务的,枯燥的生活和劳作让她有点未老先衰,总的说来就是那种普通得可以忽略掉的人。
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诗句来”物是人非事事休”,仿佛殷家的繁盛还是昨宵的事,而如今却这般萧索凄清。我小声地问吴惜:”这家里还有别的人吗?”生怕会被寿伯听到。
“还有你们家少爷,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子。不过现在好象出去了。”他坦然地回答我。
少爷?孙子?这么说来曾姑母仍有后人呀,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财产传给我这个远房亲戚呢?
正准备再进一步问清楚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为我准备的房间,打开门便有一股很凉爽轻柔的海风夹杂着陈年木制家具的幽香迎面袭来。宽敞明亮的房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檀木制的镂空雕花床柜有序地摆放着,红木薰香的古董式摇椅随风轻摇,透过玑净的大窗户可以看到一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美景,我几乎陶醉了,心旷神怡地说了句”我很喜欢这间房。”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因为这也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房间。”寿伯沙哑地说出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似乎在暗示我这是一间刚死了的人的房间,说不定死人就是在这间房里断的气。我打了个冷战,但是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我很怕看到在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会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大家帮我把行李搬进来后就陆续地离开了,寿伯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吴惜在临走前关切地问了我需不需要换房间,我很感谢他的细心和关心,似乎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心思,但是我并没有要求要换。我并不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也没有过人的胆量,只是一来不想麻烦,二来是觉得如果真要发生什么的话,我住在哪间房里并不重要。
村里吃晚饭比其他地方要晚,因此我就利用这一段等待开饭的时间把行李整理好,然后悠闲地坐在那张红木摇椅上怡然自得地欣赏窗外的美景,好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呀,姑母生前也一定很喜欢这样全身放松地坐在这里享受大自然的杰作吧?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冷颤,赶紧站起身来,却发现窗户下面有一块奇怪的空地,看上去像一个被废弃已久的港口,四周长满了张牙舞爪的荒草杂树,凄凉之态和自己来时的那个港口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独自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哭泣。
我下楼草草地吃过了晚饭,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位所谓的少爷,为了少和寿伯碰面我早早地进了房,锁上门,便一头倒在床上,连日来的旅途劳顿让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就进入了梦乡。梦中和风煦日,有港口上忙碌的人们,有驾着牛车收工回家的村民,还有永远带着迷人笑容的吴惜……
一个个零散但温馨的画面从梦中如溪水般汩汩流过,突然,我被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叫醒,我借着幽暗的月光朦胧地打量着四周,声音来自那把摇椅,我朦胧地睁开双眼,发现它此时正有气无力地前后摇摆着,如同一个气息恹恹的老人,妖媚的月色让我全身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里搜寻着对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对了,一定是像白天那样,是海风把椅子摇动的,混乱的心终于等到了些许安慰,我必须勇敢地去把窗户关上,于是我鼓足了勇气穿鞋站起来向窗户走去,可刚走了几步,就在我能够看到窗户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原来……原来窗户一直都是严严实实地关着的,一丝风都不可能进来。
我勉强壮着胆把目光投向那近在咫尺的摇椅,它依旧那么悠闲自在地摇晃着,似乎在向我示威,我最后那一点点可怜的心理防线也被无情地击垮了,大叫一声后便不顾一切地冲到床上,鞋也没脱就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躲在里面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摇椅仍在锲而不舍的发出吱吱声,越发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人在死前的垂死挣扎。我死命地捂住耳朵,企图挣脱出这场荒诞的噩梦。很想刚才的叫声能唤来一个人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但又害怕打开被子就会发现一具干枯的尸体正从摇椅上机械地向我爬来。就在这种矛盾的等待中,我高度紧张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我又一次进入了梦乡,怪异的寿伯,阴森的老宅还有那个荒芜的海港飞速旋转的模糊画面让人窒息,我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头还是晕晕的,对之前的一切还心有余悸。
但此时已经天亮,一缕柔和的晨曦如撒娇的小猫般躺在我的身上,我鼓足勇气看向那张折磨了我一晚的摇椅,它依旧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我揉揉自己的脸,一头雾水,昨晚的事会不会真的是一场梦。我心不在焉地下床准备穿鞋,却发现那双鞋正好端端地套在脚上,又是一阵凉意袭来。
七月二日
我早早地下楼吃早餐,贞娘和寿伯都木讷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吃。要是换做平时遇上这种拘束的情景我一定会二话不说地邀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但现在的我没有这么做,没有这个兴致,也没有这个胆量,我只想赶快逃出这座让人窒息的牢笼,我需要阳光和倾诉,只有这些才能够驱散我积蓄了一夜的恐惧。
我一味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甚至有点儿狼吞虎咽。
“我吃完了,出去闲逛一会儿。”我极力装作轻松惬意,并且有意地加重“闲”字的发音,但我显然是个不合格的演员,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虚伪,我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士兵。我飞快地离开了那个阴森诡异的噩梦之源,但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来,昨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无论是梦还是真的都肯定不是个好兆头。
我必须马上把这一切告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让他以客观的角度冷静地帮我分析眼前的一切,可惜弟弟没有同来,他那么聪明能干一定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为我分心。第二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人就是吴惜,但是他是一村之长,政务繁忙,哪有功夫来管我这种荒诞的琐事呢?而且我人生地不熟,一时间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无奈之下只好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也许大自然真的有魔力,看着行云流水,感受着鸟语花香,沉重的心情舒畅了不少,除了殷家老宅,殷家村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迷人。真想爸妈和弟弟也能到这里来看看,他们也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不禁又想起昨天吴惜提起的那个难题,如果是他们,他们会同意把殷家村卖掉吗?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爸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市中心买一套大房子,而壮志勃勃的弟弟也正在为没有钱开自己的公司而苦恼,原以为这份遗产会给他们带来希望,但是……如今又要面临一个这么两难的选择。我痛苦地摇摇头,这个烦恼的问题还是以后再考虑吧,现在我情愿选则逃避。
我沿着小溪一直走,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群正在洗衣服的少女,她们手持着洗衣棒像古代妇女一样敲打着浸湿的衣物,发出轻快的节奏,溪水倒影着她们勤劳的身姿别有一番情趣。
“你们好,在洗衣服呢?”我小心翼翼地和她们打招呼,生怕打扰了她们的工作。
“恩,你是殷小姐吧?我那天在港口见过你呢。”其中一个离我最近的少女带着天真浪漫的笑容对我说。
“对呀,很感谢你们的热情。我现在有没有打扰到你们呢?”
“没有,我们平时经常边聊天边干活,这样效率会更高的。”
质朴,憨实的农家气息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我很快便沉浸在和她的漫谈之中了,其实聊的内容无非也就是关于村里的一些风土人情,和村里近几年的变化之类的。这之间还谈到了吴惜,原来他来当村长也不过半年,他曾在上海某著名大学的读研,毕业后还在一个很出名的研究所里工作过,但他爸爸,也就前任村长在临终前留下遗愿,非得要他回来继任村长,治理好这个小村子。难怪他总是透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可以具有的。
“真有点可惜呀。”我实在想不通一个父亲怎么舍得让自己孩子的大好前程暴殄在这么一块弹丸之地。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都蛮感激他们父子的。”少女纯真地笑着。
突然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跑过,我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见他们追逐打闹着,口里反复叨念着一首类似于歌谣的东西:
“回魂港,夜回魂,魂归殷家村,村里有坟没有人,没胆赶快滚……”我模模糊糊地只听清楚了这些,头皮有点儿发凉,真不明白这里的小孩子为什么会唱这么不吉利的歌谣。
“小孩子,别管他们,我们继续聊吧。”
“回魂港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名词如此敏感。
少女脸上划过一丝不安,我隐约觉得气氛变得沉重了些许。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大人们说那里是在村子最南边的一个小港口,曾经是村子出海的唯一港口,但自从你们殷家修了现在的港口后,那里便成了废墟,再也没有人去过。听说那里长满了很深的鬼爪草,恐怖极了!而且还曾有人看到过已经死了的人在那里出现登船离开呢。”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着,完全不顾及我已经吓得苍白的脸色,直到我失控地大喊了一声:”够了!”她才停下来,茫然无措地看着我。
我很快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没想到自己的胆量在昨晚的一番折腾后竟然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我不好意思地露出尴尬的笑容。
少女看出了我的怯弱,或许是作为吓到我的补偿,她用温和轻松的语气对我说:”其实那都是大人们用来吓小孩子的谣言,回魂港源自一个很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呢。”
她见我气色有所缓和便放心地继续说了下去。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你们殷家都还没有来,这个村子里只住了寥寥几户人家,男人出海打鱼,女人在家织布种菜。其中就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妻子每天黄昏时分都会在港口等待打鱼归来的丈夫,然后两个人提着满载而归的鱼筐一起回家。可有一次丈夫出海两天两夜都没有回来,村民们都说他遇上了大风浪死了,叫妻子不要再等下去,可是妻子坚信丈夫一定会回来,她固执地等到第四天,丈夫终于驾着小渔船回来了,他们终于又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如释重负,以为故事就这样完满地结束了,但是我错了。少女继续绘声绘色地讲叙着:
“可是到了第七天,丈夫突然说要离开,再也不回来,妻子疑惑不解,坚持不让丈夫走,可丈夫却告诉了她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原来丈夫七天前真的在大风浪中死了,现在回来的不过是他的魂魄,一丝牵挂着妻子的不熄意念,而他的头七已过,必须离开了。”
少女停了下来,眼眶中盈溢着泪水。
“后来呢?”
“后来那夫妻俩都失踪了,有许多早出打鱼的村民都看到他们坐着那艘小渔从小港出发一直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驶去了,从此以后那个港口便被人们叫做回魂港。”
我久久地沉浸在这淡然凄美的故事之中,细细咀嚼着那有如泣如诉的哀怨,以及荡气回肠的坚贞。但我总觉得再美的传说如果搬到现实中来就会失掉它那惟美纯挚的灵魂,如同被老渔夫放生的金鱼娘娘如果出现在菜市场的鱼摊上,那留给我们的恐怕就只有肮脏和血腥了。所以我决定不再去追究现实中的回魂港到底在哪里,或者是什么样子。因为那并不重要。
就这样,当我发现时间不早的时候,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我必须赶快赶回殷家老宅,尽管我有十万个不愿意。
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寿伯迎面走来,尽管还是很怕他,但我不得不为自己的疏忽而道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耽误了大家吃饭。”
“没关系,反正少爷也刚回,你们可以一起吃。”
此时又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年龄看上去比我略长,苍白的脸上一双猥琐的小眼睛打量得我浑身不自在。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透露了一种流气。
“你好,我叫殷月,我应该叫你表哥吧。”我处于礼貌地寒暄着,并做出握手的姿势。
谁知道他竟然抓住我的手就放到嘴边吻了一下,然后带着狡狎油滑的笑容说:”真想不到我还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妹妹。”
我慌忙抽回手,鄙夷地看着他那轻佻的眼神,如同看到一只拔光了毛的鸡在自以为是地跳着艳舞,滑稽而恶心。
本能的排斥又一次让我以惊人的速度吃完了今天的中餐,随后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回房去了。我躺在松软宽敞的床上环视周围的一切,恐惧犹在,但我宁愿躲在这里独自忍受恐惧,也不愿意下去面对那只脱毛鸡。
也许是昨天一夜的紧张,上午又走了那么久的路,我很快便昏昏欲睡了,我就这样一直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得贞娘进来叫我下去吃晚餐。但沉沉的睡意如同鬼魅般死死拉扯着我,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不吃了。”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说了这句话,反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了,我逐渐陷入了毫无意识的酣睡中,连梦也没有做。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天亮,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我不禁佩服起自己,能从昨天中午一直睡到今天早上。但是也正是有这一夜好觉,让我今天一身轻松,精力充沛,之前的阴霾也暂时地被抛在了一边。
七月三日
昨天没吃晚饭,早上格外地饿,我囫囵地梳洗完毕便兴冲冲地奔往楼下餐厅。刚到客厅就惊喜地发现了吴惜,他穿着一件深兰色外套,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浏览不知什么时候的报纸,都说蓝色是静谧雅致的颜色,让我想到了维纳斯。他发觉到我后,不慌不忙地放下报纸,站了起来,脸上又绽放出那迷人的笑容。
“我来很久了,见你还没起床,所以在这里等。”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昨天忙了一天,今天终于有时间来看看你还习不习惯。”
他见我没出声,似乎以为自己太唐突了,一丝不经意的尴尬迅速闪过他一如湖水般平静而深邃的眼睛。
其实我根本没有介意,甚至觉得很欣喜,可是我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因为他那因为不好意思而产生的微妙表情是那么的可爱。。
“你吃完早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呢?”
“好的。”我喜出望外,但尽量让自己不失女性的矜持。
为了不让吴惜等太久,我又一次牺牲了细细品尝美食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地把早点解决掉了。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悠然地在荫林草陌间游走,看沧海桑田,听莺歌燕语,享受着这份远离人间烟火的原始风情。
一路上,他没有多说话,但我们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在这样美妙的意境中更需要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了海边,白浪、涛声让人心驰神往,我突然驻足向大海的方向看去,海天相交的地平线是那么地神秘。无垠的天和无际的海都在那一条细长的绳上找到了终点。
“在想什么呢?”
吴惜用一种超然物外的神态看着和我同一方向的远方,问道。
“在想人从哪来,又到哪去?”
“这个问题很深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你怎么认为呢?”
“人是从那儿来的。”我伸手指向海天交接的地方,”当你从地平线上出现时,哪怕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但已经注定你来到了我的世界。而当你最终离开时,也将消失在那根细小的线上。”
“恩,你的答案很有意思,比那些科学定论抽象,又比那些哲学言辞生动。”
“所以我很想周游世界,去找寻生命的溯源。”
“我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但并不为这份默契而感到尴尬。
“听说你是读完研究生后才回来当村长的。你读的什么专业呢?”
“考古。”
我略微有些惊讶,那些腐朽的烂骨残石似乎和眼前这位称得上玉树临风的男子不怎么相配。
“我还以为你应该读文学或者艺术之类的呢?”
“在一般人眼中,每天面对着一些古物和文献反复研究或许会很枯燥,但换个角度看,也正是这写看似单调的东西让我们领略到了历史的宏博与精彩,帝王们君临天下,指点江山:将士们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文人们挥毫泼墨,抒写春秋。每一块石头,每一段文字都有可能承载着一个异彩纷呈的故事。”
我被他这一番激情澎湃的言辞感染了,我能感受到他对考古,对历史的强烈热爱,随之也牵出了另一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那你现在为了这个小村子而放弃了理想不觉得可惜吗?”
“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我也无从选择。”
我从他惋惜无奈的眼神中可以想象的出当时他做出这一决定的痛苦。
我无话可说,只能陪着他一同沉默,一同缅怀那曾经的梦想。
很快又近饷午,我必须回到那座诡秘压抑的”大坟墓”中去了。在返回的途中我尽量地放慢脚步,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吴惜说,但是却无从说起,关于那些奇怪的梦,那张自己会动的摇椅,还有那个荒芜的港口……太多、太多需要宣泄的东西一起涌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很抱歉刚才勾起他心灵深处最隐痛的无奈,而我现在又怎么能为一己之私把这么多希奇古怪的事告诉他呢?
正在神不守舍之季,突然听到吴惜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怎么在这里?”
我抬头向四周探寻,在一块斑驳的断壁后面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只见他鬼鬼祟祟地似乎在和石壁后的某人说话,我和吴惜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突然那个人慌张地冲了出来迎面和我们碰个正着,还是那双小眼睛,但已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猥琐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惧和恐慌。
“表哥,你怎么了?”
他六神无主地看着我,然后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我一头雾水,之前的怪事一件都没有解决,现在又遇到在一夜之间就近乎疯狂的表哥。到底这一切是怎么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我和吴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块块被青藤蔓延的断壁。
我不由自主地拉着吴惜的衣袖提心吊胆地朝石壁后走去。
当我看到那扣人心弦的答案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原来那后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座爬满枯蒿的坟,墓碑上模糊的字迹依稀渗发出无尽的沧桑和悲凉。
他竟然是在和一座坟墓说话,这个事实反复扣击着我原本就不坚强的心灵,我在顷刻间陷入了恐惧的深渊。
“别怕,没事的,一座坟而已,乡下随处可见的。”
“不,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说不定和那个梦,还有…。。还有那一系列怪事都有联系。”我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
就在此时,吴惜毫不犹豫地用他有力的大手扶住我的双肩无比坚定地看着我:
“殷月,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这两天精神不太好,这样就很容易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所以我要告诉你,你眼前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座乡下比比皆是的土坟而已。”
“可是……他……”我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茫然地看着刚才表哥逃走的方向。
“你有所不知,殷奇,也就是你表哥…。。”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但最终还是说了,”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而且他一直都在吸毒,刚才我们看到的很可能是他吸食了迷幻药以后的反映,所以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胡思乱想!”
听完吴惜的分析,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这的确是对事情的最合理解释,是我过于紧张而把问题复杂化了。
在吴惜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回想着他对表哥的评价,心中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团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表哥到底是不是曾姑母的亲孙子呢?为什么她不把财产传给他呢?”
“殷奇自幼就父母双亡,一直都是和殷老夫相依为命,也正由于此,老夫人对他格外娇纵,从而形成了如今这种浪荡不羁的性格。或许老夫人是不想殷家这么多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吧”
“那她为什么又要千里迢迢地传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呢?”
吴惜似乎并不想对别人的家事做过多的猜测,于是他委婉地对我说:”殷月,我是个外人,实在是不了解你们的家事,但是我能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知道各中原由的话就只能去问一个人。”
“谁?”我迫不及待地问。
“寿伯。”
那张一尘不变如干尸般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他在殷家度过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殷家的盛衰荣辱,我想只有他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我未置可否,但心里却很认同吴惜的看法,寿伯是一直陪在曾姑母身边的人,也是唯一有可能知道她临终前怎么想的人。但是对他的恐惧却让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去问他。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来到了殷家大宅,这一上午我充满了对吴惜的抱歉和感激,离别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说了很多类似”不要胡思乱想”的话,我感动地点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了。看到他远去的背影,我竟然感到了一种小小的幸福。
为我开门的是寿伯,他木然地鞠躬问好,然后带我去餐厅吃中餐,我再一次仔细观察他的背影,真的和梦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只是眼前的他走动起来就像一架年老失修的机器,更加渗人。
我走进餐厅,发现饭菜早已备好,贞娘和寿伯还是一如既往地像雕塑一般站在一边,奢华的20人椭圆形刻画大餐桌边就只静静地坐着表哥一个人,他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无视我的存在。我就近坐下,凝神打量着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第一,他从我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显然和昨晚滔滔不绝,自命不凡的他判若两人。
第二,无论他刚才是不是吸食了迷幻药,但那种近乎疯狂的惊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平复了呢?
第三,……我一时也说不出具体所在,但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他后背有力地挺得笔直,而头却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油垢的头发在昏暗的吊顶灯光完全挡住了他的脸…。。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来,怒目圆睁地瞪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珠似乎随时可以涨裂那条狭窄的眼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身来。
“吃吧,都快凉了。”贞娘蜡黄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赶紧坐下拿起碗筷快速地扒饭,故意将碗举得很高,以此来挡住坐在对面的表哥。死寂的豪宅里只能听到我一个人不停地扒饭声,终于吃完了,其实这根本称不上吃饭,只能算完成任务似的把饭塞进嘴里。我急速放下碗筷准备回房,却发现对面的表哥一直死命地盯着我,他一支手机械地重复往自己碗里夹菜,但什么也没吃。那双如即将要爆发的火山般的眼睛无神但充斥着愤怒。
我不愿久留,慌慌张张地上楼,表哥今天的怪异行为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否和曾姑母的死,或者是那份遗产有关系呢?空寂的房间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静默。不行,我再也无法忍受,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
我顾不得自己的害怕,勇敢的把寿伯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寿伯,你在殷家多少年了?”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尽量避免和他对视。
“52年”
“那你对殷家的大小事项都应该略有所知吧?”
他未置可否。
“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希望你今天能给我答案。曾姑母为什么不把遗产传给表哥?”
“那是因为殷家的祖训。”
“什么祖训?”
他一直直视前方的右眼珠突然僵硬地转向了我。吓得我赶紧看向别的地方。
“殷家的财产规定传女不传男。当年你爷爷也是因为这个而愤然离开,一去不回的。”
传女不传男,就是这条奇怪的祖训让曾姑母宁愿千里迢迢把遗产给我也不给她一直跟在身边的亲孙子。而爷爷之所以带着年幼的父亲离乡背井,至死都不愿再提起有关老家的点滴也正是因此。
“小姐,我可以走了吗?”寿伯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点头示意,但思想仍然沉浸在那个来之不易的答案中。
这一下午,我反复思考着这一系列问题,虽然有难题得解的舒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可名状的隐忧和遗憾。
特别是关于爷爷的离家出走,或许我并不了解事实的全部,但我永远也不会认同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感情,为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财产而抛弃自己的亲人,这实在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努力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想点别的吧,再这样想下去非疯了不可。”
于是上午和吴惜在一起的情景又浮现了出来,他好象没有再叫我”殷小姐”,而是直呼名讳了,还有他抓着我的肩那副紧张的神情,这代表什么呢?
我只觉得脸上一阵微微的热浪滑过,随即绽放出一朵红晕的花儿来,我闭上眼抱了枕头倒在床上。
真的像一场梦呀……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可殷宅却始终那么昏黑不明,我没有下楼去吃饭,我不想看到表哥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与此相比我似乎情愿面对昨天那只脱毛鸡了。
贞娘把我的晚餐拿到了我的房里,是传统的三菜一汤,有鱼有肉,还算丰盛,我终于可以把那些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事情放在一边,好好地享受一回晚餐了。
当贞娘把狼籍的杯盘拿出去时,我已经饱得不想动了,但为了保持身材,我还是得起来活动一会儿,我走到窗边又情不自禁地向楼下那个港口看去,草木依旧繁盛,只是在月亮的清辉下抹上了几许忧伤,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出冷峻的光,我依稀看见在那破败不堪的港口处停了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个全身都用一件黑色大蓬衣包裹着的人,从体形上看大概是个男人,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我打开窗户,伸出头去张望,却看见岸边有一个扎着两支辫子的小女孩正向小船走去,白色配黄色的条纹上衣,大红色的长裤在灰黑的夜色中分外打眼。
他们是谁?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关于回魂港的传闻,背脊阵阵发凉。这里的确和那个洗衣少女描叙的回魂港十分相似,我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为了不破坏那个故事的唯美性所以我并没有去追究。可眼下的情景却让我心中的疑团又一次升级了。
只见那少女不紧不慢地向着小船走去,虽然看不清楚,但从僵硬的动作上可以想象出她失魂落魄的面容。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登上了小船,黑衣男人转身开始划浆,小船缓缓地开动了。我很想大喊一声叫住他们,但是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就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海天交接的夜色中……
这一夜我又注定无眠了,天旋地转的噩梦中反复回荡着那首歌谣:
回魂港,夜回魂,魂归殷家村,村里有坟没有人,没胆赶快滚……
七月四日
天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时,我就起床了。这一夜我无数次地压制住自己想去看看那个港口的冲动,生怕在那里同样看到一个穿黑色大蓬衣的男人,然后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向外面看,景物依旧,完全不象有人来过的迹象,偶尔有几只野鸟飞过发出凄厉的鬼叫声。我赶紧回到床上,接二连三的怪事像一张巨网漫天撒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必须马上把遗产转接手续办好,然后离开这里,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回复到以前单调但平静的生活中去。
可那张带着迷人微笑的脸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时间会冲淡一切,我相信自己离开这里以后会很快忘记这些可怕的事,但是会不会也把他一起忘了呢?我万分不舍,随即是一阵难掩的忧伤。
没多久天就已经完全亮了,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我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吃饭,毕竟我和他们还是要暂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就在我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却并没有在餐厅里发现表哥的人影,或许是还没起床吧,我暗中舒了一口气。
正在我准备坐下来安心地吃早餐时,门铃突然响了。寿伯不紧不慢地去开门,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吴惜,我如同看到救世主一般欣喜,再也不顾什么矜持主动走上前去迎接他。
“你来了?”
“特地来看看你精神好些了没有,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呢,是不是又瞎想了?”
我很喜欢他这样像对待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
我微笑着摇摇头,虽然我有很多事想告诉他,哪怕是关于殷家那条鲜为人知的神秘祖训我也愿意和他分享,但这些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你要好好休息,遗产那方面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呢。”
他边说边看了看表,一副要赶时间的样子,”村里发生了一点急事,我要赶着去办,必须走了,等忙完了我再来看你吧。”
其实从他风尘仆仆地走进门起,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办,但没想到他才刚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一想到我要在这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和三个怪人待一整天,就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恐惧。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一席话,但我真的太渴望挣脱出这个牢笼了。我用近乎是央求的眼神探询吴惜的答案。
“好吧,我们走。”
他竟然同意了。我喜出望外,连早餐都不顾吃就拉着吴惜往外走。
一路上,吴惜行色匆匆,表情也十分凝重,我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能跟着他出来已经是一种额外的恩赐了,我答应过不影响他的。
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穿过一片小树林和几条田间小道,终于停在了一个池塘边,前方围了一大群人,吵吵攘攘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村长来了。”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人群中自动空出了一条小道,我跟着吴惜挤了进去,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幸好没吃早餐,不然非得吐个昏天黑地。
我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一位身型微胖的农村妇女正抱着一具肿胀的小孩尸体号啕大哭,仔细一看,那具尸体不仅是肿胀,而且已经出现大块腐烂的尸斑,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一阵轰鸣,然后就像鬼附身似的动弹不得了,那具尸体穿着白色配黄色条纹上衣,红色长裤,一头湿发被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脑后。竟然是昨天晚上在窗外看到的那个女孩!面容我不能肯定,但从打扮和身高来看绝对是她,昨晚还活生生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呢?
旁边一位村民充满着悲悯地向吴惜汇报着:”这孩子叫胡小花,上个月才满的十岁,前几天突然失踪了,今早才在这池子里找到她的尸体。”他边说边抹着泪”她爸死得早,孤儿寡母的,日子本来就辛苦,现在这孩子又出了事,这叫她妈怎么活呀。”
到这里为止,我的头脑彻底地空白了,只能听见孩子母亲哭天抢地的呼喊声,再加上没吃早餐,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吴惜很快发现了我的异样,马上扶我到一边坐下,充满内疚地说:”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带来,看到这些不该看的东西。”
“是我太胆小了,不关你的事。”
我清醒过来,很想马上告诉他那个死了的孩子昨晚在我家楼下出现过,但我知道这只会让他更担心,而且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可能相信。
“不如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再去看你。好吗?”
我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明明答应了不影响他的工作,却还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现在还让他在百忙之中送我回家。
他简单地向村民们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扶着我回殷宅了,在恐惧,困惑和惭愧的交织下,我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当我们走进殷宅大厅时,寿伯和贞娘并没有特别惊讶,或许就算有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吴惜把我交给贞娘,匆匆说明了一下原委,然后安慰了我几句就离开了。
我被送回房间,又剩下了我一个人,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助盖天席地。我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声不响。连贞娘叫我下楼吃饭也没有理会,今时今日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呢?昨晚,就在我睡的这间房的窗外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竟然如活人一般走动,她还被一个穿着黑色大蓬衣的男人不知带去了什么地方,而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男人是谁?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女孩当时到底是死是活?这其中会不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数个疑问纠结地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否则我真的会崩溃的。
我冷静地思考了许久,总算理清了一点头绪,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楼下那个港口是什么地方,它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回魂港。而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就只有他了,那个在殷家死守50多年,对殷家一切了如指掌的寿伯。
我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毫不犹豫地又一次叫进了那个让人近而远之的”老妖怪”。
“小姐,有什么事吗?”
“窗外那个旧港口是什么地方?”我见他良久没有作答于是进一步问道:”是不是回魂港?”
“是。”回答之迅速让我为之一震。
我开始想了很多办法来套出有关昨晚怪事的情报,但此刻我决定开门见山,”那里是不是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例如有已经死去的人在那里出现并且登船离开?”
“有那么一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
“因为一个故事。”
“故事?”我彻底被他弄糊涂了。
“在很久以前,殷家都还没有来,这个村子里只住了寥寥几户人家,男人出海打鱼,女人在家织布种菜。其中就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这不是洗衣少女所说的那个回魂港的传说吗?这个凄美感人的故事会和昨晚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为了知道答案我只有继续认真地听寿伯说下去。
“丈夫为了养家,每天辛苦地出海打渔,早出晚归。留下妻子独守空房。妻子寂寞难耐,便和同村的草药郎中鬼混在一起,但是他们并不满足于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于是这对奸夫淫妇决定联合起来害死丈夫……”
至此,我对眼前这个”老妖怪”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怎么可以把那么圣洁唯美的人间真爱扭曲得如此肮脏俗艳呢?但越是恨就越是想知道结果,我只能一忍再忍,继续任凭他玷污着那个美丽的童话。
“他们谋害丈夫的办法很简单,郎中抓来一副慢性毒药,再由妻子把毒药掺在丈夫的早餐里,由于毒性要过几个小时才会发作,所以他们可以慌称丈夫遇上了大风浪,溺死在大海里了。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这天丈夫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餐出海打渔却再也没有回来了。奸夫*的诡计终于得逞了。”
“这和回魂港的怪事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终于忍无可忍。
寿伯无视我的愤怒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他们连丈夫尸骨都未寒就开诚布公地苟合在了一起,可就在丈夫头七的那天晚上那对奸夫*却离奇地暴毙身亡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在丈夫出海的港口看到了一个形似丈夫的黑衣男子开着那条小渔船回来把那对奸夫*带走了。从此以后,经常有这种类似黑衣男子回魂带走村里已经死去的人的传闻。于是那个港口就被称为回魂港,而自从殷家在村北修了现在的大港以后,也没有人再敢来回魂港,一晃几十年它就变成了如今落魄的模样。”
听完这个故事我都快虚脱了,看着窗外现实中的回魂港,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但是冥冥之中又有一股力量强制我不得不相信。
“我还听说…。”就在我惊魂甫定的时候寿伯又说出了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说法”丈夫冤死的怨气纠结着大自然的神秘力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诅咒,不但杀死了奸夫*,还将在杀死每一个在回魂港看到他的人,然后再载着小船带他们的魂魄离开。”我惊诧地瞪着寿伯,终于看到了他那死尸般丑陋的脸上浮现出的诡异笑容。
“你出去!”我强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声音呵斥他离开。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下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关门声。我痛恨自己意志的薄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听取并且相信了那个老怪物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趁现在还活着马上离开这里。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行李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衣物胡乱塞到里面,然后夺门而出,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却在楼下大厅里看到了如行尸走肉般来回游荡的表哥,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我,然后如同疯子般跑过来抓住我,语无伦次地怒吼着:”我没看到…。。看到的不是我…。。我只是到老家伙的房里偷遗嘱…。我什么也没看到…。。。”
黑色的眼睛像陷入的恐怖的深渊,两只大手抓得我生疼。
“够了!”我用尽全力推开他,连行李都忘了拿就奋不顾身地冲向大门,那就是鬼门关,我现在身处地狱,只要逃出去我就平安无事了。混乱的思维只能分辨出这一个信念。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吴惜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事终于办妥了,你好些了吗?”
我终于等到了救我的神,压抑已久的恐惧在顷刻间如同洪水爆发,我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哭呀?”吴惜面对这一切手足无措。
“带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马上……”
“为什么突然要走呢?现在已已经快五点了,叫不到船呀。”
“不…。我要走…。我受不了了…。。我要走!”我泣不成声的哭喊着,像一个不讲理的孩子。
“殷月,你冷静点,”他双手扶起已经失去控制的我,认真而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去解决的,我们先回房间静下来慢慢说。”
他磁性的嗓音,笃定的眼神让我从急风劲浪驶入了碧波静流。嘈杂混乱的思维清晰了很多,在他的搀扶下回房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把今日来所有的怪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从那个梦、那张摇椅、回魂港、奇怪的黑衣男人、死去的小女孩,一直到那个可怕的诅咒。尽管我知道自己由于激动讲得断断续续,甚至前后不搭调,根本无法让吴惜相信,但我还是一直把它全部说完,直到无话可说。然后无力地瘫到在沙发上。一直安静地聆听着的吴惜终于开口了:”殷月,我相信你没有撒谎,但是我一时间也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鬼神的存在,不过你放心,事情总是有解决办法的,你先安心地休息一会儿,这些事都交给我解决吧。”
看着他那关切的灼热眼神,我感动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上床睡觉了,而吴惜则一直看着我安然入梦。
我终于在睡梦中恢复了平静,渐渐地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如履浮云……
突然,一阵女人的惊叫把我吓醒,我猛得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吴惜已经走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刚才那一声惊叫绝对不是做梦。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呢?我反复猜测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坐在这里瞎猜并不是办法,我一不做,二不休地冲了出去,可刚走到楼梯就彻底后悔了,只见贞娘正惊魂未定地愣在大厅里,旁边拿着一把菜刀的表哥正倒在血泊之中。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冒金星,连喊叫都忘了,扭头便跑进房间,锁上门,躲进被子里。
表哥死了,他自己拿着刀,显然是自杀,刚刚还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转眼就自杀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反复想着他临死前的那番疯言疯语:没有看到,只是进来偷遗嘱。突然灵光一显,难道是表哥进曾姑母的房间偷遗嘱,却无意中看到了窗外丈夫的冤魂在回魂港带死人离开的情景,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发疯,然后自杀。
我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断,因为一旦这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我也会和他,和那个小女孩,和许许多多被那个诅咒杀死的人遭遇同样的下场。我用被子紧紧包裹住全身,但仍然止不住颤抖。
要证明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看表哥的魂魄会不会在今晚出现在回魂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会不会再度出现把这个为他的怨气而殉葬的无辜亡魂带走。
死亡固然恐怖,但等待死亡却更加恐怖,我不愿再在这种诚惶诚恐的猜疑中等待死亡,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痛快。我抛开被子,勇敢地走到窗边,耐心等待那个扣人心弦的结局。
窗外月华如水,皎洁的光芒把所有景物都映照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细细地回忆着这次短暂的也有可能是我最后的旅程,无限感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我无福消受那份遗产,注定我和吴惜有缘无份…。。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这个上天的玩笑,我终于看到了,在这凄迷的夜色中刚刚还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表哥现在正僵尸一般地向回魂港走去,衣服上的红色血渍如同一团妖艳的鬼火正狂放地燃烧着。风平浪静的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条小船,船上僵直地站立着一个被黑色包裹着的男人…。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永别吧,我这么想着,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七月五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人世,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而且还伴有轻微的刺痛,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吗?那我现在会不会还活着呢?人的求生本能让我竭尽全力地收回那些涣散的意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此刻的眼皮如万斤水闸那么沉,我好不容易打开了一条缝只觉得一片白茫茫的,还有点儿刺眼,逐渐清晰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站在我床边温柔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是吴惜,那个总能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拉扯出来的救世主。我此刻多想起来抱着他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力气,现在的我连完全睁开眼睛都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你终于醒来了,今早发现你晕倒在窗边,然后就一直发烧,我多担心呀。”我呆呆地看着他无语凝焉。
“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药就快熬好了,你再睡会儿吧。”
我努力地摇着头,生怕他看不见,我怎么还敢睡呢,昨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谁能够保证我这一睡不会再也醒不来,然后就跟着那些回魂港的冤魂们一起无声地消失。我不敢再想下去,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有太多的不舍,爸爸、妈妈、弟弟,当然还有眼前的吴惜。我贪婪地看着他,我敢发誓这是我长着么大第一次如此毫无遮掩地看一个男人。
他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贞娘走了进来,她双手端着药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无声无息地出去了。憔悴的面容上可以看出她也没有完全从昨晚的惨剧中挣脱出来。
满地的鲜血,满屋子的铁锈味,手持菜刀浸在血泊中的表哥,就是再大胆的人突然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会吓得六神无主的。
“表哥…。。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你别想了,我来的时候寿伯都把他的尸体处理好了,死因过几天会有专门人员来做具体调查的。你别把它放在心里,让它过去吧。”
吴惜见我还是有些精神不定,便小心地扶我起来,然后端起药对我说:”趁热赶快喝了吧,这是压惊镇神的土方子,很管用的。”
看着那漆黑粘稠的液体,我抗拒地摇了摇头。吴惜看我不想喝便耐心地拿起汤匙勺起一匙药水细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到我嘴边,这一举动让我想起了小时侯生病妈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刚张开嘴准备喝下去,马上闻到一股猪屎般的恶臭伴着热气向我的鼻孔里进军。我赶紧闭上嘴,把头撇向一边。
吴惜见我不屈不饶,只好放下碗然后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那就等冷了再喝吧,味道没这么难闻了。”
我看着又想气又想笑的他,露出了小孩子耍赖得逞后的笑容,笑得灿烂而绝望。
真想时间就此停止呀,让我们永远这样彼此看着。思及此,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我赶紧回过神来,然后一头埋进枕头里,然后说了句”我想睡了。”
伤心难过一个人就够了,还是让他记住我灿烂的笑脸吧。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是七月在殷家村最平静的一天了,也是终极黑暗来临前最后一丝光明。
我又做梦了吗?或许根本不是梦,但身体已经不由自主了,我除了能看、能思考,其他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在妖冶暧昧的月色下我跟着一大队人缓慢地向前蠕行。周围是遮天闭日的荒草枯树,它们张牙舞爪,身姿摇曳,突兀的枝杈仿佛随时会向你扑来,远方目所能及的地方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但是完全听不到海浪的声音。我很想问一问前方的人这是在哪里,要往哪里去,但是每个人都在忙碌而麻木地前进着。我突然发现前方这个人的背影是如此熟悉,染满鲜血的衬衣还在不停地滴着血,我逡巡着把目光投到再前一位的方向,如我所料,果然是那个身穿黄白相间上衣,红色长裤的弱小背影。我顿时明白了一切,或许这就是那条汇聚了天地怨念的回魂之路,而这里所有的人只都是人类仇恨的陪葬品,濒死的绝望让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气。突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我猛得睁开了眼睛,眼前恢复了光明。幸好又是一场梦,害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件衣服都湿透了。我如释重负地打量着这个仿佛离开了很久的世界,头已经不那么疼了,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一场噩梦也算因祸得福,我再次回想梦境,那只拉我回到现实的手到底是谁的呢?我伸出自己的右手,突然发现它正握着一张纸条。我惊讶地打开一看,吓得我目瞪口呆。只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大字:”药有毒,快离开”……
七月六日
我惊恐地望着那碗如猪屎般的药安静地呆在床头柜上,真不敢想象要是我几个小时前把它喝了,会有什么后果。
突然一阵敲门声把我吓了一跳,我高度警惕地盯着渐渐打开的门,想象着要是出现一个手持巨斧的黑衣人向我走来该怎么办。幸好大门敞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吴惜。他见我能坐起来显得很高兴,刚要讲话,就被我慌慌张张地打断了。“有人要杀我,你看!”我随手递出那张纸条。其实我开始怀疑过这是不是吴惜故弄玄虚写的,但从他惊讶担忧的表情来看,应该可以排除这个可能了。
“这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醒来后纸条就在手上了。”我见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便继续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看?”
吴惜突然回过神来。握着我的手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殷月,这一切都是个陷阱,是他们精心安排的阴谋!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想杀死你。”
我被他的论断惊的哑口无言,只能呆呆地听吴惜解释:“从你告诉我所有怪事那天起,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一直暗中调查,我问了很多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对回魂港的传闻了解了不少,但从未听谁说过诅咒杀人的说法。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编造出来吓唬你的谣言。”
“可是我真的……那晚…。。表哥……”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完。”他又把我拉到窗边的红木摇椅旁,然后蹲下,指着摇椅的一脚对我说:“看到了吗?”
我寻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在老宅第一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光滑均匀的摇椅干净得和新买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异样。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靠外一边的椅腿上紧紧地绑着几圈透明的钓鱼线。多出的一点线头似乎是被人拦腰剪断的。
我疑惑不解地看了一眼吴惜。
“还记得你第一夜睡在这里,看到摇椅自己摇动吧?”
我肯定地点点头,那是我噩梦的开始,我怎么会忘记呢?
“我猜想那就是用这根绳子造成的。有人把绳子的一头系在摇椅的腿上,自己再牵着另一头躲在你的床下,晚上只要他用力拉动绳子,就可以造成摇椅自己动起来的假象了。”
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萌生出另一个疑惑,“当时大家都是和我一起进来的,我晚上也并没有出去过,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躲进来的呢?”
“不,当时有一个人是不在的!”我望着吴惜坚定的眼睛,拼命回忆当天的每一个细节。的确有一个人没有在场,那就是殷奇表哥。他直到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才出现,那么他完全有可能在我还没到老宅之前就躲进了我的床下,或者是房间。
我刚准备开口,又被吴惜打断了,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仿佛是个胸有成竹的大侦探。”还有,我小时侯曾经偷偷地去回魂港玩,那里野草遮天,根本无法通行,但是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了一条人为开辟出来不久的小路。”
越听他分析,我越发觉得暗藏玄机。”难道是……”
“从头到尾都是殷奇在装疯卖傻,装神弄鬼地吓你。那些回魂港诅咒杀人的谣言也是寿伯编造出来骗你的这一切都是他们设置的一个局,想把你吓倒,甚至崩溃。”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害怕,但是心却寒到了冰点,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怎么说也是亲人呀!”我一激动,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吴惜第二次握住我的手,温柔而坚强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们问个清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殷奇可能并没有死,刚才的血未必是他的。很有可能他用猪血伪造出自杀现场。然后马上赶到回魂港去假扮鬼魂登船,让你彻底相信那个诅咒。”
我目瞪口呆,恍如梦中,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局里,还蒙然不知。
“那船上的黑衣人呢?是谁,寿伯,表哥,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幕后黑手?”
“别瞎猜了,我们现在先去看看殷奇在不在棺材里再说!”
我决然地点点头,做好了等待真相大幕拉起的准备。
吴惜牵着我的手快速地奔向大厅,太多的思绪纠结在我的脑海中,我完全无法思考只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然后跟着他去找寻事实的真相。
我们很快到达了大厅,室内虽然还有些狼籍,但明显已经有人收拾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死死地缠绕在空气中不愿意散去。战战兢兢的贞娘还是一声不响地站在楼梯旁,安静地可以让人忽略。
吴惜拉着我继续前进,我们穿过后院,走进了一间昏暗简陋的房间,房内没有任何家具,放眼望去只有一具黑色的棺材躺在中间,我本能地退出屋外,我真的不敢去想象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也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血淋淋的表哥。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吴惜说着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等待答案的揭晓,可当吴惜打开棺盖之后却整个人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第一次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强大的好奇和担忧让我忘记了害怕,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狭小的棺材里确实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具尸体,但不是表哥,而是寿伯!
原本装着表哥尸体的棺材却躺着寿伯,他那稿枯得可以剥落的皮肤此刻连最后一丝生气都挥发了。那只仍有眼珠的眼睛瞪得巨大,仿佛要活生生地把这只眼珠也挤出来。乌黑的嘴唇和嘴角鼻边暗红色的血渍让人很轻易地联想到中毒。
我不断地揉眼睛和摇头,企图证明这只是个幻象,但事实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我慌慌张张地冲出屋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跑到大厅的时候被吴惜一把拉住,他抓着我的肩膀不断地叫我冷静,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神经再一次绷紧到极限,泪水随着恐惧一同如山洪爆发地倾泻出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哥呢?为什么变成了寿伯?告诉我呀!”
“殷月,事情已经发展到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也不知道真相,但我明白这个真相中包含了太多的丑恶和凶残,所以我们现在只能赶快离开这里,把一切交给警察来解决。”
我哽咽着点了点头,他说得很对,此时此刻我最想做的也是赶快摆脱这一切。
“我们先回房休息一会儿,等晚一点,渔夫们都回来了,再拜托他们载你回家。”
“那你呢?”我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因为此刻我再也无法掩饰我对他的不舍。
“我带你一起走。”他温和淡定地一笑,笑得那么迷人,让我天真地以为这一瞬间真的就是永恒。
我再也不去管什么矜持和羞涩,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哭还是笑。而他也抱着我温柔地重复着:“过了明天就会好的。”
对,过了明天就会好的,我也如此相信!
七月七日
夜并不深,但那种焕发着银光的看不到尽头的蓝却让人窒息,我秉着最后一丝信念,留在殷家老宅等吴惜回来,他能答应带我离开,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可他毕竟是个村长,不能一声不吭地消失。想像着和他离开这块死神之地以后的日子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站在面对回魂港的窗口,脑子里空空如也,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突然我看到一个人人影闪过,然后飞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是表哥吗?我手足无措地打开窗户,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痕迹。我确定刚才所见绝对不是眼花。那么那个人是谁呢?我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回魂港。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齐肩的鬼爪树在我身上肆意撕扯,我全然不顾疼痛,此时的我只想赶快找到事实的真相。
我终于看到了那块纠集着一切罪恶和恐惧的溯源地----回魂港,同时也看到了那个制造这一切罪恶和恐惧的始作俑者----殷奇。
他背对着我一声不吭,但我明显能感到一阵寒冷的杀气。虽然此时我已经明白了这一举动的愚蠢程度,但我还是固执地叫了他一声:“表哥,你去自首吧。”
“呵呵”一阵女人的冷笑让我入坠冰河。
“你是谁?”
随后那个穿着表哥衣服的人转过身了……
“小姐,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贞娘!”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我还真的无法马上认出她来。脸和身型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是那股憔悴和衰老却荡然无存,整个人仿佛年青了十几岁。
一刹那间,我只看到她手上一道银光闪过,我来不及反应,一把匕首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想干什么?”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但明显听出了颤抖。
“我想干什么?你说呢?如果我这一刀割下去,那我就可以和吴惜带着宝藏到外国去逍遥快活了。而你,哈哈哈……就会成为一起争夺遗产案件的无辜受害者。”
耳朵里满是她得意的笑声,但我却分明地听到了吴惜两个字。这一切也和他有关吗?我只觉得晴天霹雳,不顾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势,激动地挣扎着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她仿佛为我的情绪变化而备加得意,如*般毫不保留地大声邪笑。
“反正你快死了,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本名叫沈兰,和吴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是他的的未婚妻。”
话语停顿,但我完全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未婚妻”这三个字。
她眼神里充满着收获的*,骄傲地继续说:“贞娘不过是我混进殷家的一个假名,我乔装的功力和精湛的演技完全没有让寿伯和你那位表哥怀疑。他们一直都以为我只是个沉默呆滞,只会干活的寡妇,但事实上我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包括密谋掐死老夫人,如何装鬼来吓你,如何利用回魂港的传说恐吓你,再装死来让你深信所谓的回魂诅咒。以至于最后企图用毒药毒死你。”
“毒药?”我自言自语,脑海里浮现出那碗散发着猪屎味的药水和那张神秘的告密纸条。
“要是他们真的毒死你了,那倒也一了百了。可吴惜却非要救你。真不明白你有哪点好。”
我突然感到她的身体进一步逼近,脖子上一阵微痛。她眼中喷射出一股强大的怒气,我明白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我不会让吴惜被你抢走的。宝藏和他都是我的!”
我紧闭双眼,等待着快刀割破喉咙的疼痛,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以及彻头彻尾的解脱。
瞬间她那如怒兽般疯狂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呻吟。我缓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这个叫沈兰的女人扭曲的脸,和她身后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她抓住我的肩膀身体顺势缓缓滑落,哀怨决绝的眼睛全然失去了刚才咄咄逼人的光彩。我顺手扶住她,但已挡不住她下坠的趋势,在这一刻,我听到了一个女人最揪心的话:“为什么我为你付出这么多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就这样倒了下去,沉沉地倒下去,我用力企图扶起她,但只觉得手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过,我明白那是象征着人生命的血。
“快走吧!”同样是那双温暖的大手拉起了我,但我却觉得如此地陌生。我抬头看着眼前这张冷峻的脸和他染满鲜血的手。用力推开了他,我狂怒地大喊:“是你杀了她?”
“她想杀你,我也是为了救你!”他的语调出奇地平静,平静地让人连心都在发抖。
“可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这个问题毫不隐讳地夺口而出。
“那不过是无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是我父亲为了得到宝藏的代价。”
我又一次听到了“宝藏”这两个字,心里明白这就是事实的关键所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宝藏?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终于捅破了真相的最后一道大门,事实的大幕被缓缓拉开,我看到的是一个做梦也无法想到的惊天秘密。
“你认为殷家真的是为了逃难而世世代代留守在这块小渔村吗?你认为寿伯真的是为了帮殷奇得到外资的那笔钱而处心积虑地害你吗?你认为我真的会为了所谓的父亲遗命而放弃大好前途不要,跑到这种地方当什么破村长吗?哼,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吴惜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掩盖自己的激动,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元末巨富沈万三?他"资巨方万,田产遍于天下”,他还曾经资助朱元璋修筑南京城的三分之一,他富可敌国,甚至招来皇帝的嫉妒,于是明洪武6年(也就是公元1373年)前后,朱元璋便以犒军乱民之名将沈万三治罪,发配云南。随后借机抄了他的家,这次抄家所得甚微。朱元璋不甘心,随后又于洪武19年(公元1386年)和洪武31年(公元1398年)借罪抄查沈家,可直到最后弄得满门抄斩,朱元璋所得到的沈家财产也远不及传闻中的多。于是有很多人认为,聪明如沈万三者当然不会把所有财产留在周庄等待皇帝的查封。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把一部分财产藏了起来,以留给后人东山再起。只可惜他的后人也正是因为此举而再也无福消受,而那份所谓的宝藏就在你的脚下。”
听到这里,我整个人像触电般愣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学历史学疯了吧?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不,周庄离这里不算太远,水路陆路都很方便。而且我也查过很多野史杂记,沈万三的确有可能把他的部分财产聚拢,然后藏在沿海地区。但开始我并不确定就是现在的殷家村,直到我父亲去世的那天,他告诉我了一个秘密。”
吴惜突然看向我,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把我穿透:“殷家村里埋了一笔前人留下来的宝藏。他说这件事在很早以前你们殷家就知道了,只是当年兵荒马乱不方便大规模挖掘,所以你们家就借着逃难之名躲到了这片小渔村,开始了慢慢的寻宝工程,那些表面上光冕堂皇的所谓建设不过都是在探询宝藏的具体位置,终于你的祖先发现了宝藏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你现在站的这块回魂港。所以他们修建了现在的殷家大宅,把当时最繁华的港口变成了现在的野草丛生,无人问津的废墟。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你们家抢宝藏了。只可惜你们家遭受了和沈家一样家道中落的命运,老夫人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秘密讲出来,就被那个禽兽不如的殷奇害死了。而唯一知道一切的就只有寿伯,我想那只老狐狸千方百计帮殷奇害你,也是为了不让他辛苦守了半辈子的宝藏被你们这些外人夺走。只是他也不知道殷奇是打算把殷家村买给外商。所以最后他们才会窝里反,自相残杀,弄得最后连命都丢了。”
“难道寿伯是表哥杀的吗?那表哥现在人在哪呢?”
吴惜的脸上晃过一丝不安:“他也死了,是沈兰杀的。”
“但是是你指使的,对吗?”此刻我异常平静,执著地追寻他的目光,渴望他能够坚决地否定一切,哪怕是在骗我,可他还是点了头:“对,因为他发现了沈兰的身份,也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不能让他把这一切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有未婚妻,我更不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骗你,所以……”
“可我最终还是知道了,沈兰她是那么爱你,为了你连杀人都可以毫不犹豫,你怎么忍心……”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生气,我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但吴惜明白我的意思。
“哼,她是爱我吗?我看只是把我和宝藏一样看成是她的专有物品,决不容许他人侵犯罢了。我从小就受够了她颐指气使的小姐脾气,我和他的婚约不过是我父亲为了得到宝藏的秘密而和她父亲进行的一场交易。”
“又是宝藏?”我现在对这两个字已经产生里极度的敏感和厌恶,为什么所有晦涩,丑恶的事情都会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还记得回魂港的传说吗?那个渔夫和他妻子的凄美故事,故事未必是真,但渔夫却确有此人,他就是沈兰的曾曾祖父,也是当年负责把沈万三财产运送过来的管家的后人。沈兰的父亲愿意做这笔交易一方面是她女儿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想和我们家联合起来夺到这笔宝藏,这么多年,我外出读书,很少回家就是为了逃避这一切,直到我得知有外商想收购这里,才明白我再也不能逃避了。所以我放弃了研究所的工作千里迢迢回来当什么村长,等着你来,然后竭尽全力地让你爱上这个美丽的小渔村,让它永远留着等待我来挖掘出它的秘密。”
“那让我爱上你,也是你的目的之一吗?”
他微簇眉端没有给我任何回答,我也不想再追问这一类的问题,其实是我不敢再接受这一个个严峻的现实。
他温柔地扶着我的肩又一次用那如月光般柔和的声音对我说:“殷月,如果这份宝藏开采出来,很多历史都可能被改写,而这些都会成为我成就,我是个历史研究者,发掘人所不知的历史是我的职责,这份宝藏对我而言不仅是金钱,更是我的梦想。我们现在离开这里,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后我组织人来挖掘,挖到了宝藏再把这里卖给外商,那时侯,我成了全国知名的考古学家,而你成了我的妻子,我们带着这些钱去周游世界,探寻各国文化古迹,这样难道不好吗?”
吴惜炽热的眼神真的让我迷醉了,我只要一点头,我将过上童话般幸福的生活,可以和爱人长相厮守,还可以完成周游世界的心愿,再也不用为了一点小钱而节衣缩食,拼死拼活,父母的房子和弟弟的公司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多么完美呀!
但这样我会安心吗?难道我不说,事情就真的可以当没发生了吗?
“你还是去自首吧。”我这句话显然出乎了吴惜的意料,他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我们陷入了一片死寂,周围是乌鸦声嘶力竭地怪叫。其实我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并不打算反抗,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吴惜迅速地从地上拿起那把杀死沈兰的刀,然后架在我的脖子上。
“为什么你非要逼我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你放着美好的将来不要?为什么?”我最后一次和吴惜对视,只有这短短的几秒钟,但我分明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泪水和不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为了那份在很多人生命中被忽视掉的良心和正义吧。
我又一次闭上双眼等待死神到来,但这次并没有恐惧,我仿佛看到了我和他手牵手幸福地漫步在古埃及的尼罗河畔,在法国的卢浮宫内,在墨西哥的玛雅古城墙上……
梦太美了,让我舍不得死,也舍不得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嘴上一阵温软,我睁开眼睛回到现实,吴惜竟然吻了我。僵硬无措的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回应他,只好这样呆呆地让他吻着,感受他的热烈和哀伤。也期盼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不多久,吴惜停了下来,静谧的神情恢复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亲切。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只是一直自欺欺人地盼望着能和你一起手牵手走到明天,走向未来。明白你的想法,或许我真的是错了,但我绝对无法放弃自己的梦想,苟延残喘地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回魂港的故事里,如果我是渔夫,我不会带走他的妻子,我会让她好好地活着,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忘记这七天吧。来生我一定会陪你周游世界的,如果有来生的话。”
当我听到最后一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吴惜转身冲向了大海,义无返顾地跳进了那深远得没有尽头的海水中。我僵立在在原处,看着他在眼前消失,当我回过神来,跟着冲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翻腾的海浪和一个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猎物入口的漩涡。天地又归于平静。迷离的夜晚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七日之后
当我醒来之后,已是又一个七天之后,我甚至怀疑,这14天其实都只是我无意间做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我终于离开了殷家村,摆脱了那个昏天暗地的坟墓。一切恢复如常,我还是那个为了生计而奔走,为了家人,朋友而不断拼搏的我,多的只是一段扣人心弦的七天回忆。
后来警察在殷家老宅的地下室里找到了表哥的尸体,找到时已经腐烂发臭,生满了虫蝇。还有寿伯的尸体也躺在棺材里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刻,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最终为自己的陷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沈兰却奇迹般地没有死,她成为了植物人,在医院里沉睡了很久很久,至于现在醒来了没有,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始终相信她是爱吴惜的,而且是一种超越生命的爱,只是心高气傲的她忽视了爱情的基础,那就是尊重。
说到吴惜,我不知道该认为是幸运还是不幸。警察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他也再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他就这样匆匆地从地平线的那方走进我的生命,又匆匆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彼方,连一句我爱你也没有留下。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生还是死,是否找到了那个被他视为梦想的宝藏。我没有遵照他的话忘记这七天,而固执地铭记着那一段属于我们的爱恨交织的短暂回忆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
最后要交代的是,我没有卖掉殷家村,也不打算挖掘那所谓的宝藏,我想,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回魂港的传说一起湮没进历史的浩瀚海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