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远
乾隆年间,歙州府有个叫钱春的,其父曾留下偌大家业,但他又嫖又赌,很快就将家产败光,于是他决定变卖自家大院,换些银子。
外地客商单存志,恰巧想在歙州府置业,他看过钱春家的大院,觉得闹中取静,打算买下。双方商定以五百两银子成交,钱春还特意找来王学究,请他写了一份买卖文书,两人签订了大院买卖契约。
过了些日子,单存志打理完生意,带着工匠去拆老屋,准备改造一番。谁知钱春带着一帮人来了,说:“姓单的,堂屋你不能拆!”
单存志一头雾水:“大院都卖给我了,拆不拆堂屋与你何干?”
钱春冷笑着说:“要拆堂屋,恐怕你得吃官司了,还是等你告赢了我再拆吧,否则休想!”
单存志很气愤,但他想,之前两人已签了买卖契约,不怕钱春赖账,就依钱春,去公堂做个了断!
两人来到歙州府衙,知府胡守礼即刻升堂。单存志将事情讲述一遍,并呈上买卖契约。胡知府看后说:“大胆钱春,大院既已卖给单存志,为何还阻拦他重新改造?”
钱春叩头说:“大人息怒!请仔细看契约后面的小字……”
胡知府这才发现,契约后面果然有六个小字——堂屋木桶不卖。问题就出在这六个小字上,“木桶不卖”并无异议,但堂屋是“已卖”还是“未卖”,双方各执一词,单存志说“已卖”,而钱春说“未卖”。胡知府想,这六个字确实蹊跷,“已卖”说得通,“未卖”也说得通,实在是非难断!
此时,单存志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他不禁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天,王学究刚写好大院买卖契约,钱春忽然说,他家有个大木桶,一时没地方放,想暂时借放在堂屋,说等单存志拆老屋时一定搬走。单存志当时忙于生意,不急着拆老屋,就答应了钱春的请求。于是,钱春便让王学究在契约上加了那六个小字。单存志没有多想,付了银子,双方就签字画押了。如今想来,钱春早就设下了圈套。
见胡知府还在琢磨,钱春说:“当时王学究也在场,详情尽知,大人可传他到堂,一问便知!”
胡知府说:“此话有理,传王学究到堂!”
很快,王学究就来了。胡知府命人将那份契约递给他,问:“这里的‘堂屋木桶不卖,究竟是两样都不卖,还是只有木桶不卖?”
王学究早就被钱春收买,便道:“回大人,是两样都不卖!”
单存志听后气道:“卖房不卖堂屋,天下哪有这样的怪事?”
胡知府想,单、钱二人,一个在理,一个有据,一时间举棋难定。再三斟酌后,他拿定主意:两相比较,还是以证据为重。于是,他判道:“单存志所告无证,堂屋归钱春所有。退堂!”
钱春心里高兴,他想,单存志一旦要改造大院,必定会再买回堂屋,到时自己又能宰他一刀了。
再说单存志,他输了官司,心情郁闷,回到客栈后竟一病不起。
这天,单存志的内弟苗大为路过歙州府,到客栈看望他,见面惊问其病因。单存志据实相告,叹道:“人心不古啊,我本是好意,却反遭歹人暗算,心中气难平!”
苗大为劝道:“世上有歹人,也有好人,这气我帮你出!”
单存志摇摇头,说歙州府衙已将堂屋判给了钱春。苗大为说:“判了也无妨,我自有办法,一年后定让钱春把堂屋还给你,如何?”
“此话当真?”
苗大为点点头,说:“不过如若钱春要你拿钱赎堂屋,切不可答应。另外你立即回嘉兴府,一年内不要过问大院之事,任钱春所为。”
见单存志一脸疑惑,苗大为附耳轻言一番。单存志听后一笑,高高兴兴地回嘉兴府去了……
单存志走后,钱春很失望,他不明白,单存志买下大院,既不住也不改造,究竟图个啥?
这一年,钱春依旧吃住在大院,卖房所得的银两就要花完了。
一天,有个叫程有道的外地茶商找上门,说他采购了一批好茶叶,取水路运往杭州,见钱春家的大院既宽敞又靠近码头,想租下堂屋存放茶葉,并雇钱春来保管,租金连保管费,一天一两银子。这是天上掉馅饼砸到自己头上啦,钱春没理由拒绝。程有道又说:“因茶叶要赶销售旺季,所以得保证船一到就能提货,延误了要赔偿的。”
钱春拍着胸脯说:“我天天守着,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于是,两人签下了一份茶叶保管契约。
这天,钱春外出回家,刚到门口,只见单存志带着一帮工匠,正在用砖头封堵大院大门。钱春赶忙阻止,对方上来四个大汉,一把将钱春按住,使他动弹不得。
偏偏这时,程有道来了,他对钱春说:“船到了,马上提货!”
钱春哭丧着脸,说:“你看,我连家都进不去,怎么提货?你找他去!”说着,他朝单存志看去。
程有道却说:“桥归桥路归路,我俩的事我只找你,提不了货,去官府说话!”见程有道一脸怒气,大汉们松了手,任由他将钱春拉去了歙州府衙。
见有人吵闹,胡知府喝道:“休得喧哗!何人击鼓告状?”
“告状人外地客商程有道,状告本地人钱春。”
“你告他所为何事?”
“在下此次来歙州府,购进上好的茶叶,打算从水路运往杭州销售。茶叶存放在钱春家中,雇他代为保管。不料今天运茶船到了,我却提不了货。他误我船期,这笔生意注定赔本,可我找他赔偿,他却推脱责任,故告到公堂,请大人做主!”说罢,程有道呈上两人签订的茶叶保管契约。
胡知府看过,问钱春作何辩解。钱春拱手说:“大人,程有道所言不假,但我事出有因,有人堵了我家门,进不去呀!”接着,他便将单存志封堵大门的事说了。
胡知府听后,吩咐程有道暂立一旁,让衙役传单存志即刻到堂问话。不到半个时辰,单存志来到堂前。胡知府板着脸问:“单存志,你可有堵钱家大门?”
单存志道:“回大人,那大院是钱春卖给在下的,最近我打算拆旧造新,所以今天堵了大门,但钱家在堂屋,我并未堵他堂屋门。”
“大胆单存志,你堵了大院的门,叫钱春如何进出?”
“大人错怪了,是他自愿卖了‘进出!”说着,单存志呈上之前的大院买卖契约,“一年前我和钱春为房产争执,曾经大人公断,当时钱春说‘堂屋不卖,但大院内其他房屋、道路,包括大门,全卖给我,如今他‘进出无门,怎能怪我?”钱春一时无言以对。
胡知府没想到“堂屋不卖”是钱春使的诈,他担心万一单存志告至上级衙门,自己难以交代,决定拿钱春开刀,于是大声说:“‘大清律例规定,他人不得擅入私宅,单存志所为并无不当,钱春辩解无效,赔偿程有道全部损失!”
钱春愣住了,索性撒泼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胡知府见状,命人将钱春拉下去打二十大板。之后,钱春不敢放肆了,说:“小人认罪!是我设圈套骗了单存志堂屋,我愿还给他。小人理当赔偿程有道损失,但我现在一贫如洗,恳求大人恕罪!”
胡知府知道这是实情,便问单、程二人。两人拱手施礼,程有道说:“大人,此事容我二人协商了结,只是不能轻饶歹徒钱春!”
“那是当然!”胡知府说,“现判钱春一年监禁,游街示众十日后再押至牢房。”
单、程二人出了府衙,相视一笑,程有道说:“姐夫,帮你出了气,怎么谢我?”原来,程有道就是苗大为,这一切正是他的计划。
单存志笑了笑,说:“走,请你喝酒去!”
(发稿编辑:曹晴雯)
(题图、插图:刘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