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冬季,我去九江的姑婆家做客,姑婆住在西苑。
那时西苑还是一片老房子,巷陌深深,地上铺着石板,斜挑檐的人家门楣上,经常可以看到古旧的铜镜。
我姑婆家的旁边,还有一眼旧浪井。说到浪井,九江应该是没人不知道的。传闻这口井一直通到堤外的长江,深不可测,每逢风雨大做的时刻,井中就可以听到激浪拍打之声。
在姑婆家的后门,还有一棵梅树。这棵梅树很老了,但年年依旧开花,开的是红梅,殷殷的像血。
梅树下面,有一片空地。
这对于出门就是狭长巷子的西苑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一块玩耍的乐园。每天,总有许多孩子在这打弹珠,拍画牌。
这些孩子里面,我表弟是最文静的一个。他不大参与这些游戏,他喜欢坐在门边的石礅上画画。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记得有一次,他画了一个白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从浪井里往外爬……
大家骇了一跳,表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他乱画不干净的东西。他却委屈地辩白,说是亲眼所见。
那年我去的时候,姑婆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只摸了一下我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姑婆是家族里最疼爱我的一个人。妈妈说,我很小的时候,她曾带过我一阵子呢。
然而那时候我却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丝毫没有体谅到姑婆人之将逝的留念。在姑婆的床头边站了一会儿,便悄悄地溜了出来,去找表姐表弟们玩耍。
那时候我们经常玩捉迷藏的游戏。说来也奇怪,我文静的表弟在这方面似乎极有天赋,每次他躲起来别人怎么也找不到,而他找别人,却一找一个准。于是大家都怀疑他偷看,派了一个专人守在他身边,但结果依然如此。
后来,在我们的“严刑逼供”之下,他交代,是阿獠帮助他的。
“阿獠是谁?”我们很奇怪地问道。
“阿獠就是阿獠,是我的朋友。”表弟总是这样回答。
有一天中午,我看见表弟又独自坐在门口石礅上画画,便悄悄地走过去。
我从他身后探头。看见他正在画那棵梅树,梅树下面,他还画了一个站着的小孩。这小孩的样子很奇怪,尖尖的耳朵,眼睛很凶,穿着紧袖口的古代衣服。
“这是什么?”我不禁好奇地出声问道。
“阿獠。”表弟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就是阿獠吗?你想象中的?”我感兴趣地继续问。
“不,他就站在那,不是我想象的。”表弟向前努努嘴。
“可是那什么也没有啊。”我抬头往表弟的前方看,只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梅树。
“你看不见的,只有我能看见,阿獠说了,好朋友才能看见他。”表弟骄傲地回答。
为什么我看不见?表弟的话让我郁闷,我并排坐到他身边,努力睁大眼睛往前看。把眼睛看得生痛,却依然只看见一棵老梅树。
这时表弟已经画好了,他把画卷起来,转身对我说道:“你真的想看阿獠吗?”
“真的。”我大力点点头。
“阿獠说了,今天晚上月亮升到树顶的时候,可以让你看见他。”
晚上,我特意和表弟睡在一起。
我们等大人都睡着了,悄悄爬起来,溜到后门。透过门缝,我看见在朦胧的月光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树旁。
“那就是阿獠吗?”我兴奋地悄声问着表弟。
“嗯。”表弟低低地应了一声,突然拉住我的手,躲到门后。这时,我看见那小小的身影做了一个手势,也躲到了树后。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表弟。
表弟伸出食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不要说话的表情。
这时,巷子的那一边,突然模模糊糊地浮出了一些黑影,慢慢地向这边飘来。
这些黑影越飘越近,月光下,竟然是三个人的轮廓。前面两个人凶恶地拽着链子,牵着后面的一个人。黑影从梅树下飘过,消失到巷子的另一边。
良久,表弟拉了拉我的手:“走吧,回去睡觉。”
“阿獠呢?”我不死心地问道。
“他已经走了,以后再带你看他。”
第二天早上,鞭炮的喧哗和许多人的哭声把我和表弟吵醒。表姑告诉我们:昨天晚上,西头的田大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