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方一个小镇,建筑古典优雅,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路。听老人们讲,许多年前,这里曾是一片荒地,一个大户人家,妻早亡,葬于此地,他悲伤不已,思念欲绝,来此地建此镇,为守护妻子,取名相思镇。这里人们一直生活在和谐温馨中,如世外桃源一般。
清明时节,细雨沙沙,如丝珠般连绵不断,从灰蒙蒙的天空中向人们撒来,带来了初春的寒噤。一个影子飘忽忽来到街口池塘边,蹲下,用双手在池塘边,挖出一坨湿泥,不停地拍打,不停地泥捏,嘴里还不停唠叨:捏一个你,捏一个我,咱俩捏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人四十来岁,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缕一缕黏在一起,衣冠不整,嘴里喋喋不休,唠唠叨叨,不知说些什么,有时哭,有时笑,哭得很凄惨、笑得很悲凉,一个人疯疯癫癫在镇上流浪,他打破了镇上的宁静。
他在镇上出现很有规律性,每天只三次,早饭、午饭、晚饭,其他时间便没了影子。
早饭他必到全镇最好的馄饨摊,要两碗馄饨,放虾皮、放韭菜花,打上两个荷包蛋,又顺手抄起几根油条,说声谢了,拿了便走。
午饭必到全镇最豪华的亚华大酒店,要一个鱼香肉丝、一个小鸡炖蘑菇,两碗大米饭、两碗鸡蛋汤,热乎乎的,说声谢了,端了便走。
晚饭,必到全镇最好的琼华粥馆,要两碗紫米芝麻莲子粥,两个肉饼,一荤一素,用毛巾裹了,怕凉了,说声谢了,匆匆便走。
他前脚走,后脚必有一人为他偷偷埋单,那人中等年纪,中等个头,西服革履,要馆家好吃好喝好好待他。
有些顽皮的男孩子围住他,叫道:疯子疯,白吃翁,要好菜,不给钱。
他并不气恼,眼里泛出柔柔的光,伸手抚摸男孩的头,嘻嘻笑道:孩子,爸爸太忙,没有时间管你,我得照顾你妈去。男孩们并不畏惧他,任他摸着,与他嬉戏:叫你声爸,给多少钱?他便低头浑身东找西摸,把口袋全翻出来说:钱没了,被人抢跑了。把两手向外摊着,嘻嘻地傻笑。有些好奇人,便跟踪他。只见他来到镇外一片荒地,这里不知啥时添了一棵梨树,高大疏长,枝干洁白,树叶莹绿,梨树下有一小草棚,不遮风不避雨,松松垮垮、东倒西歪勉强支撑着。棚里只一床脏兮兮的破被褥。草棚边有一座新坟茔,坟茔前立一石碑,上写着:爱妻吴秀洁之墓。坟茔齐整洁净,周围摆满或大或小、或圆或方小石块,碑前几丝淡淡杏花盎然怒放,水气汪汪,他坐下来,把饭菜摆在碑前,淌下泪来,对着墓碑轻声自语:秀洁吃饭了,都是你平时爱吃的,秀洁不要哭,我一直都在呢,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你。
晚上,星星在天幕上闪烁,他一人孤单寂寞,坐在碑前细语喃喃:秀洁,天凉了,你有没有给自己多穿衣服呀,不要担心老公,你看,我穿得厚厚的,不用担心我,不早了,妻,咱们都睡觉吧!老公给你讲故事听,哄你睡觉我的妻……
但镇里人谁也不能靠近那坟茔,稍靠近一些,他抄起棍子便打,骂骂咧咧,歇斯底里狂叫:不许吵醒我老婆。
镇里人纷纷猜测他的来头,想方设法要赶走他。一日,便拦住了经常替他埋单的那个男人,问其究竟。男人叹口气,泪眼盈盈说,我是北京来的,这是我的弟弟,几年前,他是踌躇满志的房地产商家,资产几千万,不知啥时染了毒品,很快把家底败光,人也一蹶不振。弟媳极力劝他,他也有心戒毒,进戒毒所二十多次,几进几出,戒毒艰难,人也奄奄一息。去年冬天,弟媳下班回来,见他又在吸毒,夺了毒品,弟弟难受得寻死觅活,拿刀子自残,弟媳夺刀,两人拼命厮打在一起,弟弟抢夺毒品,弟媳情急之下,把毒品含在嘴里,弟弟拼命抠弟媳嘴,夺毒品,弟媳一咬牙把毒品咽进肚里,毒性发作,弟媳只说了一句,把我送回家乡相思镇……便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弟弟把弟媳的骨灰带回相思镇,掩埋好,守在坟茔旁,昼夜思念,痛哭流涕:我对你并不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以命警示我?为什么我要染毒瘾,你不帮我戒了,不陪我了,我的良心在折磨着我,你知道吗?他不吃不喝不睡,痛心疾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认了,整天守在坟前叫着妻子的名字。
全镇人被感动了,再没有说什么,替他经常添土修坟,筹钱给他盖了结实的小屋,换了新被褥、新衣服,脏了给他洗干净,破了买新的再换上。
孩子们远远见了他叫道:北京爸爸,你好。他大声答应着,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孩子,有人管你了,我放心了,我照顾你妈去。说着癫癫跑走了。
全镇所有饭馆,二十四小时门给他大开着,他啥时到,要啥做啥送啥,不收分文。
相思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