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拐过墙角,见电梯门即将关合。女人喊一声“稍等”,提了长裙,小跑起来。她看到电梯里伸出一只手,为她把门挡住。那只手很肥胖,是一只中年男人的手。女人冲男人笑笑,随即按下六楼的按钮。男人耸耸肩膀说:“我也去六楼。”
六楼是一个药品超市,女人打算去买些常备药。
“买药?”男人盯着女人,没话找话。
“嗯。”女人应了一声,紧抱双臂,眼睛瞅着指示灯。
四楼,五楼,五楼半。
突然,女人发出一声尖叫。
电梯猛然颠簸,像遇到气流的飞机,然后,里面漆黑一片。女人的尖叫声持续了半分钟。
男人说:“别喊!”
女人大声喊:“你想干什么?救命啊!”
男人说:“你先别喊,不要怕。我发誓电梯不是我搞坏的。”
女人的尖叫声终于停止。“我怎么办?”女人像在自言自语。
男人在黑暗里笑7。他说:“你应该问我们怎么办。”话音刚落,电梯里亮起来。女人看到男人举着一个打火机,男人的脸在火光中一闪一闪。
“我要出去。”女人抹抹眼泪。
“我也想出去。”男人笑笑说。
“那我们怎么办?”
“不怕。”男人说,“就算是电梯故障,一会儿他们也能修好。我保证咱们被困不会超过半小时。”顿了顿,男人又说:“你可以抓住我的手。”
女人下意识地缩缩身子。“不用,”她急忙说,“你别关掉打火机。”
男人偏偏关掉了打火机。男人说:“烧的时间太长,打火机会炸掉的。这只是一次性打火机,你以为是奥运火炬?”
男人并不幽默。这种时候,任何幽默对女人都无济于事。
打火机再一次点燃。“我是和妻子一起来的,”他说,“逛街逛到这里,顺便上来买点药。她走累了,等在一楼,幸好她没有跟我上来。”
女人不说话。
男人说:“我的外套还在她手上呢。天太热,不然,我穿这样一件花哨的衬衣满街跑,别人还以为跑出来一只长了花纹的猪。”
女人仍然不说话。没话找话的男人,并不能让她放松。
男人又一次把打火机关掉。一会儿,火光又一次亮起来。
“你真的不用怕。”男人说,“你面对的是一位善良的好市民,不是一个暴徒或者一只狗熊。”
女人勉强笑笑。
男人擦一把汗,松开领口的纽扣。“你喝水吗?”他晃晃手里的矿泉水。
女人摇头。
男人喝两口水,再擦一把汗。他说:“我妻子不随我上来,不仅因为她累了,还因为我们刚刚吵过架。一件非常难看的衣服,她偏要买。不是我心疼钱,她穿上那件衣服,也许会被路人误以为是斑马。”
女人再笑笑,仍然很勉强。
男人靠着电梯,慢慢坐下。他说:“我有点累,我得坐一会儿。”火光灭了。少顷,火光再一次照亮狭小的电梯。
“夫妻间总有些秘密吧?”男人说,“比如我知道她有私房钱。其实我也有,我的私房钱存折藏在写字台下面,用胶布粘着,密码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女人觉得这个男人很无聊,你的私房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笑着说:“一会儿我会转告她的。”她看一眼男人,男人的眼睛笑着,脸色却有些发暗,也许是因为打火机的火光吧。
男人再一次关掉打火机。他说:“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别怕。外面有动静了,像在撬门。你别急,不要怕。”他似乎在喘息,声音很粗很重。
女人是在半小时以后被救出电梯的。她的尖叫声再一次响起,声音高亢焦灼,带着几分绝望。女人喊:“快救救他!”
男人终于还是死去了。他的妻子站在电梯外面,他的外套在妻子那里,他的随身药在外套口袋里。男人有心脏病,他的生命每一天都可能突然终止。
女人对男人的妻子说:“他的写字台下面,有一张存折,密码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让我转告你。”
几天后,在殡仪馆里,男人的妻子盯着男人的照片,男人眯着眼笑。
女人说:“我想谢他,可是我没有机会。”
男人的妻子说:“就算没有他,你也一样会得救。”
女人说:“可是他一直劝我不要怕。”
男人的妻子说:“那种情况下,任何男人都会这样说。”
女人说:“不是,后来,他说打火机被烧坏,不能再用。其实不是这样,他怕我看见他的样子。他想悄悄地离去,他怕我害怕……”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选自《大众文摘》20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