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骨术是沧州墨家的独门武学。把缩骨术练到随心所欲、登峰造极境界的,普天之下只有墨不白一人。这缩骨术听听就让人骇异,特点是“分筋错骨,骨头重排”,也就是说骨头可以在皮肉里拆开移动使人体变形,或拉长成条或压缩为块。
江湖中很少有人认识墨不白,有极少数见过的,也只能形容个大概,他们说墨不白身体柔软、面相娇美,怎么看都像是妙龄女子。墨不白罕在江湖走动,若露了面,一准就有重大事件发生。
这天,恒泰酒馆临窗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个西装革履、剑眉朗目的男子,一边喝茶一边左顾右盼。不多时,进来一位戴墨镜着唐装的瘦小青年,径直走到他的对面,摘下墨镜抱拳道:“在下墨不白。”男子连忙起身还礼:“久仰,久仰,在下唐一渡。”
唐一渡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色白净、眉眼俊美的年青人,有点不相信他就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墨不白。
墨不白优雅地示意唐一渡坐下。唐一渡给他倒了一杯茶,低声说:“那份绝密的作战计划,就放在日本少将田中信太郎卧室的保险柜里。最近几天他们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我们得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弄到那份计划。”墨不白拈起茶杯浅抿一口,笑靥如花,只说了一个字:“成。”唐一渡看着那摄人心魄的微笑,不由心中一荡,想起了江湖上流传的墨不白是一绝色女子的说法。
接下来的三天,墨不白和唐一渡踏勘地形、调查情况,以不同身份出入各种场合。只是,住旅店时,两人总是分房而宿。有次旅店爆满,仅有一间小房一张空床,唐一渡故意袒腹仰卧,笑说:“今天只能和你同床共眠了,别有那么多洁癖了,将就一晚吧。”墨不白脸上飞红,宛如胭脂洇浸开来,但很快笑说:“这床也太小了,我还是找件合适的东西睡吧。”然后转身出去,回来时拿了一根直径约三寸的大竹竿,在窗户和椅背间架好,然后笑笑:“我就睡这竹竿。记住,不要揭我被单,否则你会看到一条‘白娘子’,我可没地方给你盗灵芝去。”说完,将被单披在身上,纵躺在竹竿上。被单下的肢体蠕蠕而动,很快拉长,人形消失,仿佛叠放着两根竹竿。
唐一渡目瞪口呆,虽然极想看看被单下墨不白的样子,却又不敢妄动。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不能忍耐:“墨兄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奇人,可我受不了你那样子。我睡地板,你还是睡到床上来吧!”竹竿上毫无动静,唐一渡又说了一遍,忽听墨不白在门外笑说:“你只管睡觉,我再出去摸摸情况。”唐一渡顿觉背生凉气。
田中信太郎喜爱文物。这天,一个叫王党的敬来一只半人高的明代汝窑青花大瓷瓶。此瓶颈细腹大,纹饰精美,实在是明瓷珍品。奇怪的是,瓷瓶颇有分量,里面几乎盛满了芳香馥郁的干花瓣。
王党奉承田中信太郎:“太君促进东亚共荣,劳苦功高,鄙人献一花瓶聊表心意。瓶中干花瓣,乃特制香料,不腐不烂、香味久远,置于室内可静心醒目、通泰七窍。”
田中信太郎大喜过望,命人将花瓶摆放在他的卧室里。不料第二天,瓶口莫名其妙地碎了一块,田中信太郎很是心疼。王党闻讯找上门来,说他认识一位修复古瓷的高手,只要把瓷瓶送去,保准修复得毫无瑕疵。田中信太郎就让人将瓷瓶送到王党家中。这王党是谁?唐一渡!
等闲杂人等退出,唐一渡关门闭户,拍着瓷瓶说:“墨兄,出来吧。”只听瓶内说:“唐兄,你也避一避吧,这缩骨术没什么好看的。”唐一渡只得离开。过了一会儿,听屋内说“进来吧”,唐一渡返身回来,墨不白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份绝密的作战计划。
唐一渡见墨不白神色疲倦,像是耗了极大的体力,关切地问:“不舒服吗?”墨不白笑笑:“也没什么,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觉得憋闷难受,现在好了。”唐一渡看着楚楚可怜的墨不白,心疼地说:“那么小的瓶口,连只猫也难以钻入,真真难为你一个女子了。”对唐一渡识破自己的身份,墨不白也不感到意外,依然笑笑说:“先把作战计划交给你的上级,回来时再弄点吃的,我可饿坏了。”
唐一渡出去很快又回来了,弄来一桌吃的东西,还有两瓶酒。他给墨不白满满倒上一大杯:“你立了奇功,我代表抗日队伍敬你一杯。”墨不白摇头:“我向来不喝酒。”唐一渡高兴过了头,强劝说:“这是庆功酒,今日不能不喝!”说着将酒杯送到墨不白的唇边。墨不白才要推开,但看到唐一渡火热明亮的眼神,不由得一仰脖子,喝了个点滴不剩。
洞悉日军的作战计划后,原件又送到了唐一渡手里。上级指示:尽快放回原处,以免打草惊蛇。
唐一渡把这个决定告诉墨不白时,墨不白还在微醺之中。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答应,黯然拿出一小瓶药粉:“收好它,若有意外,你一定按我的要求去做。”随即又盯着唐一渡苦笑,“不是冤家不聚首,这话一点儿不错。”说罢,要唐一渡离去,她自个儿钻进了瓷瓶里。
修复好的花瓶还给了田中信太郎,他看了很是满意。奇怪的是,仅隔了一夜,花瓶又碎下了一块。他十分沮丧,再次叫人把花瓶送到“王党”家里,要他快快修复。
唐一渡高兴地拍着花瓶说:“大功臣,请出来吧,我能看看你那神奇的缩骨术吗?”瓶中的墨不白虚弱地说:“真没什么好看的,变形又丑陋又恐怖,我宁愿你看我裸体,也不愿意你看我这缩骨术。”唐一渡只好说:“那我出去了。”他很不放心,走到门边就悄悄地站住了。听得瓶内窸窣有声,花瓣渐渐给顶上来,但又落回了瓶内,墨不白好像在瓶里苦苦挣扎,却无法挣脱出来。唐一渡看出了情况不妙,丢开墨不白的忌讳,奔到瓶边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我感觉情况不好。”瓶中,声音虚闷。唐一渡惶恐不安:“我把瓷瓶砸开!”墨不白似乎精疲力竭:“砸开也恢复不了我的原形,那比要我死还难受!”唐一渡心急如焚:“那可怎么办啊!”瓶中的声音细若游丝:“别紧张,让我休息一下。”
唐一渡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瓶中说:“我给你的那瓶药粉还在吗?”唐一渡急忙从怀中拿出小瓶:“在,在啊。”瓶中一声叹气,传出话来:“它能帮我在你心里保持完美的形象。把药粉全撒进来,然后出去一个时辰……”唐一渡听从吩咐,急忙撒下药粉……
一个时辰过去,唐一渡急不可耐地闯进屋里,却不见墨不白,急看瓶内,只有大半瓶汤汁样的血水。他如遭雷击,跌坐地上,突然想起江湖上至毒的化尸粉——莫非撒进去的就是那化尸粉?
两天后,日军大规模的行动遭到了抗日队伍毁灭性的打击。
若干年后,唐一渡从一个武林老前辈那儿知道,练缩骨术的人最忌讳喝酒,就算缩骨术练到超凡入化的境界,也怕酒后神经麻痹,三番五次缩身出入瓶中,终会无法复原而困囿瓶内。所以练缩骨术的人,往往随身带着一小瓶化尸粉,一旦失手复原无望,就只有求助于化尸粉销匿形迹了。
向来喜欢纵酒豪饮的唐一渡,自此终身戒酒,至死点滴不沾。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09.12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