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民间故事占据了很大的地位。在许许多多的故事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听故事的快乐,更感受到了传统文化。这里小编给大家整理了一篇关于别司令传奇的民间故事,下面请跟随小编的脚步一起去看一下别司令传奇吧。
别司令的床床不离七。
西峡口的人坚信,七就是妻。床带七,将来床上就会睡着不止一个漂亮的女人。
别廷芳是个司令,因为1939年参与新野唐河战役,从日本鬼子手里收复了新野唐河,被蒋介石授予中将军衔,但是关于床的问题,他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男人,他的床也带着七。一方水土,不但养育一方人,也养育一方土匪,更养一方的司令。别廷芳骨头里的水分,就是西峡口老鹳河的水分,专门剔除,也剔除不了。
别司令的床帮是槭树做的,槭树的槭字也和七同音。床的长度是七尺,床的宽度是五尺七。在床帮的下边,加上了红椿木的花边。花边的外边,雕刻了七个藕盅。每一个藕盅里,盛着七个藕籽。七个藕盅就是七个妻子,每个藕盅里的七个藕籽,就是七个儿子。七七四十九个儿子,都掂一杆枪,就是一群兵勇。
床打磨好了,别廷芳说:"头伏天的漆漆床,人旺。"
漆匠来了,拎了一桶头伏天的漆,对别廷芳说:"司令,这就是头伏天的漆,黑亮黑亮,比苏州的黑绸子还要亮。"
"你去过苏州?"
"没有。"
别廷芳哈哈大笑说:"没去过苏州,看见的苏州黑绸子,都是假的。"
漆匠说:"司令部的刘司令穿的黑绸子,也是假的?"
别廷芳说:"司令部只有一个司令,刘司令是个副司令。司令都有假的,还说绸子。"
漆匠很是奇怪,司令有正有副,咋能有假的。
他不知道,在司令面前把副司令叫做司令,肯定有一个司令是假的。
漆匠在漆桶里兑上朱砂,漆出来的床黑红黑红,透亮丝丝。漆了三遍,站在床前,床帮能照出别廷芳的影子。藕盅里的藕籽没有漆的时候,干巴灰暗,刷了三遍兑朱砂的土漆,那些藕籽饱满起来,明亮起来。别廷芳看见那些藕籽要从藕盅里蹦出来的样子,高兴地问漆匠:"他们说给你几块钢洋?"
漆匠答:"两块。"
"再加三块。"
"别司令,加一块我也不要。我是手艺人,漆一张床,就值两块。"
别廷芳感到一种温和的别扭,天下哪有人不知道多要钱的。他问:"上哪儿找你这样的二球?"
二球是西峡口方言,含有憨蛋的意思。漆匠不知道,别廷芳有个毛病,越是自己欣赏的人,越说这个人是个二球。
漆匠走的那天,拿走了两块钢洋。别廷芳对马弁说:"跟着这个漆匠,再给他八块钢洋。"
马弁问:"他不要呢?"
"敲了。"
漆匠回到老北关,马弁就跟到了老北关,递给漆匠八块钢洋。漆匠:"不要就是不要,我漆一张床就值两块钢洋。"
马弁说:"你必须要。"
漆匠说:"我不要你还能把我咋了?"
马弁说:"别司令说你不要,就把你敲了。"
漆匠问:"什么是敲了?"
马弁掏出手枪说:"敲了就是一个枪子把你的脑袋打成肉泥。"
漆匠双手颤抖着接过八块钢洋,结巴着对马弁说:"这个别司令,不要他的钱就要我的命。真是狗逼里掉出个圆枣,稀罕事儿。"
马弁说:"别司令认为你的工钱值十块钢洋,就值十块钢洋。你不要,就是看不起别司令。看不起别司令,他就要敲你。"
漆好了的加花边的床,在西峡口叫衙子床。
别廷芳很喜欢这张床,特别喜欢漆匠的手工。早上穿衣裳的时候,别廷芳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床帮的黑红色里晃动。那个影子究竟是不是自己?是不是一个假别廷芳在注视着真实的别廷芳,连别廷芳自己也不清楚。过了一些时日,别廷芳的老婆在这张床上生下了别廷芳唯一的儿子别瑞久,是个背锅。后来当了师长,西峡口的人们还叫他别背锅。别廷芳有的时候睡在这张床上,摸着床帮上那些藕盅和藕籽,忽然大叫一声说:"都说睡这样的衙子床,会有七个儿子,那六个呢?还在腿肚子里转筋?还是一个个虫子在土地里拱土而没有托生为人?"但是别廷芳的儿子别背锅给别廷芳生了七个孙子,却是千真万确的巧合。别廷芳看到第七个孙子的时候说:"衙子床上的藕盅,到了背锅身上,结出了七个藕籽。这十块钢洋换来七个孙子,真是值了,真是值了。"
衙子床,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睡的。过去西峡口巡检司的巡检睡衙子床,西峡口商号里的东家睡衙子床,西峡口巡检司管辖的六区里,土地超过三百亩的员外睡衙子床。别廷芳成了宛西十三县的联防司令,就把衙子床从老家阳城搬到西峡口南头的司令部里。看到别廷芳要在西峡口安营扎寨,副司令刘顾三说:"别司令,你抗日有功,成了十三县的联防司令了,不但管着十三个县,管着南阳行政公署,也管着那个啥鸡巴专员朱玖莹。咱们把司令部挪到南阳,挪到行政公署对面,日他奶奶好好显摆显摆。富贵不还乡等于锦衣夜游,成了十三县的司令,不搬到南阳,就是穿着绫罗绸缎,只是西峡口这一撮人看着,老百姓看着。搬到南阳,就是几万人看着,十几万人看着,专员看着,驻军的庞军长看着。"
别廷芳躺在衙子床上说:"西峡口的人搬到南阳,南阳的人搬到开封,开封的人搬到南京,南京的人搬到美国,美国的人往哪搬?"
刘顾三说:"你看那鸟,都知道落到最高的树枝上开叫,你是个司令,我是个副司令,还能不如一只鸟?"
别廷芳忽隆从衙子床上坐起来,问刘顾三:
"你说鸟和树哪一个活的时间长?"
刘顾三拍拍脑袋答:"当然是树活的时间长。"
别廷芳双手拍着床帮说:"你知道为啥?就是树不会飞,鸟会飞。树有根,鸟有翅膀。有根的树都要活过有翅膀的鸟,鸟死了鸟的儿子活在树上,鸟的儿子死了,鸟的孙子活在树上。一棵大树,活几百年,能看见几百代的鸟们飞来飞去。你看司令部院子里的皂角树,上千年了还活着,谁见过上千年的鸟。刘顾三,人们记住了大树,记不住树上的鸟啊。我们在西峡口,可能是一棵大树,但是到了南阳,我们就成了一只鸟,谁的弹弓都可以把你打死。但是大树不是一斧头就砍倒的,特别是成了精的大树,还没有人愿意砍呢。"
在衙子床上睡了几年,别廷芳的老婆死了。一个大床,睡一个男人,是很孤独的。男人孤独了,就要再找一个老婆来消除孤独。别廷芳看着衙子床,忽然想起了,睡了衙子床的男人,是不会只有一个老婆的。死去的老婆再好,也是不会活过来的。死去的老婆就是一个影子,只能在床边晃荡,而不能搂在怀里,更不能压在身体下边,也不能对着男人嫣然一笑。于是别廷芳就让师爷在河南和湖北交界一座江边古镇上,找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填补了老婆死后衙子床上留下的巨大空白。其实衙子床并不大,但是一个人睡的时候,衙子床就成了一片空阔的土地。有了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衙子床就显得窄了,似乎一个女人占据的位置,永远比一个男人的要广大。而在整个西峡口,在别廷芳衙子床上睡过的两个女人,死去的叫别司令的大婆,活着的叫别司令的小婆。很多年过去,见过别司令小婆的人,还站在西峡口的街头对人们说:"现在的女人再漂亮,也漂亮不过别司令的小婆。"
别廷芳睡衙子床的时候,就是搂着漂亮的小婆,有的时候会忽然走神,看到了几棵巨大的槭树,在匠人的斧头下边变成床的过程。那些活着的槭树,也会走到别廷芳的的梦里,摇摆着直挺挺的枝条。别廷芳甚至会把自己的生命和一棵槭树的生命作比较。一棵槭树的生命比一个人长久,槭树就是死了做成床,这张床的生命也比人长久。而槭树的汁液作为漆,也活的比人长久。那些埋葬了上百年的棺材里,人早成了泥巴,但是漆还黑乎乎的在棺材板子上发光。
人的思索最容易成为现实,别廷芳没有睡死衙子床,衙子床却把别廷芳睡死了。埋葬了别廷芳之后,副司令刘顾三接任宛西十三县保安司令。他站在别司令的衙子床边对床说:"别司令啊,你死了,我们想把司令部搬到南阳,就不可能了。你的衙子床就放到司令部里,让你的魂灵睡吧。"衙子床闲了半年时间,一个副司令对刘顾三说:"别司令的床闲着也是闲着,我睡吧?"刘顾三摇摇头说:"那是司令的床,你小头虾脸的,能经得住?"
副司令说:"不就是一张床嘛,别司令睡得,我也睡得。"
副司令就睡到了别廷芳的衙子床上,三个月里安然无恙。第四个月的头一天夜里,副司令梦见别司令站在床边,笑着问:"谁睡在我的床上?"
副司令翻个身说:"我,司令。"
别廷芳说:"你好好睡吧。"
副司令第二天对刘顾三说:"别司令来了。"
刘顾三笑笑说:"别司令来请你呢。"
副司令不以为然。第三天,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李宗仁说给宛西十三县保安司令部五门迫击炮,副司令就带着一干人到湖北老河口去领了回来。在西峡口城外的老鹳河河滩上练习射击的时候,炮弹出膛的瞬间,炮口落到了地上,炮弹爆炸了,副司令被炸成了碎片。
埋葬副司令的时候,刘顾三拍着副司令的棺材说:"别司令的床,不敢睡啊,不敢睡啊。"
别廷芳的衙子床拉到了丹水区。1946年春天,内乡县派到丹水区的区长是河南大学历史毕业的。
他把分发头甩甩说:"我睡别司令的衙子床。"
区里的文书是丹水本地人,对区长说:"别司令的床,是睡不得的。"
区长问:"为什么睡不得?"
文书说:"别廷芳在西峡口,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地方的神。"
区长说:"他一个土包子,还神呢。"
文书说:"一个人死了几年,还能被一个地方很多人记住,这个人就成了一个比土地爷大很多的神。别廷芳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成了神。别的地方不知道他,西峡口没有忘记他,他就成了一个不大的神仙,在西峡口晃荡着。"
区长还是睡到了别廷芳的衙子床上。没几天土匪曹大麻子血洗区公所,区长挨了炸花子,脑袋几乎没有影子。
最后,别廷芳的衙子床拉回了老家阳城,睡过这张床的人都悄无声息地死了。
现在这张床还在,但是没人睡了。
别司令的师爷
老鹳河顺着峡谷逶迤蛇行,每一个拐弯就留下一个村庄。
西峡口的村庄和全中国的村庄一样,是家族式的村庄。一个姓氏的人们在一个村庄里居住,村庄也以姓氏命名,因而就出现了曹家寨、米家坪、桑家墁、王家沟、李家湾这些特有的村庄名字。
老鹳河两岸的村庄,隔河相望,互相看见烟囱里的炊烟;隔河叫喊,互相能听见熟人的声音。但是河这边的村庄和河那边的村庄,人的性格截然相反。桑家墁在老鹳河西边,村庄里姓桑的人,隔上几年,就会出现一个刀客头子,领着几个刀客打家劫舍。而在老鹳河东边的商家铺,村庄姓商的人,三年五载就要出一个师爷,离开商家铺,到很远的县里当师爷。
商家铺有一个不大的码头,当师爷的人走的时候,坐一条小船,空空落落的。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条小船,船舱里却是满满当当的。师爷们挣来的银元,都不挥霍,十年八年归来时,不是买十几亩地,就是在西峡口购置几间店铺,做起生意。过年的时候,门店贴的对联,没有银元的味道,很唐诗很宋词。这都是师爷的店铺,长期形成的积俗。
别廷芳当上十三县的民团司令,有二十多万人枪,司令部只有十八个人。十八个人里头,有四个是师爷,他们全部来自商家铺。
师爷头叫商铭久,就是老鹳河东边商家铺人。
商家铺前边的老鹳河滩上有一大片枫杨树林,商铭久一年到头都在树林里读书,随着嘴里的之乎也者的韵律,商铭久的双脚竟然在树林踩出了一条小路。桑家墁的刀客们夜晚经过这条小路的时候,刀客头说:日他妈,当个师爷也不容易,书要读几箩头,就像我们刀客,人头要砍一大堆。日他奶奶,世界上没有一个好干的事。
商铭久从诸子百家到唐诗宋词,会背的书能装下满满一牛车。别廷芳司令部选师爷的时候,首选就是商铭久。司令部里有一辆奔驰汽车,别廷芳很少坐。但是接师爷商铭久的那天,别廷芳是坐着奔驰来的。
别廷芳见到商铭久,拱起双手做了个揖说:
"商铭久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司令部的大师爷,我别廷芳武的靠二十万宛西弟兄,文的就靠你这个大师爷了。"
商铭久双手还一个揖说:"别司令,没有衙门,就没有师爷。"
别廷芳说:"商铭久啊,话要两面说。没有师爷,也没有衙门。"
别廷芳和商铭久坐在奔驰上,沿着老鹳河边的粗沙路飞奔。枫杨树巨大的影子落在路上,让车子里花花搭搭的,如同在树影里穿梭。经过一大片河滩,能看见几百个人在河滩上栽柳椽。别廷芳对商铭久说:"西峡口种鸦片烟,也就有人吸鸦片烟。日他奶奶,准种不准吸,就是我别廷芳的规矩。那些栽柳椽的人,就是吸大烟的人。总不能把他们都枪毙了吧,就让他们来栽柳椽。说好听一点他们叫工兵营,难听一点,他们叫烟杆队,就是西峡口戒大烟的地方。"
大师爷商铭久是司令部的师爷头,下边那三个师爷,都是商铭久自己物色来的,也都是商家铺姓商的准备以当师爷为立家之本的人。其中一个师爷叫商雅卓,比商铭久低一个辈分。在商家铺,商雅卓见了商铭久,叫三叔。在司令部,商雅卓见了商铭久,叫书记。
别廷芳看似一个粗人,其实是一个细人。司令部的师爷班子搭建起来那天,几个副司令都被叫师爷处,别廷芳说:"现在都是民国了,咋还叫师爷?
别廷芳大声喊:"薛大牙,薛大牙,咱们司令部的司令们日他奶奶都是扎地橛子,扣开屁股眼能看见黄土渣子,就你读过北京大学,你说师爷们叫什么?"
薛大牙的门牙很大,两个中间有条缝隙。他跑到别廷芳跟前说:"别司令,我叫薛钟村,不叫薛大牙。"
别廷芳说:"薛钟村啊薛钟村,我要是北京大学校长,还不要你呢。看看这两颗大门牙,多丢北京大学的人。"
薛钟村哈哈大笑说:"我还嫌你们几个司令丢司令部的人呢,我北京大学毕业,给你们当一个参谋长,丢不丢份啊?"
别廷芳哈哈大笑说:"丢个鸡巴毛的份,我们几个司令不还是听你这个参谋长的。你说,师爷们叫什么?"
薛钟村说:"叫书记处。大师爷商铭久,叫书记,另外三个师爷,叫书记员。"
别廷芳就决定,师爷处叫书记处。是宛西十三县联防司令部里最大的一个处。
商雅卓第一次向自己的三叔叫书记的时候,商铭久不知道是叫自己。他对商雅卓说:"还是叫三叔吧。"
商雅卓说:"三叔,别司令都喊你书记,我们咋能叫三叔呢?"
商铭久拍拍商雅卓的肩膀说:"雅卓啊,叫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你要知道,别司令是不让吸大烟的。西峡口吸大烟的人,不论是有几百亩地,还是有几家商铺,别司令都叫他们大烟鬼,都把他们抓到烟杆队里戒大烟。你看老鹳河那些石头堤坝,都是烟杆队砌的;沿着老鹳河那些柳椽,都是烟杆队栽的。"
商雅卓为难地说:"三叔,不,书记,我尽量不吸。但是我忍不住了,还是要吸几口的。"
商铭久说:"那就要看别司令容你不容你了。"
司令部书记处,就是抄抄写写。特别是司令部的告示,有很多时候,不是在别司令的《新民周刊》印刷厂印刷的,都是靠几个书记员们抄写的。三个书记员,字写得最好的是商雅卓,他抄写的告示和公文就最多。
别廷芳第一次看见商雅卓抄写的告示,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耐看。别廷芳问商铭久:"商书记,这告示是谁抄写的?"
商铭久回答:"商雅卓。"
别廷芳说:"字写的好,字写的好,比薛钟村的字还写得好。薛钟村上过北京大学,商雅卓呢?"
商铭久说:"私塾,就是商家铺的私塾。"
别廷芳说:"商家铺那个地方是个水窝子,出读书人啊。就像江南,那是中国的水窝子,中国的读书人都出在江南。从下个月起,多给商雅卓几块银元。"
商雅卓有了银元,就想起了大烟。后半夜,他捂上自己的窗户,在司令部里吸大烟。
大烟那玩意儿,很古怪。吸的人感到的香味不是很浓烈,而是刺激和兴奋。没有吸大烟的人,闻到的香味,很是浓烈。商雅卓刚开始吸一口大烟,味道就弥漫了司令部的院子。
商铭久闻到了大烟的香味,慌忙起来。他知道让别廷芳闻到了,轻的是让商雅卓去烟杆队,重的可能脑袋壳就掉了。
推开门,商铭久就看见别廷芳站在司令部院子里的枫杨树下。别廷芳问:"啥鸡巴花,比槐花味道还香?"
商铭久回答:"秋天了,哪有槐花。"
别廷芳问:"还有啥鸡巴花,比刺梅花还香?"
商铭久额头上冒出了冰冷的汗水,对别廷芳说:"别司令,这是大烟的味道。"
别廷芳往枫杨树上靠靠,问:"日他奶奶,谁敢在司令部里吸大烟?"
商铭久结结巴巴地告诉别廷芳:"是商雅卓。"
"商雅卓多大岁数?"
"二十四。"
"我日他妈,嫩得跟南瓜娃一样,一掐就流水,咋就吸大烟呢?"
商雅卓说:"别司令,现在就让商雅卓去烟杆队。"
别廷芳轻声笑了笑说:"烟杆队能是商雅卓去的地方?一手好字,到那地方糟蹋了。"
第二天一大早,商铭久踢开商雅卓的门,屋子里还残留着几缕大烟的浓香。商铭久说:"你不怕别司令敲掉你的脑壳,我还怕呢。两条路,要么你留在司令部,就再也不吸大烟,要么你吸大烟,就回到咱们商家铺。那怕你把自己的十几亩地和两条船吸干净了,把你自己吸死了,也只是你自己的事,离我鸡巴毛的干系。在司令部里吸大烟,你不是找死吗?"
商雅卓噗通跪倒在商铭久前面说:"别司令咋知道?"
"你以为别司令没有鼻子?你以为别司令没你聪明?"
"三叔,书记,你给我一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吸了。"
过了一个多月,别廷芳去南阳拜见军长庞炳勋,商雅卓半夜里,熬了几泡子大烟,猛吸起来。
大烟的香味,钻进了商铭久的屋子里。
商铭久知道别廷芳没在司令部,缓慢地披上一件上衣,登上粗布裤子,踢踏着鞋,朝商雅卓的屋子走去。到了枫杨树跟前,别廷芳咳嗽了一声,等于告诉商铭久自己回来了,已经闻到了大烟的香味。商铭久很是内疚地说:"别司令,你回来了。
看看这个商雅卓,给你找了多少麻烦。"
别廷芳很是和善地说:"商雅卓,也算个读书人,而读书人,是浪浪荡荡的,是不守规矩的。慢慢的在司令部时间长了,就知道守规矩了。"
商铭久再次找到商雅卓,说:"别司令又闻到你吸大烟了,你这颗脑袋看来是长不了几天了。"
商雅卓抱住商铭久的大腿说:"三叔,书记,在别司令面前,你多美言几句。我要是再吸一次大烟,就让别司令揪下来我这颗脑袋做个夜壶。"
商铭久说:"你以为你的脑袋是个南瓜,摘了一个还会结出新的?"
两个月,商雅卓没敢吸大烟,胸膛憋的发慌。
烟瘾来的瞬间,满肚子里窝的都是火苗,只要吸一口大烟,那火苗就会迅速熄灭。好不容易熬到别廷芳去天平寺师范慰问聘请来的黄炎培,商雅卓前半夜就开始熬大烟,狠狠弥补一下两个月的忍耐和等待。
大烟是在一个铜瓢里熬的,熬到了火候,大烟的香味就从铜瓢里流出来,占领了整个屋子。然后从窗户缝隙里挤出去,从门的缝隙里挤出去,飞散在房子的周围。
大烟熬好了,商雅卓掂起黄亮亮的红铜烟枪还没来得及吸食,枫杨树木门被撞开了。别廷芳带着三个马弁和商铭久,站到了商雅卓跟前。别廷芳双手展展深黑色的上衣,平静地说:"商雅卓啊商雅卓,一个人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另一个人的忍耐也是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你第一次在司令部里吸大烟,我念起你的字写得比薛钟村好,就饶了你。第二次又在司令部里吸大烟,我看在你是一个读书人的面子上饶了你。这是第三次,就不能再饶你了。你看看这三个弟兄的汉阳造,随意一扣动,你的脑袋就是一个大窟窿。"
商雅卓瘫倒在地上,软绵绵地哀求别廷芳:
"别司令,你饶俺一命。俺今生不能报答你,来生就报答你。"
别廷芳弯下身子,和三个马弁一起把商雅卓搀扶起来。随手拍拍商雅卓身上的灰尘说:"我别廷芳枪毙刀客,枪毙小偷,枪毙不孝顺父母的家伙,但是我别廷芳不枪毙读书人,不枪毙字写得好的人。但是我别廷芳也不收留吸大烟的读书人,也不养活吸大烟的读书人。今天夜里,你就离开司令部,回商家铺吧。"
别廷芳拿出三摞银元,递给商雅卓,连夜用自己的奔驰汽车商雅卓送回了商家铺。
商铭久说:"别司令,不枪毙他就算了,给他那么多银元干什么?"
别廷芳说:"一个大烟鬼,那点银元是守不住的,过年儿半载,就变成了别人的。就连他家里的土地和船,也会变成别人的,甚至房子和老婆也会变成别人的。银元吗,今天是你的,明天是他的,后天是我的,到底也不知道是谁的。只有自己这条命是自己的,留住了,就多活几年,留不住了,就少活几年。谁知道商雅卓还能活多少年呢?谁知道你商铭久还能活多少年呢?谁知道我别廷芳还能活多少年呢?"
商雅卓回到商家铺不多年,别廷芳死了。
别廷芳死后八年,西峡口解放了。一直在西峡口司令部当师爷的商铭久后来当了司令部的参谋长,镇反时被枪毙了。另外两个师爷,一个伪团副,一个伪营长,也被枪毙了。他们三个的坟墓都埋在商家铺的笔架山上,如同三个虫子在山上趴着。
商雅卓的银元变成了大烟,吸了;土地变成了大烟,吸了;两条船变成了大烟,吸了。土改的时候,他土地没有一分,椽子没有一根,商铭久的八亩黄沙土地分给他,成了他的土地,三间瓦房分给他,成了他瓦房。又过了很多年,他感到他要死了,就交代儿子把他埋在笔架山上,跟那三个师爷睡在一起。他坟墓上的黄土还是新的,那几个被枪毙的师爷,坟上的楸树已经能做棺材了。
汉奸汪藤匠
1944年春天,刺玫花开得纯白纯白,一座山岗到另一座山岗的小径,被刺玫花完全遮蔽了。刺玫花的香味很浓烈,随着风飘在田野里。傍晚风大的时候,刺玫花的花瓣随风起舞,飘满了村庄上空。一片一片的洁白勾结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只只蜜蜂,落在草房的房坡上和瓦房的瓦沟里,让仲春的村庄白乎乎的回到了冬天某一个落雪的傍晚。
跟着刺玫花的飘飞,村庄的大路上回来了一辆马车。拉车的黑马和花马看见了道路被刺玫花铺设的斑斑驳驳,兴奋地低着头颅,脖子上的铃铛几乎挨住了道路。马车轮子的铁钉上沾满了碾碎的刺玫花瓣,湿漉漉的气息跟在马车后边留下两道灰黄色的车辙。
穆寨只有这一辆马车,虽然是保长穆稼轩的,但是走的道路是整个穆寨人的,穆寨人就都认得这辆马车。直到如今,还没有一个人说某条道路是自己的,大概是因为一条道路只有一个人走,那就不叫道路了。
穆稼轩有马车,没有雇赶车的人,自己就是自己的车老板,自己也是自己的马夫。自己铡草自己拌料自己喂马,就是保长穆稼轩一辈子很重要的一部分。当然穆稼轩还读过很多书,还上过别廷芳司令的天平寺师范。别廷芳规定,不上我的天平寺师范,你就是燕京大学你就是清华大学也扯鸡巴蛋,也不让你当保长。
穆寨的马车每十天都要到西峡口巡检司一次,穆寨的人不说西峡口,只说巡检司。历朝历代西峡口就叫巡检司,清朝没有了,西峡口辐射的3500多平方公里的人们,还说巡检司。穆稼轩的马车到西峡口巡检司,经过穆寨三个大村子,只要有人要坐马车,穆稼轩就停下来,让穆寨人搭个顺车,从来是不掏钱的。穆寨人要让穆稼轩捎个家长里短日用的东西,穆稼轩从来不拒绝。
巡检司门口,不知从哪个朝代起就有一家牛肉馆,一年四季卖牛肉和石龙堰老黄酒。穆稼轩总是把马车停在牛肉馆的大叶黑子树下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把盐煮豌豆撒在地上,让两匹马慢腾腾地嚼着。穆稼轩走进牛肉馆,要两斤黄酒一斤牛肉,细嚼慢咽。假若穆寨搭车的人跟穆稼轩一起到了西峡口巡检司,穆稼轩会叫四斤黄酒两斤牛肉,分为两份,两个人不说话和两匹马一样,慢腾腾地吃将着。
搭车的人都是穷人,牛肉和黄酒对于他们就是奢侈。他们吃着牛肉总要表示出感激的模样,穆稼轩拍拍对方的肩膀说:"牛肉是牛身上长出来,不是我身上长出来的,吃吧;黄酒就是小米做的,又不是我身上的肉做的,喝吧。"穆稼轩端起酒碗,咕咚喝干一碗,说:"喝吧喝吧。"搭车的人就也跟着喝干一碗。当然穆寨也有专门蹭吃喝的人,年儿半载想吃肉喝酒,就佯装到西峡口巡检司办事搭着穆稼轩的马车混一顿牛肉和黄酒。穆稼轩就是看出搭车人的目的,也没有丝毫厌恶和厌倦,照样买来四斤黄酒和两斤牛肉,和搭车的人吃着喝着。
1944年春天,就是穆寨的山岗上开满刺梅花的这一天,穆稼轩一个人赶着马车来到了西峡口巡检司。刚在巡检司门口的牛肉馆坐下,还没有开口叫牛肉和黄酒,一个很矮的外地人晃晃荡荡进了牛肉馆。他把肩上背的家什随意往牛肉馆的桌子上一扔,吭哧坐到了穆稼轩对面的太师椅上。
穆稼轩问:"你是外地的篾匠吧?"
外地人抬起头反问:"你咋知道?"
穆稼轩说:"看见你的篾刀了。
外地人哈哈一笑问:"篾刀都是铁打的,你能看见这块铁和另一块铁不一样?"
穆稼轩不笑也不怒地说:"外地篾匠的篾刀打的精细,我们本地篾匠的篾刀打的粗糙。"
外地人说:"我是个藤匠,捎带干篾匠。"
穆稼轩说:"在西峡口干篾匠能养家糊口,干藤匠不能。"
外地人说:"我就篾匠也干藤匠也干吧。"
穆稼轩对牛肉馆的掌柜喊:"来四斤黄酒,二斤牛肉,让我和外地的藤匠和篾匠喝两碗。"
外地人说:"我姓汪。"
穆稼轩说:"咋球搞的,跟汪精卫一个姓。"
藤匠说:"我们那儿有条河,河两岸三百多家人都姓汪,就是没有人叫汪精卫。"
穆稼轩说:"汪藤匠,喝吧。"
汪藤匠没客气,端起碗跟穆稼轩碰了一下,就把一碗黄酒喝干了。汪藤匠话语不多,穆稼轩也沉默寡言,一高一低两个男人,木头一样喝着酒吃着肉。门外的两匹马嚼着豌豆,时不时叫几声,让穆稼轩知道自己的马车和马都是西峡口巡检司牛肉馆的常客。
穆稼轩坐上马车把鞭子啪一声甩响要走的时候,汪藤匠背着篾刀和尺子拦住了马头,迟疑地说:"我白吃了你的牛肉,白喝了你的黄酒,我跟你走。"
穆稼轩把自己身后腾了腾,让汪藤匠坐上来。西峡口到任何一个村庄都是土路,别廷芳活着的时候不允许有坑坑窝窝,别廷芳死了刘顾三干司令也不许有坑坑窝窝。粗砂土把道路垫的溜平溜光,马车走在道路上,能听见车轮和沙土摩擦的声音和车轮吱吱呀呀的声音。
"赶车的,我看你这个人额头宽大印堂明亮,最小也是个甲长。"汪藤匠问。
穆稼轩回答说:"比甲长大,比乡长小。"
汪藤匠默想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别廷芳印的老公鸡票子,递给穆稼轩说:"你是个保长,我咋能白吃你的白喝你的呢。"
穆稼轩把汪藤匠的手摁下去,晃晃鞭子说:"你到了穆寨,给我编一个藤椅吧。"
"你贵姓?"
"穆。"
"穆保长。"
穆稼轩应了一声说:"在穆寨,还没有人叫我保长呢,都是穆稼轩穆稼轩的叫,没想到叫声穆保长比名字还好听呢。"
汪藤匠说:"我到了穆寨,就喊你穆保长。"
穆稼轩说:"喊你喊球,不喊去球。保长是球大点的官啊。"
马车摇摇晃晃走着,汪藤匠的身子骨被摇晃软了,就跟着马车摇晃起来。穆稼轩忽然想起了老日的事情,就问:"你们手艺人整天跑东西走南北,知道老日离西峡口有多远?"
"老日?啥叫老日?"
"就是日本人,我们西峡口都把日本人和二皇军叫老日。"
汪藤匠说:"我日他妈,日本人,就是你说的老日,简直就是追着我跑。我从达县出了四川到汉口,老日就打汉口;我到了宜昌,老日就打宜昌;我到了襄阳,老日就打襄阳;到了老河口,老日就打老河口。现在老日在老河口,离西峡口有三百里吧。"
"还远着呢,听不见老日迫击炮的声音呢。"穆稼轩忽然朝着马车前面扯了一声鞭子,两匹马飞跑起来。马车也跟着它们飞起来。汪藤匠晃荡了几下,把头颅撞在穆稼轩的屁股上。
马车拐了个弯儿进入穆寨,穆稼轩就闻到了刺鼻子的刺玫花浓烈的香味。往年,穆寨的山岗上也开刺玫花,香味却没有这样浓烈。他抬起头看看山岗,傻眼了。我的妈呀,过去哪有这么多刺玫花,一丛一丛的白颜色,把山岗开满了。再看看穆寨的马车路上,落满了刺玫花,跟哪个婆娘在路上铺满了白布似的。
马车到了穆稼轩院落的外边,刺玫花一片一片不停地落在马车上。穆稼轩跳下马车,对汪藤匠说:"到了,到了。"
汪藤匠个子很小,跳下马车,穆稼轩的老婆才看见原来还有一个人。穆稼轩对老婆说:"是个藤匠,能把咱们后山上的青藤编成藤椅,还会编箩头篮子和竹席。"
汪藤匠来到穆寨的第二天早上,穆寨飞来了蝗虫。黑压压的成片,把穆寨的天空遮盖了。穆稼轩对着天空叫喊起来:"我日他奶奶,我日他奶奶,从哪儿飞来这么多大蚂蚱?"
汪藤匠揉揉眼睛说:"穆保长,不是大蚂蚱,是蝗虫。"
穆稼轩说:"蝗虫和大蚂蚱一球样子,前年把开封洛阳的庄稼杆子都吃了。"穆稼轩订有一份李静之在河南南阳办的《前锋报》,有个李蕤写了几十篇民国三十三年河南洛阳人吃人的文章,多次写到蝗虫。穆稼轩抬头看飞到穆寨的蝗虫,不吃麦苗,也不吃豌豆苗,一群一群飞到山岗上吃盛开的刺玫花。一山的洁白,蝗虫落下来只要一会儿,刺玫花就没有了,刺玫花的细枝条也没有了。
漫山遍野的蝗虫都在吃刺玫花,一只只嚼咽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呱呱吱吱呱呱吱吱从山岗上流到村子里巷子里院落里,如同葬礼上的一把竹笙在无奈地吹奏着河南曲剧的哭阳调,缓慢地铺盖在大地上,显得恐怖又荒凉。蝗虫们吃完了刺玫花,接着吃山岗上露出尖芽芽的打锣锤和鸡冠苔。
春天留在山岗上的所有碧绿和苍青,都被蝗虫吃到了肚子里。一座又一座山岗,在一瞬间露出了黄土的颜色。穆稼轩坐在院子里看着对面的山岗,都囔着:"汪藤匠,听见蝗虫嚼完一座山岗的声音,蛋都被吓掉了。你是走远路的人,你说说今年咋这么多蝗虫?"
汪藤匠说:"这叫天年。老天爷说今年蝗虫多,今年蝗虫就多;老天爷说今年蛤蟆多,今年蛤蟆就多;老天爷说今年老鼠多,今年老鼠就多。人在天底下活着,就只能接受天年,不能逆着天年。"
穆稼轩乜斜了汪藤匠一眼说:"老日叫皇军,蚂蚱叫蝗虫。你来穆寨了,蝗虫就跟着来了,没准老日也要跟着来了呢?"
汪藤匠嘿嘿笑笑说:"我又不是老日的司令,咋能领着老日来穆寨?"
穆稼轩说:"反正蝗虫来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汪藤匠说:"我看过奇门遁,按照奇门遁的推演,蝗虫吃掉刺玫花,就好比是吃掉了老日的旗子。蝗虫遮住了太阳,就好比是遮住了老日旗子上的红膏药。"
穆稼轩问:"你见过老日的旗子?"
汪藤匠说:"在汉口见过,在老河口也见过。老日的旗子就是一块白布,上面贴了一个红膏药。"
1944年,汪藤匠给穆稼轩编了一对藤椅,又编了一个睡椅。穆稼轩没事做的时候,就把藤椅搬到院落的石榴树下,读他祖父留下来的线装书。石榴树的影子花花搭搭,落在书上。他总能看见汪藤匠随着树影,也落到了书页上。老日没有来,汪藤匠来了;老日没有来,蝗虫来了这样的事情,总是缠绕着穆稼轩,让他不能静下心实实在在地读那些枯燥的古书。
1945年春天,老日从湖北老河口出动,一路打到距离西峡口几十里的丹水。南阳抗日的民间武装司令别廷芳1939年打了新野唐河战役,日本军史说新唐战役日本战死3000多人,也就是说别廷芳参加的新唐战役消灭了3000多个日本鬼子。但是他1942年死了,民团就没有灵魂了,民团的战斗力就像是鸡巴丢在冰水里,越来越小了。四月的一天,穆稼轩对汪藤匠说:"从西峡口回来的人说,站在西峡口的城墙上,能听见日本的炮声了。"
汪藤匠说:"按照奇门遁甲来推演,日本鬼子要败了。"
穆稼轩问:"真的?"
汪藤匠说:"日落西山啊,日落西山啊。日本鬼子来西峡,也就是说夕阳西下了,日落西山了。
他们的日子不多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穆寨人听到了沉闷的炮声,挨着大地走过来,让穆寨整个村庄都晃荡起来。村口的枫杨树上那个巨大的鸟巢,随着树干的晃荡摇摆,眨眼工夫就掉到地上散了架。鸟巢里风老鸹铺的羽毛漫天飞舞,没有孵出小鸟的鸟蛋四零八落,流淌了一地蛋青和蛋黄。沿着河流飘上来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浓烈的刺鼻气味。吴绍周的一个军驻扎在穆寨周围十几个村子里,每天在山岗上挖战壕掏地洞。国军的飞机从西边飞过来,到西峡口附近丢炸弹,轰炸已经被日军占领的街道和村庄。日本鬼子的飞机从老河口飞过来,在穆寨周围的山岗上轰来炸去,试图破坏修筑防御工事的吴绍周的部队。穆稼轩对汪藤匠说:"去年春天蝗虫来了,今年春天飞机来了。你说今年是什么天年?是飞机的天年?老天爷难道也会造飞机轰炸?"
汪藤匠说:"老天爷管天管地不管飞机,日他妈日本造了那么多飞机,蝗虫一样轰炸穆寨。藤条都被轰炸掉了,我用什么编藤椅。"
穆稼轩说:"人都被炸死了,编的藤椅让谁坐?"
一高一低两个男人正在说话间,穆寨的哑巴穆金子抽了四根藤条,拉拉扯扯从他们跟前走过。穆金子咧着嘴巴对穆稼轩笑笑,把藤条扔给了穆稼轩。穆稼轩说:"金子,老日要来了,谁还要你的藤条编藤椅?"
汪藤匠说:"别看这四根藤条,说明老日拉拉扯扯,最多还能拉扯四个月。"
穆稼轩两眼瞪了汪藤匠一下问:"何以见得?"
汪藤匠说:"你看见没有,哑巴穆金子抽了四根藤条,又是很短的藤条,说明老日长不了。"
穆稼轩说:"啥鸡巴奇门遁甲,能看见老日在中国还有几天寿命?"
穆寨有座马头寨,是吴绍周的一个团和老日的一个联队争抢的战略高地,因此穆寨的人都要离开穆寨到很远的地方去。一大早,穆稼轩就在穆寨村子里大叫:"吴绍周军长命令,穆寨人都要离开穆寨,到米家坪去。"
穆寨人没有一个愿意先离开自己的村庄。
穆稼轩又大声喊了一遍:"吴绍周军长命令,穆寨人都要离开穆寨,到米家坪去。"
还是没有人迈开步子。
穆稼轩指着汪藤匠说:"汪藤匠,你在穆寨一没有婆娘,二没有相好,三没有房子,你先走。"汪藤匠小眼睛挤巴挤巴说:"我一个人走得快,都走了我再走。"
穆稼轩说:"放你妈那个屁,你分明是不想走,是想留在穆寨给老日带路,攻上吴绍周军长的马头寨。"
汪藤匠说:"我又不是汉奸,我咋能给老日带路?"
穆稼轩说:"我看你就是一个汉奸。你到了汉口,老日就到了汉口;你到了宜昌,老日就到了宜昌;你到了河口,老日就到了河口;你到了穆寨,老日就到了穆寨,你说对不对?"
汪藤匠说:"穆保长,你说什么也不能说我是汉奸啊。"
穆稼轩说:"特殊时期,我说你是汉奸,你就是汉奸。我想枪毙你,就能枪毙你。你看见了我的手枪没有,是吴绍周军长的参谋长给的,就是让我枪毙汉奸的。"
汪藤匠说:"穆保长,我不是汉奸,你不能手里掂把枪,就把自己当成吴绍周军长了。"
穆稼轩说:"日你妈,汪藤匠,你就是个汉奸,汪精卫姓汪,是个汉奸,你也姓汪,也是一个汉奸。
汪精卫在南京当汉奸,你在穆寨当汉奸,都是一样的。"
汪藤匠拍着胸脯说:"老子不是汉奸,一个鸡巴大点的穆保长,你不敢枪毙我。"
穆稼轩双眼瞪得牛眼一样大,从汪滕匠的头顶看到汪藤匠的脚底下。看的时间越长,越看汪滕匠越像个汉奸。他把手枪对准了汪藤匠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噗嗤一声,汪藤匠布袋一样倒在地上。穆稼轩吹吹枪口的蓝烟,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汉奸的下场,这就是违抗抗日命令的下场。走吧,是穆寨的人,都不是汉奸,都走吧,到米家坪去。"
穆寨的人都走了,穆稼轩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蹲下身去,摸摸汪藤匠的鼻子,已经没有丝毫气息。他说:"汪藤匠,在这个时候,你不当汉奸谁当汉奸呢?穆寨的人都眼熟面花的,让谁当汉奸我都于心不忍啊。你挨了枪子,穆寨的人就害怕了,都走了,就你一个人留在穆寨,看吴绍周军长和老日争夺马头寨吧。"
穆稼轩和穆寨的人离开穆寨之后没有半天时间,日本的飞机就开始往穆寨丢炸弹。穆稼轩的堂屋中间落下一颗水桶粗的炸弹,咚隆一声,堂屋就没有影子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诏书,距离穆寨人离开穆寨只有四个月时间。穆稼轩回到穆寨,站在自己被炸毁的堂屋地基上,小声对自己说:"汪藤匠推测的很准啊。"穆稼轩找到了汪藤匠的骨头,把他埋在山岗上。坟头栽了几丛刺玫花,还栽了一把藤条。
穆稼轩从1945年9月开始当联保主任,一直干到1948年11月陈赓的部队解放了西峡口为止。1951年镇压反革命,国军连长以上地方伪政权保长以上都是镇压对象,穆稼轩是联保主任,自然也是镇压对象。但是穆寨的人都对区长说穆稼轩枪毙过汉奸,救过穆寨千把口人的性命,不应该枪毙。区长汇报到县里,县大队长挠挠头颅说:"那就留他一条小命吧。"
穆稼轩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死的那天交代三个儿子,一定要把他埋在汪藤匠身边。
几丛刺玫花很快从汪藤匠的坟头爬到了他的坟头,还有几根藤条也缠在穆稼轩的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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