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国
清朝道光年间,马绍明在云城当知县。
有一天,马知县在乡下巡察时看到一种怪现象:有一个叫柴庄的村子,全村二百多口人中一大半患上了牙病。这些人的牙齿大多是黄褐色,有的甚至变成了黑色,还有齿缺现象。村民们说,他们请来牙医治疗过,却无济于事。因“满村尽是大黄牙”,柴庄被附近村民称为“妖村”。
马知县当然不信妖,但村民们的牙病也得想办法医治。返回县城后,马知县邀请县城几位著名大夫前去柴庄会诊,但大夫们观察了半天,又互相交流了半天,却没人能说出牙齿变色变坏的原因,当然,更没大夫敢轻易开方治疗。
马知县命人在衙门外贴出告示,许诺若治好村民们的牙病,必给重赏。
几天后,有人揭下告示,这人很快被衙役带进县衙。
马知县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原来此人衣着破旧,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这副鬼样子也能治病?简直是笑话。
此人自我介绍说,他叫郑一行。马知县不屑地问道:“郑一行,你揭下告示,就等于承认能治好村民们的牙病,你有这个把握吗?”
“把握倒是没有,”郑一行晃着脑袋说,“但小民可以一试。小民出身于医学世家,自幼受家父熏染,对医学略懂一二,尤其对牙病有较深研究。小民愿竭尽所能,为百姓解除痛苦。”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马知县改变了对郑一行的看法,心想,反正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那就让他试一试吧。
接下来,马知县把一个叫牛三的衙役调配给郑一行使用。
郑一行和牛三很快赶到柴庄,两人走村串户,一家一家探访患牙病的村民,挨个儿查看牙齿,询问病情,把脉溯源,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听说郑一行和牛三是马知县派来查病的,村民们十分感动,除了端茶送饭外,还主动腾房给两人住。
可忙碌了好几天,两人却没能寻找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郑一行不免有点儿心灰意冷。
这天,郑一行领着牛三在村子周围转悠,转到村子的北边,忽然看到一个挺大的院落。这院落的主人应该是个富户,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屋,全是青砖青瓦,可屋子却空着,没人住。
郑一行感到很奇怪,询问从旁边经过的村民。村民告诉郑一行,该院落的主人叫柴锐,本来在这里开了个客栈,供南来北往的商人打尖住店,生意兴隆,可半年前不知何故突然关了客栈离开了村子,听说目前在县城里开酒馆,收入还不错。
郑一行顺口问:“柴老板的家人有没有患牙病的?”
“嗨,别提了,他家所有人都有牙病。”村民叹着气说,“别看老柴挣钱不少,可是他家人的牙病同样治不好,你说,钱多顶啥用?”
郑一行觉得应该让柴锐一家人回来接受检查,兴许从他们口中能找到牙病的致病源。于是他给马知县写了一封信,由牛三带过去,大意是,由马知县出面督促柴锐,让他带上一家人快回老家。
既然县太爷有命令,柴锐自然不敢违抗。
第二天,他带着一家人乘坐一辆马车匆匆回到了柴庄。郑一行把柴家老小看了个遍,发现这家人果然个个都有牙病,是清一色的“大黄牙”。
郑一行跟柴锐攀谈了一番,并没得到有用的信息,接着又在柴家转来转去,也没有新的发现。
因为柴家宅院大,闲房多,郑一行和牛三当晚干脆住进了柴家。
夜晚,郑一行毫无睡意,索性起床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到了三更时分,他忽然听到屋外有动静,贴着窗户一看,他看到院里有个黑影在动,这黑影径直走到一棵大树的旁边,然后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这黑影是何许人也,他独站树下,到底想干什么?郑一行觉得蹊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郑一行站在窗边细看,却发现这个黑影竟是柴锐。
柴锐如此行动诡异,使郑一行不免对这棵树产生了兴趣。他看到,这是一棵十分茂盛的枣树,树干有水桶粗,树高两三丈,此时已是深秋,树叶开始发黄,高耸的树枝上还零零星星地挂着几颗红枣。郑一行想,这树很平常啊,柴锐怎么半夜站在这里?
郑一行忽然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所有患牙病的人会不会跟这棵枣树有关系?
此疑问一产生,郑一行顿时觉得有了方向。天亮后,他和牛三再次将有牙病的村民集中起来,通过询问,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三天后,马知县带领一群衙役来到柴庄。
郑一行指着那棵枣树说:“这是一棵妖树。”
马知县绕着枣树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不由皱起了眉头:“妖在何处,本官怎么看不出来呢?”
郑一行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小民已经调查过了,凡是有牙病的村民都吃过这棵树结的枣子。”
身边的村民都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柴老板为人大方,经常把自家的枣子送给我们吃。”
马知县摊了摊手,说:“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郑一行凑到马知县身旁,悄声说:“道理不是明摆着吗?这说明村民们的牙病很可能是该树结的枣子引起的。”
竟有这种怪事?马知县直感到脊背发凉,正想说话,却听郑一行若有所思地说:“这棵树从外表看,树干和树枝都没有问题,我们不妨将其连根挖掉,看看树下有没有妖孽,或许此树也是一个受害者。”
这话说得有理,马知县點点头,吩咐牛三等衙役开始挖树。衙役们挥镐抡锹,干劲儿十足,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棵妖树连根放倒。
再往下挖,忽听“咣当”一声,大家凑上前去一看,竟挖出一截人骨。再挖,一具完整的尸骨露了出来,现场霎时响起一片惊讶声。
马知县也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指着柴锐夫妇,质问道:“大胆刁民,这具尸骨是咋回事?快快如实招来!”
柴锐夫妇“扑通”一声跪倒,“大人饶命,这人是我们杀的……”
原来,七年前的一天夜晚,柴家客栈住进一位五十多岁、衣着得体的客人,柴锐夫妇觉得此人像是个有钱人,便主动上前与其攀谈。从攀谈中得知,此人姓郑,是一个牙科郎中,在百里之外的小县城开了个诊所,此次只身前往宛城采购中草药。
柴锐夫妇猜测,此人只身外出买药,身上必定带有重金,于是当晚趁郑郎中熟睡之机将其杀害,攫取了上百两银子,同时从包袱里找到一大包“郑氏止疼膏”,估计是外出备用之药。杀人后,柴锐夫妇担心尸体外抛容易被人发现,便在自家院里挖了个深坑将其掩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又在埋尸之处栽上了枣树。
一晃几年过去了,枣树长得枝繁叶茂,结的枣子更是又大又甜,可柴锐夫妇却不敢吃这些枣子,因为这些年,柴家一家人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牙病,久治不愈。夫妻俩担心是这个冤死鬼从中使坏,便于半年前悄悄离开了柴庄。此次郑一行让他们回老家接受调查,柴锐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才有了深夜独站树下的举动……
听完柴锐夫妇的叙述,在场的人算是明白了:正是这对狠毒夫妻杀害了郑郎中,郑郎中死得冤枉,无处申冤,于是将“冤气”渗透到枣树和枣子里,结果柴家人和村民被“冤气”缠上,个个得了牙病……
牙病的致病源找到了,马知县冷笑一声,命令牛三将柴锐夫妇带走,打算尽快将二人绳之以法。
谁知郑一行突然冲上前将柴锐夫妇拦下,只见他用力撕扯着柴锐夫妇的衣襟,咆哮道:“你们好狠毒啊……快还我父亲的命来!”
马知县大惊失色:“郑郎中,你……你这话从何说起?”
郑一行号啕大哭起来:“县太爷,被害的郎中是小民的父亲呀……”
郑一行告诉马知县,几年前,郑父执意要一个人前往宛城采购中草药,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家人猜测,他可能是被歹人害了。
几年来,郑一行年年都要抽出时间,沿父亲买药常走的路线明察暗访,希望找到父亲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今年郑一行又踏上了寻父之路,当他来到云城时,无意中看到了马知县贴在衙门外的告示,心想,自己是牙科郎中,医术还不错,或许能治好柴庄村民的牙病,况且以治牙病为掩护暗中寻父,这样也方便些。
主意一定,郑一行便故意把自己打扮得邋遢些,以防被歹人盯上。到了柴庄,郑一行一边查寻村民们患牙病的原因,一边暗中打听父亲的消息。当他得知柴锐曾经在柴庄开过客栈时,立马警觉起来。后来,郑一行果然发现柴锐夜晚有异常行为,于是捎信让马知县带着衙役前来,没想到挖出了父亲的尸骨……
听了郑一行的话,马知县半信半疑:“你凭啥断定死者就是你的父亲呢?”
“家父去宛城买药时,必然要经过柴庄。”郑一行指着柴锐夫妇说,“何况他们刚才提到的“郑氏止疼膏”,就是我家用祖传秘方熬制而成的,对治疗牙疼有奇效,是我家独有的。”这下马知县彻底相信了。
几天后,柴锐夫妇在大堂上又供出几起杀人案,其手段跟杀害郑郎中的做法类似,而埋尸地点也选择在柴家院里或者院外。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没多久,柴锐夫妇就被砍了头。
郑一行要带着父亲的尸骨回老家了,临走时,他去跟马知县辞行。在县衙,马知县握住郑一行的手说:“谢谢你帮本官破了一宗大案,只是……只是烦劳你跟令尊说说,凶手既已伏法,他的仇也算报了,就不要再为难村民们了。”
“为难?”郑一行愣了一下,继而抿嘴一笑道,“县太爷,小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其实,村民的牙病根本不是家父为了泄愤而搞出来的……”
郑一行做出挖树的决定,并非因为枣树是牙病的致病源,而是他看到柴锐深夜站在树下不走,据此推测,树下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个推测他没法跟马知县明说,因为马知县派他到柴庄,是让他治牙病的,不是让他“捉妖”的。可他没想到的是,挖树还真挖出了父亲的尸骨,由此破了一宗系列杀人案。
但村民的牙病到底是怎么得的,又如何医治,郑一行一直在探寻着。
后来,郑一行将柴庄村的井水跟外地几个村庄的水做比较,通过银针试毒、加药观察、舌尖品尝等方法,还真发现此地的井水跟外地不同。接着,郑一行又拿动物牙齿做实验,结果发现,只有柴庄的井水才会将动物牙齿染成黄褐色,由此得出结论,柴庄的水质有问题。也就是说,柴庄村民的牙病是由这里特殊的水质造成的。
原来是这样,马知县急不可耐地说:“那……那怎么解决呢?总不能把柴庄的村民都迁到外地吧。”
“這个小民已经研究过了,也查阅了很多资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打深井,能打多深就打多深。”郑一行颇有把握地说。
马知县采纳了郑一行的建议,很快在柴庄打了几口深井。喝上这些井水后,柴庄村民们的牙病渐渐痊愈了。时至今日,柴庄的子孙后代很少再患牙病,个个明眸皓齿。
如今,“满村尽是黄牙”的原因已解开,是因为这些地区的地表水中氟的含量过高,经常饮用这种水,极易导致氟中毒,诱发氟斑牙,而氟斑牙的突出表现就是牙齿呈黄褐色。
选自《民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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