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茫茫的内蒙大草原上,游牧民族祖祖辈辈放牧着牛羊群。他们勤劳,善良,剽悍,民风纯朴而又野性难驯。到了廿世纪七十年代,上级领导作出决定,为了改良本地牛的肉、奶、皮、鞭的质量,专门从荷兰引进了一批种牛。这种外国种牛,比本地的种牛高出一尺,长出二尺,黑白相间,蹄子足有碗口大小,而且性子暴躁。很快,这些外国种牛被一一安排到各个牛场。知青朱卫东也随着一条"荷兰花"到了牛场。1.牛王决斗牛场主人名叫二小,在方圆五百里草滩上,二小是一条八面威风的好汉。但是,当朱卫东和荷兰花长途跋涉来到牛场时,却并没有受到二小的热情欢迎。原因很简单,因为种牛被当地人称为骚牛,也叫头牛。头牛是牛群中的牛王,一群牛里只能有一个牛王,古今同理。如今一群牛中有了两个牛王,而眼下又是牛的发情期,所以在朱卫东来之前,二小已为此事伤透脑筋。荷兰花的到来,也立刻引起了原牛王的愤怒。本地土生土长的牛王叫黑豹。黑豹其实并不黑,它全身浑黄色的牛毛泛出棕红色的光泽,只有尾梢和脊背的毛梢呈蓝油亮亮的黑色。在这群二百多头牛的大牛群里,几乎青一色是黑豹的儿女和亲戚。眼下两头处于发情期的公牛相遇,其惨烈场面足以惊天动地,两个牛王打起来了。中午时分,黑豹和荷兰花终于短兵相接,捉对儿厮杀起来,在此之前,它俩虎视眈眈对峙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刻,黑豹和荷兰花相距数丈之遥,四只铜铃大的牛眼因狂怒几乎进出火星子,谁也不贸然前进一步,谁也不怯阵后退半步。两个牛王目不斜视,似乎都坚信凭自己的威仪,终会令对方退避三舍,从而不战而胜,稳坐独一无二的牛王宝座。当毡房里飘出午茶诱人的奶香时,荷兰花熬不住了,它挪动脚步,试图去亲近一条年轻漂亮的母牛。黑豹见状忍无可忍,抢先发起了进攻。两个牛王终于打了起来!当时,朱卫东正在草滩上搓毛绳,望着阳光下两头如雕塑般定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公牛,只觉得有一种油画般的意境。此刻,荷兰花见黑豹首先挑起战端,心中明白,来者不善,它毅然撇下自己一见钟情的小母牛,掉转头迎接黑豹。顿时四只牛角相接,"喀嚓嚓"声如响雷。在四角相抵的同时,两头牛像人一样站立起来,后蹄踏地,前蹄腾空,四只如同重镑铁锤般的前蹄开始厮打。第一个回合不分胜败,两牛分开,伺机再战。这一切把刚才还沉醉在诗一般意境中的朱卫东看了个目瞪口呆。周围的牛群依旧悠闲自得地吃草,两个牛王的以死相拼似乎与它们毫不相干,只有一只叫杧犍的年轻公牛在不远处朝这里偶尔张望几眼。杧犍觊觎牛王宝座已非止一日,但苦于还未具备与黑豹匹敌的体魄,只能忍受发情期痛苦的煎熬,眼巴巴地看着妻妾成群的黑豹陶醉在发情期的狂欢之中。如今,又冒出来一头黑白花的杂种大牛王,杧犍气得眼泪都快滴到草地上了。此刻,杧犍装出心不在焉低头啃草的样子,其实是在坐山观虎斗。它希望黑豹和荷兰花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从而牛王的宝座轻而易举地由自己取而代之。第二轮进攻又开始了,这回是荷兰花先声夺人。它低下头,犄角冲前,四蹄刨地,刹那间烟尘滚滚,如一辆重型坦克,轰隆隆冲向黑豹。聪明的黑豹以逸待劳,立在原地稳如泰山,以两只新月般的黑色犄角沉着应战。随着两头牛的齐声怒吼,"咔嚓",犄角碰犄角,撞得草滩上的太阳都似乎哆嗦了一阵。朱卫东从未见过这阵势,只觉得自己的头盖骨被震得麻酥酥的,不由得眼前发黑。再睁开眼睛望去,两头牛正趔趔趄趄各自向后退去。显然,这个回合黑豹和荷兰花又打成了平手。朱卫东赶紧扭头向毡房跑。要知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要叫二小来制止这场恶斗。又一轮厮杀开始了。这第三个回合变成了持久战,一对牛王横冲直撞,打得难解难分,杀得天昏地暗。荷兰花依仗身高体壮,以排山倒海之势迎战黑豹。黑豹不甘示弱,它凭借自己矫健的身躯,敏捷地频频出击,锐利的双角一次又一次捕捉对方的防御空档。荷兰花吃亏吃在步法不如黑豹灵活,它的腹部至臀部多处受伤,血从伤口慢慢爬出如涓涓细流,黑豹眼看就要占上风了。这时,圈外观战的杧犍开始烦躁地用蹄子刨地,它似乎不愿保持中立了。一般犍子是指阉割过的公牛,但这头杧犍是牧人有意不阉割的公牛,以便有朝一日培养成牛王的接班人。杧犍这时似乎下了决心,它头一低,挺着一对黄色里泛着青光的尖角向黑豹扑去。这时,正巧二小被气喘吁吁的朱卫东拖出毡房朝这儿跑。黑豹两面"受敌",稍一迟疑,肩头被荷兰花的尖角戳了一个酒杯大的窟窿,黑红的热血"咕嘟嘟"直往外喷。其实刚才杧犍向黑豹扑来时,连黑豹的一根毫毛也没碰到。因为在它扑近黑豹的一刹那,二小骂了一句:"混账!"同时用脚踢起一块石头,牛眼大的一块石头,正打在奔跑中杧犍的天灵盖上。忙犍愣了一下,扭头逃出战场。然而,它刚才不光彩的举动使鏖战中的黑豹分了心,吃了大亏。二小恨恨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小心老子割下你的蛋!"朱卫东看傻了眼,抬脸对二小道:"快圈住它们,别让它们打啦。"谁知,二小用手一拨拉,道:"人有人世,牛有牛界。这种事甭管!"说罢,悠闲地掏出鼻烟壶,往大拇指上磕鼻烟,然后左一下右一下向鼻孔里吸,打出一串串震天响的喷嚏。这时,受伤的黑豹顾不上理会忙犍的无耻介入,它抖擞精神继续同荷兰花厮杀。然而肩头的重创使黑豹行动大受影响,因此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而荷兰花却越战越勇,它捕捉着战机欲置黑豹于死地。"黑豹,别他妈的孬种!"一声炸雷似的怒吼,这是二小凶悍的嗓门,他不知啥吋将鼻烟壶揣进了兜里,怒气冲冲地观看两个牛王的争斗。朱卫东再次向二小叫道:"快想办法别让它们打啦!""放屁!"二小看也不看朱卫东一眼,继续高吼,"黑豹,给爷儿们争口气!"黑豹听见主人的吼声,立刻重振雄风,摇动双角以攻为守,但它已力不从心。就在荷兰花眼看要获全胜之际,忙犍突然从斜剌里对它进行一记偷袭。荷兰花慌忙躲闪,但因步法错乱险些跌倒。杧犍紧接着就用双蹄朝它头上砸去,荷兰花躲过了脑袋却躲不过屁股,被对方砸得两条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就在它拼命挣扎着站起身来的一瞬间,黑豹乘虚而入,尖角带着风声戳向对方,荷兰花惊吼一声,一只眼睛被黑豹戳瞎,鸡蛋大的眼珠子挂在黑豹的一只尖角上。那只眼珠子活生生像长在牛角上一样,正惊恐地望着厮打得昏暗的草原。卑鄙的杧犍再次跳出圏外坐山观虎斗。朱卫东急了,在来牛场之前,旗里的领导还专门接见了他们,嘱咐他们好好养好这些国家花大价买来的外国种牛,若要是有个闪失,拿放牛人是问。因此,朱卫东沉下脸来吼道:"二小同志,我不管什么人世牛界,你现在赶快把它们弄开,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负责!"二小没有回答,他也像斗红了眼的公牛注视着战场。黑豹和荷兰花短兵相接,四只尖角都插在对方的肉里,两个牛王都斗成了红牛,此刻只能从体型大小上才能分辨出哪个是黑豹,哪个是荷兰花。朱卫东再也顾不上了,他纵身向前冲去想去拉开两只公牛。二小一愣,一把将他拽了回来,道:"你疯啦,找死吗?"朱卫东牙一咬道:"除非你立刻把它们弄开!"二小不由叹息一声,弯腰拾起两块牛眼大的石子,从腰里解下一条中间宽两头细的牛皮条子,他把两个石子兜在皮条中间,然后用手舞动皮条,皮条在二小头上旋转,越转越快,"呼呼"生风,猛然伸手朝斗牛场一指,嘴里叫:"开!"不偏不倚,两块石子像两颗子弹一样同时击中两个牛王的鼻子,顿时,两个牛鼻子全被打豁了。两个豁鼻子牛王哀号着同时朝相反的方向狂奔。"我的妈呀,真准啊!"朱卫东情不自禁地喊道。"瞎蒙的。"二小不动声色地说,看得出,他此刻正为打豁了黑豹的鼻子而心痛。从此以后,为了避免今后两头种牛再生是非,朱卫东说服了二小,将牛场里的母牛匀出一半给了荷兰花,两头牛王各执一方,朱卫东管荷兰花一拨,二小管黑豹一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事情才算太平。但是太平日子不长,更为触目惊心的事情又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