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卢宅。
“怀璧道长,我们老爷又昏厥过去了!”卢管家慌张地跑进宅子东南角,专门拨给为卢老爷看病的怀璧道人的居所。
管家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他口中的“怀璧道长”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经卷,把目光从书本移至管家身上。
“贫道换过药方之后,卢老爷近日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怀璧道人皱眉。
“谁说不是!”卢管家愤声道,指甲恨不得在门框上划出印记,“还不是老爷新纳的八姨娘,明知道老爷身子刚好,就勾着老爷放纵。瞧她那个狐媚劲儿,到底是妓馆里出来的东西。老爷又对她正在兴头上,这不,前些日子保养的功夫都前功尽弃了。”
“罢了,既然如此,我这便随你去一遭吧。”怀璧道人叹息一声,他拿起药箱,与卢管家疾步去往卢老爷的住处。
怀璧道人到达卢老爷住处时,外间跪着一云鬓散乱且衣衫不整的女子,她嘤嘤地哭泣,情真意切又悦耳动听。
内室已经挤满人。卢老爷的夫人,一双儿女,还有一屋子偏房,以及主子们的下人,个个都在往床边挤。管家咳嗽一声。识相的小妾都往旁边让了让,好让怀璧道人能够穿过这堵脂粉墙。
怀璧道人对此视若无睹,只一心一意为口角流涎的卢老爷诊断病情。
不一会儿,他收了针,沉默半晌不语。
“敢问道长,我们老爷这究竟是怎么了?”最先出声的,不是卢夫人,反倒是生了唯一男丁的二姨娘。
“原本,按照我给的方子调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卢老爷不说恢复如初,至少看上去也能与常人无异。可现在身子尚亏损中却行房事,前段时间好不容易积聚的精血一散而空。”怀璧道人不住地摇头。
听怀璧道人语气之低沉,众人皆知卢老爷这关极是凶险。想到卢老爷身后各自的归宿,不由有人低声饮泣,很快,一众人被那人情绪所感染,俱都流下泪来。
众人默然泪流,唯有二姨娘扑倒床前,放声大哭:“老爷,您可不能死,您死了,我和大爷怎么办呀?夫人和大小姐非得生吃了我们娘俩不可。”
“管家,还不命人把这上不得高台盘的贱婢拖出去关起来。”一直沉默的卢夫人终于发话,管家得令,很快便派人将二姨娘架出内室。过了许久,窗边仍能隐隐传来二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二姨娘口中的“大爷”,卢老爷的独子,见此情状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轻举妄动。
卢夫人眼中寒芒一一扫过,内室哭哭啼啼的莺燕们俱都噤声。卢夫人略带歉意地向怀璧道人微笑:“依道长高见,老爷此番,该当如何?”
怀璧道人沉声道 “还是依照老规矩,请夫人摒退众人,我为卢老爷施针。只是,”他环顾一下四周,面对人事不省的卢老爷,众人之中,有真心关切卢老爷安危的,有忧心自己前程的,也有暗自窃喜的……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这次,贫道亦不敢保证,卢老爷会安然醒来。”
贰
七日后,宛陵城外。
怀璧道人立于山坡之上。极目望去,远处那片白色,是卢老爷的送葬队伍。卢老爷死因着实教人羞于启齿,卢夫人做主,不等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做毕,头七之后即可下葬。
依稀可闻送葬队伍传来的吹打之声,曲调被风揉搓如此长的距离,递送至怀璧道人耳边,空余无限悲凉。卢老爷富贵一世,后事却如此潦草。不仅如此,在他身后卢夫人与二姨娘的争产风波,已经成为宛陵城家家户户的饭后谈资。 ’
一个仗着自己是正室,一个仗着自己为卢家诞下唯一的继承人,两人谁也不肯相让半步,争着往县衙送礼。怕是县令裁决之前,卢老爷辛苦一世攒下的这份家业先得给二人败去一多半。想到这里,怀璧道人唇边绽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