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衡宁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傍晚。徐州火车站广场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旁若无人地玩石子。
他的头发长且肮脏,光着上身,穿着一件脏得已辨不清颜色和质地的短裤,肋骨根根分明,赤着脚,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动着满不在乎的光芒;他大概常在地上睡觉,浑身上下都粘满了泥土,而不断渗出的汗水,又加重了那些污渍。这无疑是个流浪儿。
傍晚的阳光依然炽热,那男孩就懒洋洋地坐在湿热的水泥地上玩石子,乐此不疲地进行着一个人的游戏,间或也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看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
站在男孩不远处的我,心情却是怒放的花朵,和我的心情一起怒放的,是我五岁的振儿那张稚嫩可爱的笑脸。那一阵子因为先生和我工作都忙,不得已将振儿送到他在徐州的奶奶家住了些日子,那是我和孩子的第一次分离,思念折磨得我心神不宁,待工作稍一轻松,我便不顾中暑飞奔赶来接孩子。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登上回家的列车了。母子久别重逢的喜悦,使这候车的等待,也变得饶有兴味起来。
不知我们是何时被摄入那玩石子的小男孩慵懒的瞳孔的。就在我因了什么笑着把振儿抱在怀里时,却蓦然发现那个男孩正蹲在我的手提箱前,出神地打量着我们——那神情,让我想起振儿站在他婶婶的身旁,看着襁褓中的妹妹吃奶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行李。发觉自己有了警惕之后,歉疚之情便随之而生——面前这个小男孩,才不过比振儿稍大一点!于是,心里就有了一种母性的关切和怜悯。你家在哪里?你的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现在政府设立了流浪儿童救助中心,你知道吗?
不知是嫌我多事,还是听腻了这样的询问,小男孩挺没劲似的站起身来,又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坐着,继续玩他手中的石子。
天气愈加闷热了,像暴雨的前兆。我开始给振儿喝凉白开水,吃桃子。这时,那男孩又蹭过来了,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不时舔着干渴的嘴唇,黑亮的眼睛向往地看着吃桃子的振儿。我挑了一个又红又大的桃子怜惜地递给他,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接了,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吃第二个桃子时,他从容多了,边吃边和振儿彼此好奇地打量着。趁这工夫,我取出湿的香水面巾纸,轻轻擦拭那男孩肮脏的小脸,那男孩停住了吃,安静温顺地承受着,之后,一张清俊的小脸就显露在我们的面前。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一下子把我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开始检票了,当我牵着振儿的手随着人流排着长长的队走向检票口时,那个男孩竟寸步不离地跟定了我!
我忍不住慌了,尽量温和地问:“小朋友,这是开往天津的火车,你也要去吗?”
小男孩一声不吭,小嘴闭得铁紧,目光从我的脸上一扫而过,不仅如此,他还把手坚定地扶在我的行李箱上,整个是我走到哪里他就跟我到哪里的模样!
我暗暗叫苦:糟了,这个小男孩认准我了。振儿也连忙靠在我的怀里,慌忙说:“哥哥,你认错人了,这是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