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笃笃进了站,小周背着肩包,拖着行李,雇了辆摩的回村里。到了村,收了钱,摩的司机临走时说:“深山窝里,真是鸟不拉屎的!”司机说的没错,看惯了城市里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眼前的故乡确实萧条得有点惨不忍睹,何况现在是冬天。但这里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哪里也不会比这里亲。小周这样想时,心情也畅快多了,拖着行李往家走。
“爸,爸,我回来了。”
老周正在木棚里腌泡菜,听见了,探出个头来,满脸喜悦,“儿子,回来啦!来,爹瞧瞧,又长壮了!嗯,爹的好儿子,大学生,有气势!爹又在给你腌泡菜了,上次带去的吃完没有?”
小周放下行李,帮老周压掉泡菜里的水,“嗯,爸腌的泡菜就是香,刚带去一下就吃完了!”
“哈哈哈,是吗?”
爷俩压好泡菜,走进里屋。这是一间两房一厅的红砖单层屋,厨房、浴房在外面木棚里,屋顶春天铺甘蔗叶,排水;夏天铺芭蕉叶,避暑。老周夫妇睡一间房,小周和三个妹妹睡一间房,一间房两张床,中间当然有一层布隔开来。
晚上小周的娘和大妹下班回来了,二妹和小妹也下了学堂。一家子六口围着大木桌坐着吃饭,说那是坐着,不如说是蹲着,因为那就是一片半米高的大圆木,没有什么修饰,上面还留有很多历史伤痕。桌上摆着油水炒豆角、咸菜焖茄子、葱花炒鸡蛋,平时两个菜也就行了,今天小周回来,特地加了个炒鸡蛋。
小周母亲把鸡蛋使劲往小周碗里夹,“儿啊,在外面受苦了,多吃点,来,多吃!”小周把蛋都夹给三个妹妹,笑着对娘:“妈,我在外面好得很呢,鸡蛋天天吃。我室友经常去吃肯德基,城里人就是怪,他不爱吃汉堡里的鸡蛋跟鸡腿,偏偏要我帮他解决掉,然后跟我要泡菜夹在面包里吃。”老周听到这,放下了筷子对老婆说:“让娃带多点钱去学校,不能老让他吃别人的东西。”小周笑笑说:“爸,你放心,我分得清哪些人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也懂得知恩图报!况且我已经在广州找到了一些兼职做,送外卖、端盘子,不辛苦,赚的钱也够我自己花。”
吃过饭,小周挨个去给叔公舅爷叔叔伯伯问个安。每到一户人家,人家都说“哟,大学生回来了。”赶紧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小周舍不得用了人家的“珍藏”,蜻蜓点水般坐会儿就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黑灯瞎火的,路面是黄土,如果下雨,那就是泥泞了。家家户户都开了灯,但灯光极其微弱,稀稀疏疏,像萤火虫尾巴上的小光点在闪烁。
到了夜里十点钟,整个村庄都沉睡了,万籁寂静。小周站在自家门口矮墙上眺望,见不到半片灯火。这个时间,要是在广州,马路上车水马龙;酒店里纸醉金迷;商业街人头涌动;宿舍里也还是灯火通明,室友不是打机就是上网,也有的约会还没回来,自己则坐在床上静静地看书。再看一下眼前的故乡,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前热血澎湃:自己出身卑微,生长在深山里,但既然自己能够走出大山去,走进中山大学,就一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寒风中,他在心里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夜里躺下来后,隔着那层挂在房间不知挂了多少岁月的布,小周问大妹:“妹,做工很辛苦吧?”大妹迟疑了片刻,“还行,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妹,等哥赚到钱,就带你去广州玩。”“真的?”大妹由于激动,坐了起来。“嗯,哥答应你,说到做到!”“哥,我们也要!”二妹和小妹也眼前一亮。“好,不过你们要先好好念书,将来走出大山去读书、工作,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嗯!”
天亮后,老周的老婆和大妹又去工作了,老周下田去。小周起床后喂了猪和鸭,给地里的老周送了早饭,回家扒完两口粥,就去了他妈和大妹工作的地方。
那是一个用竹子、竹叶搭成的大棚,冬天寒冷夏天闷热。她们的工作是包装,把几个小塑料拼成一个玩具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订紧,就算完成了,装好100袋8角钱。满屋子弥漫着刺鼻的塑料味,闻多了令人头晕目眩,但是这里每天都满满蹲坐着妇孺儿童,他们头也不抬,个个都目不转睛地摆弄着自己手上的小塑料,争分夺秒为赚更多个“8角钱。”
小周安安静静地站在大棚门口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大妹。母亲眯着眼睛猫着腰,把脸凑得离那小塑料老近的,生怕把那小塑料拼错了,长年干农活长满老茧黑瘦的双手就是不听使唤拼不齐那塑料。这时大妹把脸凑过来,右手用力一挤,塑料拼上了,母女相对而笑,继续忙碌各自手中的活。
大妹,这个恬静乖巧的好女孩,为了哥哥能上大学,为了二妹小妹将来也能上大学,毅然把自己从小学到初中的奖状全都撕个粉碎,哭了整整一夜后跟着娘上大棚来做工了。这个好女孩,这个漂亮的好女孩!当城里的女孩还在摔手机砸电脑抱怨父母给自己报太多钢琴课、英语课、舞蹈课时;当城里的女孩挎着香奈儿抹着美宝莲勾着男朋友的手出去逛街看电影吃饭唱K时;当城里的女孩痴迷地抱着电脑网恋,疯狂地追着泡沫剧三天三夜不用合眼时,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好女孩却在为哥哥妹妹的学费而发愁,为又赚了8角钱而欣喜!
小周看着母亲和大妹满足的笑容,越发感觉心酸。他默默离开大棚,茫然地走在田野上,走在池塘边。冬天的地里很安静,许多动物都藏起来冬眠,只有白鹭鸶在原野上栖息,北风呼呼地吹着,惊起了一滩白鹭鸶,纷纷飞起,白茫茫一片。小周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把衣服扯高遮住脖子保暖,白茫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田野上影单形只地高举着锄头,一下一下地锄下去,北风把他松松垮垮的衣服吹得不停地抖,但是他浑然不顾,仍旧高举锄头,又一锄下去。小周的双眼早已模糊得一塌糊涂……
过完春节小周坐着那辆载他回家的火车回广州,不过坐在火车上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他大妹。他相信他漂亮的妹妹会喜欢上繁华的广州;他也相信他聪明的妹妹同样能在广州闯出一片属于她的天地;他相信他善良的妹妹的未来是美好的,就跟他一样;他相信他勇敢的妹妹此刻就跟他一样自信!
火车“况且况且”的前进着,兄妹相视,都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