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加在建筑空间的幻术

 
叠加在建筑空间的幻术
2016-12-05 16:44:51 /故事大全

“我寻找的是与建筑相遇的几何形绘画,完全抽象的形式超越一切叙述或象征意义,最重要的是观众的空间体验。”

一座勒·柯布西耶的建筑显然不是让人涂鸦的地方。就在上个月,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年度会议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柯布西耶遍及7个国家的17个不同建筑作品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赞誉他对“现代主义运动的杰出贡献”。

名录中包括著名的朗香教堂、巴黎近郊萨伏伊别墅、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等,居于首位的就是建于1945至1952年间的马赛“光辉城市”公寓。作为现代城市理想构想的“居住单位”来应对“二战”后的住房危机,它是柯布西耶“模度”理念的代表作。总高18层的混凝土建筑以内部街道的形式组织337套公寓,使用15种与人体相关的模数设计而成。

“光辉城市”公寓18层楼顶是露天的公共活动平台,集中了小型游泳池、健身房、儿童游戏房、日光浴室以及300米长的跑道等诸多风景,还有一系列被柯布西耶称为“室外家具”的设施,比如混凝土桌、花架、通风井、室外楼梯等。“户内生活像一次海上旅行”,他把屋顶平台想象成航行在大海中的船只甲板,等待不断发现的乐趣。

从7月份开始,天台混凝土墙面上出现了一些鲜红色块,黄色的线条划过巨型纪念碑一般的通风井,在蓝天映衬下异常醒目。2013年,法国设计师奥拉·伊藤(Ora Ito)把这里转换成露天艺术中心MaMo,每年邀请一名著名艺术家举办“艺术家干预系列”年度个展。继泽维尔·威尔汉(Xavier Veilhan)、丹尼尔·布伦(Daniel Buren)和丹·格雷厄姆(Dan Graham)之后,今年受邀请的是居住在巴黎的瑞士艺术家菲利斯·瓦里尼(Felice Varini)。

伊藤认为瓦里尼属于为数不多的艺术家,其作品可以投射到马赛公寓天台垂直和水平结构的非常规组合上。他说:“如果不是高手,很难在柯布西耶的建筑中掌握主权,但我知道菲利斯拥有足以驾驭空间的力量。”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瓦里尼的作品时只有8岁,年幼的他居然被深深打动。

一直以来,瓦里尼把自己定义为一名画家,但是他所选择的“画布”有点特殊,通常是建筑空间以及街道、广场等城市景观。他专注于所谓的“anamorphoses”,一种依赖观察视点的图像变形,或者说引起幻觉的艺术装置。

这一次,在混凝土表面的天台和室内体育馆,名为“露天”的展览是色彩和形状的三维舞蹈,他总共创作了两件室外作品《被洞穿的三角形》《三次交叉的四条直线》,以及一件室内作品《弹跳的圆圈》。红色和黄色彩带在屋顶的各个区域交叉碰撞,以圆形、三角形和直线等形式分散在混凝土表面。

他回避了柯布西耶的“模度”概念,他的创作不是基于历史或文化,所选择的形状和图案背后也没有什么可阐明的含义。“光辉城市”虽然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建筑名作,但是一旦他开始工作,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就忘了那是柯布西耶,我只想自由地制作一幅画。”

走进展示瓦里尼作品的空间,通常观众会注意到一些模糊的几何形、单色的拉伸和蔓延,从大多数角度看到支离破碎的形状。欣赏图像变形的作品也是寻找有利视点的过程,观众典型的身体反应是前进后退、左右顾盼,试图判断他所看到的。直到移动到正确的位置,找到那个有利的视点,所有的线条才天衣无缝地连接在一起,滑入圆形、方形、三角形等一致的几何形状。离开那个位置,一切再次分崩离析。

在“露天”展上,一旦找到了那个正确的视点,破碎的红色条块就会奇迹般地聚合在一起,空间中出现了《被洞穿的三角形》:一个被四个圆圈洞穿的横向三角形和另一个被三个圆圈洞穿的纵向三角形,它们尖锐的夹角在无限接近,如同幻术一般悬浮在空间中。

以白色水泥墙为背景的体育馆内部,两个黄色和红色的螺旋形似乎是体操运动员手中挥舞的彩带,相互盘旋着构成《弹跳的圆圈》。它看起来像是有人拍了一张体育馆的照片,冲印之后再在图像上加上丝网印刷的圆圈。

事实上,瓦里尼每次创作也是从那个有利的视点开始,它是接近绘画和空间的潜在出发点。通常情况下,他着重考虑空间比例和人的移动路径,以及如何改变身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由此他构思出几何形状,重要的是绘画、视角和建筑之间的互动关系。

“这个视点是我在空间中仔细选择的一个点,通常位于我的眼睛水平。它最好设在关键的通道,比如从一间房间通向另一间,或者楼梯平台的连接处。但我没有明确的规则,因为不是所有的空间在系统上都具有明显的路径,选择往往是随机的。”他解释说。

完成设计构思之后,瓦里尼借助投影机把确定的图案投射到环境表面,然后再描绘到适合的位置。对于永久性作品,他直接画在建筑物的外墙上。而对于“露天”这样的展览,他是把绘制好的彩色铝条贴到建筑上,就像巨大的金属贴纸,到10月份展览结束后会不留痕迹地被去除。

瓦里尼1952年出生于马焦雷湖畔的洛迦诺镇,那里属于瑞士南部的意大利语区,瑞士平面设计大师使用的几何形式在他的作品中清晰可见。他说:“我寻找的是与建筑相遇的几何形绘画,完全抽象的形式超越一切叙述或象征意义。最重要的是观众的空间体验,观众与我的画作之间的身体对抗。”

30多年来,瓦里尼巨大的、非常规的“画布”包括凡尔赛宫橘园墙壁、巴黎大皇宫、拉维莱特公园、法国西部12世纪的修道院以及瑞士蒙泰卡拉索15世纪的奥古斯丁修道院。他为法国圣纳泽尔市创作了2公里长的《全景露台的屋顶》,原本是暂时的,但2007年完成后城市把它永久地保留下来。

一件瓦里尼的作品就像发生在空间中的事件,从中可以看出智力上的清晰度,如同视觉的戏剧一样需要精心的策划、完美的执行以及独特的眼光。事实上,从1972至1978年,他是一名在日内瓦工作的戏剧布景设计师,开始意识到“空间体积”的概念。他问自己:“在蒙德里安、马列维奇和波洛克之后,抽象绘画史的下一步是什么?”他找到的答案是——“放弃二维介质,直接用空间和建筑创作,在与环境的直接关系中构建作品。”

他开始把建筑和城市景观变成他的“新画布”,这些地点提供空间、体积、材料和变化的光线,构成异常丰富的现实。在平整的画布上画一个圆圈,它看起来始终如一,这样的创作非常局限。如果把圆圈投射到空间中,因为“画布”是不平坦的,自然地改变了圆的形状,它延伸、扩展和变形,最初的简单形式变得复杂甚至难以言表。

这同样适用于色彩,通常他只用一种颜色。比如在山峰一侧使用一种红色,由于阳光的照射、天空的明亮程度以及山的表面条件,结果产生了多种红色。“所以,我只需使用简单的形式,因为现实会让它变形,形成自身的变化。现实有自己的特质、形状、色彩和光线条件,我要做的就是简单地添加一种形状和色彩来做出反应。”

这就容易理解为什么平面设计师总是被他的作品吸引,海报的表面、书页、电脑和电视屏幕都是无深度的,设计师需要用图形技巧创建出第三维的感觉。他们绞尽脑汁让二维空间显得立体,比如颜色中包含了距离、用分层技术表现事物的深浅、透视用于暗示尺度等等。

然而瓦里尼正好相反,他使三维空间变得扁平化。2009年,他曾在瑞士韦尔科兰村庄制作了一件巨幅作品《破碎的圆圈》。苍绿的阿尔卑斯山下,24个白色圆圈被叠加描摹在重重叠叠的老木屋上,从特定的视点看去,整个村庄被拉平变成一幅美丽的二维画卷。

文 钟和晏 图片提供 Felice Va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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