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七年前的一件事。
当时,我是在一家区级法院当书记员,那年的秋天,因案情的需要,我和同事小金子一道去康平监狱提审犯人。
从沈阳经过了两个多小时郊车的颠簸,傍晚时分,我们才抵康平车站。下车后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远远看见监狱黑压压的大铁门。来到监狱的接待室,正赶上犯人干活收工,只见犯人整齐的分成两排走着,神态严肃,手里的劳动工具铁锹,一律扛在肩上,所不同的是锹柄冲上,锹头冲下。长长的队伍能有一里地那么长,没有声音,只有铿锵的脚步。队伍的前后左右有武警看守着。
办好了手续后,我们来到了一大队的管教办公室。这里的管理条件十分的艰苦,犯人全部干农活,吃的也不如市内的监狱好,住宿的条件更不能比。这里一般关押的是长刑犯人,时间最低五年到二十年的刑期不等。本以为,管教办应有办公桌、办公椅,可是进屋后才发觉,这里就是一个农舍的房屋结构,三间房东西屋,屋内仅有一个卷柜,剩下的是一铺炕,炕上有个炕桌。
我们坐在炕沿上,从兜子里拿出了询问笔录纸,这时门外传来“报告”的声音,管教说:进来。随着声音,门吱——扭开了,一个精瘦身材,脸色腊黄,头剃得光光三十岁摸样的犯人,低着头走进门。
管教说:“某某某,你蹲在墙角那!”这口气完全是命令的口吻。犯人乖乖的,一声不响的老老实实蹲在门后的角落里。然后管教温和的对我们说:开始吧!
屋里的棚顶是苇吧编制的,地上是潮湿的,明显着还有一些尘土。犯人怯生生不敢看我们。我们核实来人身份后,直接说明来意:“你是什么案子进来的?”“强奸”犯人低头回答。“刑期多长?”“七年”“你的妻子与你离婚,你有什么意见?”“我——同意,”他有些绝望。“你还有哪些财产需要分割?”我们一边记录一边询问。“没有——,哎,有个影集我想要,别的不要了。另外,孩子不能给她。”犯人说完又低下了头。“那孩子才六岁,谁来带?你考虑没有?”我们提示他。“让我父母带,就是不给她。”“好吧,我们再去征求你父母的意见,在判决时会考虑。”提审的议程基本完毕,我走过去,近距离的接触,并将询问的笔录给他看:“你在后面写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致,然后签上名字。”他顺从拿过笔录看后写下自己的名字。
犯人被押走了,临走前,让我们给他父母捎信说对不起。虔诚忏悔的神色挂在脸上。管教跟我们介绍说:“这个犯人是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在铁西一家大型企业,从技术员干起,由于工作出色二年后晋升为工程师,是企业的技术骨干。案发时因为和同事喝了几杯酒,喝醉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位女青年……。入狱后,他的情绪非常的低落,曾经预谋越狱,被管教发现未果。这次离婚,他的情绪有可能还会反复,因此,今晚我还得安排几个犯人还得看着他,我们也怕出意外啊!”
听了管教的一席话,我们在痛恨他犯罪的同时,也为他的前程深深的惋惜。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么不容易,四年的寒窗苦读,四季的轮回苦度,如今毁在那个黑暗的夜晚。怪谁呢?人生信仰迷茫,没有坚定的方向;道德的缺失,是非不辨;工作的春风得意,放松自己的思想改造;生活的平淡,经不起灯红酒绿的诱惑。到如今落个令人痛心后悔晚矣的地步,真的是可怜啊!真的是可悲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管教的同志为我们安排了招待所,在通长的大铺上,隔着一个个小屋,这就是旅馆?这就是要休息的地方?这里客人大都是乡下来探望犯人的家属。我们问管教回市里还能否有车?这位同志说:“可能还有一辆,九点半的。”
完成公务,告别了管教,离开高墙电网下的的监狱招待所。我们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深夜的庄稼也远没了白天的景致,气温也降了好几度,半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通过,一种孤独感、恐惧感袭上我们心头,我们不时的望望那监狱招待所里点点的灯火。但是我们仍在努力的期待,等待那最后的一辆郊车。终于,一辆长途客车停下来。坐在车上,秋风从车窗的缝隙吹进来,隐隐的有些寒意。夜色朦胧,夜风如水。倚在窗前,我还再想着那个有才华的大学生,我为他的命运担忧,我为他的前程可惜。我想如果他好好的改造,也许会早日出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
等到了沈阳,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有谁会想到此次执行公务会对我的人生有如此大的震撼,如此大的感悟呢?不过,凭心而论,下一次在执行公务,我想我一定会上午去。
二零一二年五月三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完稿于沈阳四味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