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爹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躺在光席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我爹给我们讲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
有一天,我捡了一块钱。立刻交给了老师。爹拿着我得的奖状,笑得合不拢嘴。爹说,西儿,好样的!
那一年,我九岁。
爹说归说,我们听归听,吃起饭来,我们三兄弟还是像地狱里逃出来的饿鬼。
那个时候,吃上一顿饱饭,是人生最大的梦想。
爹出早工回来,拖起一个土碗到锅里盛粥。站在灶边,爹嘴一嘬,呼噜噜一阵响,一碗水一样的稀粥就到了肚里。
母亲说,吃一点干饭吧,吃一点菜。
爹说,饱了饱了。就拍拍肚皮,坐在门槛上抽叶子烟去了。
爹抽完烟,到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喝下,就敲响了挂在门前枣树上的铁钟,带领社员出工了。
爹那时是生产队长。爹读过书,有文化。爹长得伟岸,爹是我们三兄弟最大的骄傲。
那时候,野猪横行。
开会的时候,爹问牛婆,牛婆,昨晚红薯地里是不是又来野猪了?
牛婆说,是的,夏队长,昨晚我和老虾、革命三人一起守夜,我们三人是轮流着睡呀,不知道那些畜生怎么还是把红薯拱了一大片,唉。
今晚轮到疤子和泥巴还有老狗守夜了吧?
是的。
那好,疤子、泥巴、老狗,你们三人晚上不要睡太死,听到没有?
疤子和泥巴、老狗点头说,是!
守夜归守夜,一个秋天下来,一大片红薯地还是被野猪糟蹋得差不多了。
爹对着县里来蹲点的干部说,没办法啊,野猪太猖狂了,您看今年的任务是不是少交一点儿?要不,真的会饿死人的。
野猪不但糟蹋红薯,还糟蹋苞谷。
爹一遍又一遍地警告我们说,野猪的毛像钢针,一碰到人,就能把人扎成筛子;野猪的獠牙有一尺多长,能把人叉死;野猪用长嘴一拱,就能把人拱到半天云里;野猪跑起来像风,人怎么跑都跑不过的。千万不要到苞谷地里去,知道吗?
有时候我们走夜路,走着走着,背后好像有????的声音,就想肯定是野猪蹑手蹑脚地跟来了呢,也不敢回头,心惊肉跳地走一阵,就突然狂奔起来。
我们害怕野猪,却未曾见过野猪,便极想看到。
我和哥说,哥,敢不敢去见野猪?哥说,敢。
我哥比我大一岁半,却长得比我矮且瘦。我便和像弟弟一样的哥哥选了一个有月光的夜晚去看野猪。
仲夏的夜晚,有风。风拂着密密匝匝的苞谷林,叶片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我和哥各自手里拿了一根木棒,弯下腰朝着苞谷地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