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这篇稿子的起因是《Auld Lang Syne》。人似乎很容易对某一首特定的歌或曲子产生“缘分早注定”的感觉,我对这首歌就是这种感觉,这次拿出来写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写得可否随它的心意,它乐不乐意。当然,我也想向大家推荐它的两个版本,一个是George Skaroulis的钢琴演奏版,另一个是Colbie Caillat的歌唱,希望会有人喜欢,和我一样喜欢。
没人能够确定未来的事,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岳朗。
我们之间,从开始就错。
找错钱
我不是故意盯着桌子看的。
可当时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和往常一样,背诵马丁·路德金的不朽篇章,我花了一晚上时间,到头来默写却只记得“I am happy to join with you”,连“today”都忘了。
英文教室的桌上总有密密麻麻的字。我怀着侥幸看去,不知为何,这天这位置上的桌子竟变得无比干净。
与其说这张桌子像失忆的人脑,不如说像拙劣的漂流瓶,上面只有一句话:我说“月朗”,请对下句。
什么时候了,谁还玩这无聊把戏!
我气愤地用笔去画那行字,老王走到近前,拉住我的手,如捏狐狸的尾巴:“打小抄是不是?课后默写五遍,明早交来!”
背后,蒋楠月骂老王武断,同时她也觉得奇怪:“你的数学很在行,怎么英文却不行?女生不是都该文科比较优异吗?”
有轻咳声和低低的口哨声在四周响起,那是放学路上争相讨好蒋楠月的人:和她比起来,我不漂亮、不伶俐、不可爱,身材也高高大大,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女生。
所以她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收到礼物,夏天的樱桃,冬天的暖炉,还有此刻的草莓:“这草莓好棒,要不要来一颗?”
那蜜状的色彩、柔软的触感,令我眼前豁然一亮。
可我摇摇头,谢过她的好意,匆忙说一声“再见”,便在下一个路口,朝家的方向飞奔:时间不等人啊!数学竞赛就要开始了,背完英文后,还要做思考题目呢。
只是,在这天,我回家的路上忽然多了一辆幽蓝色的大卡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集市的尽头。就在我与它擦肩而过的同时,我被一句叫卖吸引住了,那是个清冽的男声,喊着“新鲜的草莓”,像冬末午夜吹起的轻风,既凉又暖,微微带着甜。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也想拥有一小盒草莓:那可爱的小东西,我有什么理由害怕它呢?
“30块。”
那坐在敞开的后门里的男生,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看样子也是我们学校高二年级某个普通班里的学生,可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我们都是最默默无闻的那种人。
我递去钱,骑上车,望着那六颗大小不一的草莓,欢喜的同时,心底也在惨叫:怎么可以这么贵!
我被妈妈臭骂了一顿:“至少被多收了10块!到底哪个没良心的奸商,我现在就去找他!”
虽不忍心看她心疼的表情,但想到那件相同的校服,我并没供出摊位。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当我踏进教室大门的瞬间,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书包:“同学,找错的钱。”
回头间,眼前的光被遮住了一半,昨晚卖草莓的男生眯起狭长的眼,像一棵张牙舞爪的树。他“哗啦哗啦”地摇着手里那张崭新的十元钱,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矮他半头的跟班,就是之前给蒋楠月送草莓作为礼物的家伙:“这钱她不收就算了,我还有用呢……”
原来,这钱还是抢别人的。我冷眼看他:“坑蒙拐骗就够丢人,别再借花献佛了。”
“真会使用成语!还喜欢保护弱者,你是好学生吧?”他大笑一声,丝毫不顾我的脸红和别人的侧目,“对了,我叫岳朗,听说你叫邢希?真是有缘啊!”
我在心里回了一个字:屁!
黑错脸
刚收下岳朗硬塞回的十块钱,我就在英文课上被老王骂了:我由于前一晚光记得默写课文,将整理英文笔记忘得一干二净。
老王认定我态度不端正,要我去门外反省,可站在走廊里誊写“I love English”真的管用吗?我看到两旁班级的后门里时不时探出好奇的脸,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直到身体左侧传来一声长叹。
岳朗喜滋滋地冲我点了点头:“邢希,我们真有缘!”
原来他就在隔壁班。我想忽视掉那不怀好意的笑,可终究是躲不过,他被数学老师赶出来,就站在我身边,没完没了地絮叨:“我是题目答不出来,你呢?”
“你是不是数学很好?我听说了,真羡慕你这种好学生。”
“好学生也会被罚站?哎,你干吗始终黑着脸啊?这还像个女生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问题越来越放肆,那几扇后门轻轻掩上了,又偷偷打开一道缝。我真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和这种人站在一起!我正想对着面前的墙一头撞死,老王从教室走出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屋里,并对邻班的数学老师大喊:“管管你的学生!”
因为这事,岳朗被勒令打扫整个走廊的卫生,老王也让我回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听课,可他伦敦腔的英文入耳,我想到的却是临进门前,岳朗的低语:“这下你就不会脸红了吧?”
“Read the 3rd part.”我被老王喊起来朗诵,眼睛慢慢从书本上移开,看向后门外那个生龙活虎的少年:
拖把在他手上好似一支巨大的毛笔,任他于偌大走廊之上,挥洒出悦动的文字–“邢希加油”,我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可是,当他推着拖把匆匆而过,回头之际微微露出的笑容,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我坐下来,忍不住凝神。身边的蒋楠月见状,一下就明白了真相:“那男生之所以撩闲,是为了让老王把你叫回来?”
她探出头去,朝他望了望:“挺帅呢!奇怪,他怎么知道你会难为情?你们认识吗?”
该怎么解释呢?我刚说出他的名字,老王就走过来,敲了敲蒋楠月的桌子:“英文课看数学也就罢了,还聊天!”
蒋楠月忙将竞赛习题集收起来,朝老王的背影吐了下舌头。她的英文那么好,老王永远不会像对我那样对她。
她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的桌子:“月朗星稀?看来,他早注意到你了!”
为验证自己的说法,放学后,蒋楠月硬是跟我来到了岳朗的草莓摊前,当然,我是去还那倒霉的十块钱:“别再欺负人了。”
怪了,我本来想说的不是这句。
“他真的欠我钱。”想不到一句闲话,他还真会耐心地做解释,“昨晚来买草莓时我恰好找不开零钱,说今天给。不信让他明天亲自告诉你……我在你心中真那么差劲?”
其实,并不。我攥着钱,矛盾和犹疑之间,听见蒋楠月轻声对岳朗笑道:“你就是送我草莓的人吧?上次那个家伙说,他是替人送的,而且,我还看见过你们在一起。”
是吗?我的心一沉,却觉得这样才说得通。岳朗笑:“难怪他欠账,原来是送给你。”
蒋楠月从没被这样否定过,当即挑衅似的仰起脸:“你不认识我吗?”
“知道啊,你漂亮又聪明,是地球人追不上的那朵云。”
蒋楠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岳朗,许久,嘴上不屑地笑了一下:“果然是小贩啊,嘴真甜!”
回到家,我把钱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面,又在旁边贴了一张小小的字条:邢希加油。
“听说你数学特别好!真羡慕啊……”
岳朗这话让我变得有劲,或许那只是一种错觉:从某个角度看,我也可以是个好学生。
帮错忙
第二天一早,岳朗的情况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一百三十斤,栗色头发和眼睛,样貌颇佳,又总是笑眯眯的,按理说应该很受欢迎,可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都无话可说,好像心根本就没在“这里”,每天上课都在神游,学习成绩也差,最差的当然是最需要逻辑思维的数学……
“所以,你去帮他补习吧。”蒋楠月说完,将手机放进口袋,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听得浑身一抖:“为什么?”
“这样我也可以参加。”她自顾自地打着如意算盘,建立“三人数学”小组能多了解“那个有趣的家伙”,另外,“数学竞赛就要开始了,我得全面跟上你的复习进度,不然稍不留神,就会被淘汰了呢。”
她永远都是这样,心思完全写在脸上,骄傲、嚣张得丝毫不予掩饰,这方面我简直是她的反义词,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被她吃得死死的。
我去找岳朗,他不以为然地走出来,听说数学补习的事,只淡淡一笑:“理由呢?”
我完全想不出来,只得木然地站在原地,脸红得像个傻子。他笑得更加随意了:“好了好了,我去就是。”
周围同学试探性的眼光让我想到了不久前走廊里关上又开的后门,顿时焦躁翻涌,我说:“不必了!”
我头也不回地奔回教室,蒋楠月狐疑地看着我,我只用沉默来回应。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三天,到了周末下午的数学竞赛补习时间。
“这可能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蒋楠月解不出手里的题目,无聊地转着笔,朝窗外望去,那稀稀落落的白色飞满世界的每个角落,可是没到地面就忙不迭地化掉了。
“这种雪有个浪漫的名字,叫‘初恋’。很像吧?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悲伤。”补习结束后,蒋楠月和我走出教室,感慨似的说。
我瞧着那萧瑟的景色,越发感到悲凉。
“比起传说,像雨一样落在身上的雪,反倒更让人难受吧!”一怔之间,我感觉头顶的天空变得安静,岳朗举着伞站在我身边,连反驳都显得那么轻快,可是……
“我在等你上课。”他看着我,认真而有诚意地说,“我知道你每周六下午在学校里上数学竞赛班,然后有两小时休息时间,之后再回家补习英文,这两小时就帮我补习好不好?我知道你数学特别好!”
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看了眼蒋楠月。她僵硬地朝岳朗仰了下脸:“没想到在观察你的时候,你也在观察我们。这样吧,补习的地点就定在我家好了。”
岳朗的数学果然很吃力,连最简单的排列组合都搞得一塌糊涂,他只会挠着头憨憨地大笑:“这的确是好学生的专属科目啊!”
“不见得,有些中考成绩不行的借读生,数学反而不错。”
说着,蒋楠月笑问岳朗:“你也是分数不够,才到这学校来借读的吧!”
“什么叫‘也’?”
蒋楠月瞧着我,不说话,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慈悲,忘了是怎么打岔过去的,反正那之后的两个小时我都浑浑噩噩的,直到岳朗离开,蒋楠月送我出门:“你现在成绩还可以,会‘借读’不过是当时考试紧张的结果罢了。”
“因为一时失误,需要用几万元来弥补,高考时还不知会不会读上重点……换成我妈,恐怕会这样回答你吧!”我嘻嘻哈哈地回应,心却剧烈地疼了起来。
或许,我当初根本就不该答应蒋楠月的要求。毕竟,从那天开始,我总会在周六的午后,听岳朗说笑话到入迷,在他的经历和故事里或喜或惊,不能自拔。我几乎每次回家补习英文都会迟到,妈妈对此很不满:“你这两小时都到蒋楠月家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总是往她家跑?”
她上下打量着我:“你最近好像很高兴,有什么好事?也没见你英语成绩提高上来。我辛辛苦苦地供你读书,你可别做出格的事,不要浪费时间……”
“知道了。”那是第一次,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那曾获得的短暂快乐消失殆尽,只剩下执着而沉重的一句,“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不会……
搭错车
我不再帮岳朗辅导数学,用更多的时间在家里专心背书,可大概是在英文上花费的精力太多,手里的数学竞赛题被我搁置得时间过久,再拿起来竟有些力不从心。
蒋楠月来问的题目里面,我能做解答的越来越少,而她也不管自己是否会做,问那些题目是否有必要,但凡看到我不会,她便心满意足。渐渐地,我开始逃避她,逃避习题。
一天,我和妈妈说:“可能我并不适合读书。”
“为什么不早说?不在读高中前想明白?”她板起脸,恶狠狠地戳我的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给我打起精神用功一点!”
天啊!没有人听见我心底在绝望地呐喊。
直到那个周末的午后,我向竞赛补习班请了假,躲在家里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上次我的数学及格了!”
岳朗的声音满是能量,将我木然的心即刻震醒:“因为里面有你讲过的题目!对了,一会儿能不能来找我一下?还有些地方不太懂……”
“没问题。”好像胸口有个地方慢慢活了过来,我忙不迭地回答。
可是等到上完英文课,我又犹豫起来,打开衣橱,翻翻找找,这件看上去太显眼,那件似乎又太正式……情急之下,我慌慌张张地跑去找蒋楠月:“你有没有衣服借给我?”
她打开了自己的柜子,帮我精挑细选,最终选了一条厚重的丝绒裙子。
镜里的人很高、很瘦、很斯文、很清纯、很浪漫……不像我。难怪蒋楠月说不好看,可我却觉得那墨绿色妙极了,似乎因为它,才显得我的脸一直红着,红得那么不自然。
“是去约会吗?你的竞赛题目都做出来了?”她见劝不住我,临别时,眼中全是顾虑。而我也在听到“竞赛”之后,脚步和心生生顿了一下。
只是,一切烦闷与纠结,都在我见到岳朗之后消散了。
他没有和蒋楠月一样追问我为何请假,干吗拒绝帮他补习,也没递来恼人的题目。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在纵容我的谎言和任性,只乐呵呵地从卡车的后门跳下来,将一大盆草莓递到我面前:“小惊喜!别客气!”
那娇嫩的颜色一定映得我的脸更红了,也让我比从前更加语无伦次:“我怕草莓……哦不,是觉得好贵,每斤35块钱的话,应该有170块吧?”
“你呀!放松啦!”
他飞快地笑了一下,与此同时,四周的商贩作鸟兽散,几个穿蓝制服的人从远处朝这边奔来。喧闹声中,岳朗快速跳上车,冲我喊了句什么。我又急又怕,茫然地摇头。卡车的油门轰隆隆地响起来,我站着,看他和卡车离自己越来越远。
突然,卡车倒了回来,他探出身来,双手将我的胳膊紧紧牵住,猛地一提。我借着力登上了车,回头间,后门关闭,整个世界只剩下昏黄摇曳的油灯、满车飘香的草莓和安静如斯的我们。
那是第一次,我没有惧怕草莓,也许是因为看不清,也许是因为有一个让我感到安全的人。
“你真胆小,一步都不肯往前跑。”他望着我笑,“如果在车上的人是你,我一定紧追不舍。”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他反而觉得我的疑问很奇怪,“就算那晚你没有来买草莓,我也会跑去和你做朋友的。课桌是故意摆在你面前的,但找错的钱不是。我的数学不好,一直都是你在帮我。”
一直?我一愣,他歪过头来看我:“可是除了数学和英文,你平日还有什么喜好?”
喉咙习惯性地哽住了,凝视着他期盼的眼神,我竟挣扎般地说出了蒋楠月的兴趣:“挺多的,钢琴、美术、舞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有些舒解压力的爱好是好事,不过我对那些一窍不通!我从小只知道坐在这大卡车上,在果园、集市等地奔走……”
“那种生活也很棒。”我抬起脸,迎着他的眼睛:我多么想告诉他,其实我的妈妈曾经也是一个小贩,她精明、能干,我那时总在集市上陪她,所以算数才那么快。
而我,这么久以来被枯燥的作业和黑白色的成绩单压抑着,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儿时那热闹、单纯的集市,幻想着一天能肆无忌惮地回去,在熙来攘往之间,过上童年时的日子,没有背不下来的单词,不敢失败的竞赛,以及一次次被无视掉的努力……只有人们满足的微笑,星星点点的灯火,与远方的袅袅炊烟。
可我看着身上那高贵的丝绒裙,想到他今天刚看到我时那忽而闪亮的眼,最终咬住了嘴,只静静地听他讲:“在课堂里听讲不适合我,所以我和父母商量过了,这学期结束就离开学校,和他们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和本事游走四方,广交朋友,潇洒一生……”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油灯灭了,车也不动了,宛若对那些话的嘲笑,又好似黑暗的预言。我惊叫一声,他笑起来,轻轻推开后门,眼前天高海阔:原来,车子到了安全的市郊。
“你为什么总在紧张、害怕?像揣了个好大的包袱。”
我难为情地别过脸:“才没有!我更喜欢你说的那种生活,说不定以后也会去……”
“不……不行。”他结巴了一下,态度也变得严肃、坚定,“那样很苦,也不适合你。”
你受苦就行?
“那是我的选择。”说着,他的脸竟莫名地红了起来,“可让你受苦,就是我的错误。”
我心头一颤,将刚刚松开的手,又轻轻地、悄悄地牵了一下。岳朗那么兴奋,完全没有察觉。
他的话天真而又残忍:“之前我无数次找机会,想要和你做朋友,就是想告诉你,你有天赋,有资本,应该开开心心、好好地读书,学有所成,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真的……吗?
会错意
我最终还是没能和岳朗讲出自己的痛苦。
或许我并不希望他真正知道我的痛苦,那不仅仅是因为面子。
不过,回到家后,我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望着无论如何也搞不懂的英文,我第一次没有硬着头皮去考虑“是努力不够还是方法不对”。
岳朗的笑声还在耳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也许你就是学不懂英文,那又怎样?用数学也能把分数拉回来嘛!”
“可他们都说我偏科太严重。”
“总会好起来的!就算不能,最终还是看总分的,想那么多干吗!”
他让我不管不顾、放开做一个“混不吝”的人,可正是因为这样,竟让我不再觉得英文可怕,慢慢地放松下来,成绩居然也有了些许提升。
我想去和他说句感谢,可在走廊里再见到他的时候,反而连对视都不敢了。
因为蒋楠月总是在质疑我和岳朗的关系,我不知如何辩驳,也并不想去辩驳,为此,她非常生气:“你就是这么做朋友的?别再和岳朗接触了,不许!”
我只好下课后偷偷去找岳朗,希望他能和蒋楠月重新和好。他反问我为什么和蒋楠月成为朋友,我的喉咙又一次哽住了。他抿紧了唇,很久很久才说:“明白啦,我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他托之前给蒋楠月送草莓的男生带来两封信,白色的给蒋楠月,绿色的给我。正值课间,很多人围过来,大多是关注蒋楠月手上的信。
“你们三个人是在玩‘开火车’的游戏吗?”有人打趣似的问,“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蒋楠月,那最后一位就是邢希了?”
蒋楠月不吭气,只低着头反复看那封信。我隔着十几个人,远远望去,感到那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可又看不清,只是蒋楠月看着看着,就捂着脸哭了。
教室里乱作一团。
老王在这时候走进来,问原因。同学们都不知该怎么说,世界静了一秒,蒋楠月擦了擦泪水,笑得有些凄凉:“没什么,我在替隔壁班的岳朗和我们的邢希高兴!当然也在感慨,在某些人眼里,天上的月亮还不如地上的泥!”说着,她狠狠撕掉手中的信,将它丢到了垃圾桶里。
老王沉默半晌,指着我和我手中那封没拆开的信说:“来办公室一趟。”
他打开信封,拿出信纸,竭力挡住上面的字,探究我的反应:可那上面的字比蒋楠月那张的还少,只有一行。
老王轻笑着看了看,指着句子最后的红心问:“这是什么?”
片刻之后,他见我不答,又指着那行仅有的字:“这是什么意思?”
–Auld Lang Syne.
我说:“友谊天长地久。”
他哈哈大笑,拍着巴掌站起身:“胡闹!这是苏格兰语,‘逝去已久的日子’,这不是什么好话,歌也一样,表达的是告别与悲伤,说一切都会逝去,快乐的,忧伤的,特别是快乐……”
他像解释选择题一样说着,慢慢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似懂非懂的。”
老王朝我摆摆手,让我一个人拿着新批改好的英文卷子,经过那条黑暗、悠长的走廊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学习。
“你的成绩刚有进步,做什么自己要有数啊!”我耳畔全是离开前,老王的这句叮咛。
所以,当岳朗在走廊拦住我,我才别过脸不去看他。
忍了很久,他问:“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是我。”
像故意撕破最后一件遮体的衣服给人看,我摊开了那张试卷,大声告诉他,自己根本不会什么钢琴、绘画和舞蹈,连那条裙子也是借的:“我学习不好,和你一样是借读生,妈妈为了学费很辛苦,所以一切都是误会,是骗你的。我根本不是你印象中的好学生,连你写的信都看不懂……”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长久以来的黑暗,只因为一点光的出现,便使我忘了,它其实一直在我身边:那些手持英文卷子面对老王的时候,用挺直的脊背应对妈妈审视的日子。
我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和蒋楠月那么好吗?我刚来这学校的时候,因为成绩,痛苦、自卑得说不出话来,是她第一个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虽然我知道,她需要的是一个高大的、沉默的、肯帮她跑东跑西、处处不如她的伴儿。
我不许自己流泪,不许。
我告诉自己:世界本就是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Auld Lang Syne.
“那又如何?”
忽然,我仰起脸,吃惊地望着岳朗,他依然是笑盈盈的模样:“难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真真实实的你吗?喜欢替毫不相干的人出头的你,数学成绩优异的你,表面严肃却能被轻易逗笑的你,高高大大却比其他女生更加胆怯的你……”–我认识、了解的,欣赏、在乎的,就是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就是个好学生,你应该比别人更喜欢自己。”
终于,我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不是为了自己,不是由于委屈–
只是因为“你”。
将错就错
那天之后,我和岳朗重新变回了陌生人,没有来往、联系,就算在走廊上见到,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我们知道,这会让大家都安心。
事实也果真如此,蒋楠月慢慢恢复了和我的友谊,老王也没给妈妈打电话,我的英文成绩也在慢慢提高……
一切都好。
只是,竞赛考试当天飘起了雪,那种未及落地便已消融的雪。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外面的一切,包括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我笑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继而佯装无视地垂下头,认真答完最后一个字,之后走出考场,和蒋楠月简单讨论了答案,便回到家去背英文。
也许是看错了……望着空荡荡的四周,我这样告诉自己。
在我打开家门的瞬间,妈妈在吃一盒草莓,见我回来后,她将草莓向我递来。
我躲开了,生气地望着草莓。妈妈大笑:“真古怪!谁会怕这种东西,你小时候可爱吃呢!”
不会吧?我不是很相信。
“真的呀,那时我在集市上卖东西,你总喜欢往那辆卖草莓的大卡车旁边跑。人家有个不会算数的小男生,你爱去帮他,那时也就四五岁吧?你还挺聪明的!不过有一次,一个缺德的大人故意少给那男孩儿钱,你一张口,对方就吓唬你,你便哭了。”
“看来我一贯都是这么怯懦的。”我哑然失笑,“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事,才开始害怕草莓呢。”
“说不准。”妈妈的笑声遮盖住了整个世界的尴尬与遐思。
原来,我们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在一起,而直到现在,却也只能静静地守在对方的心里……
不是我们做了或者没有做什么,也并不真的因为什么。
“休息结束,快去读书!”
在她的催促下,我无奈地站起身,往卧室走去。忽然,我想到了什么:“这些草莓是哪儿来的?你不可能舍得买这么多。”
“不知道。刚刚有人敲门,打开后就看到有草莓放在门口,应该是哪个好心的邻居吧?说起来,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批草莓了……”
猛然之间,如梦方醒,我抓起外套向大门外跑去,将妈妈纳闷的呼喊丢在身后,可当我到了集市,见到的只有一片干净的空地。
这里原本应该停着一辆大卡车的……周围的商贩笑道:“草莓卖光了,当然就不来了。”
“去哪里了?”
“听说是去南方做生意?”
他们并不确定,没人能够确定未来的事,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岳朗。
Auld Lang Syne.
编辑/张美丽 文/林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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