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媳妇,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还有点青梅竹马。
这门亲事,先是母亲试探着张的口。母亲祖上跟岳父沾点亲戚,还想亲上加亲。听了母亲的话,岳母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心说,说得比唱的好听,娃他爸一个响当当呱呱叫的公社医生,好歹端着公家的铁饭碗,咋能眼睁睁把女儿往穷坑里推?哼,真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做梦吧。
心眼贼多的岳母,当着母亲的面说的却是另一番话:娃们嘴角的奶水还没干,忙啥亲事呢。她娘,可不敢搞旧社会指腹为婚那一套,啊!
随后岳母便放出横话,说这亲事,除非公鸡下蛋母鸡打鸣,河里的石头滚上坡来。
闹来闹去,亲事就有了挑战意味。那时我压根不晓得找媳妇弄啥,却知道这事爹娘好像特别上心。看着我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娘便动员我,这么好的女娃娃,知根知底,乖巧稳重,打上灯笼都找不到。
娘,不忙找媳妇,我想一门心思念书。娘说,娃呀,念书定亲,两不耽搁,再迟点,山前山后的女娃娃都给人占了,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呀。再说,这事都传扬出去了,弄不成,爹和娘往后脸面往哪搁?
这事这么沉重啊,我只有懵懵懂懂点了头。
那时我家穷得山响,打一棍遮挡都没有。不过我的书念得好,我敢面对挑战。母亲说,手腕子一摸鸡蛋两颗的岳父,对我蛮看好的。娘说我不满一岁那年,岳父来给我瞧过病,那阵我就能把10个指头数得清清爽爽地。有这话,我信心满满。
好在,媳妇刚从青海当工人回来的大舅,跟我们同村,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欣然给我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本人愿,如山转,本人不愿,比屁淡。只要两个娃娃相好,她娘那话,瞎扯。
这样吧,明天我领你上红瓦房打猪草,你跟未来的媳妇先照照面。
记得头一次跟我媳妇面会,我只打了半背篓猪草,回家娘不光没骂我懒惰,还给我煮了荷包蛋吃。那天我们一起打猪草的,还有另外两个憨厚的女娃娃,也跟我媳妇同龄,她们早就辍学了,却会唱许多好听的山歌:骑白马,过水沟,钥匙掉到水里头,我丢钥匙坏了锁,哥坏良心甩了我。
两个姑娘人小鬼大,她们唱歌,好像有意针对着我,听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明明就在帮腔警告叮嘱我,不能反悔,不能坏了良心啊。看来,小家伙们女串通好了,想考验考验我。
我不会唱,只会嘿嘿傻笑,表示喜欢听他们唱。我突然认识到,我在学校里学的那点狗屁知识,一文不值,我一下子被她们美妙的歌声弄得丢了魂失了魄。我媳妇唱的那山歌,字字句句,在那青山绿水间缭绕,也在我心头荡漾。
骑马要骑枣儿红,选人要选小学生。走在一起又好看,讲个名声也好听。
头一次听这么好听的歌,我哪里还顾得上打猪草。整整一个夏天,我抄满了厚厚一个笔记本,也抄来了我媳妇的心。
几年以后,我跟媳妇正式下聘礼,岳母大人听说我高考落榜,便义无反顾地再次挡在了中间。咋弄?大舅又对我说,还是那句老话,本人愿,如山转,你俩真有感情,就一同闯世界去,等生米做成熟饭,她就无话可说了!
约她出来,一起私奔,这事刺激。岳母对越变越好看的女儿,早就多留了个心眼,夜里别想约她出门。我便大胆地选择大白天,躲在岳母家玉米地对面青冈林里,偷偷向我媳妇发出邀请,当然是唱那些山里娃人人会唱的山歌。
骑白马,过水沟,钥匙掉到水里头,我丢钥匙坏了锁,哥坏良心甩了我。
骑马要骑枣儿红,选人要选小学生。走在一起又好看,讲个名声也好听。
一遍,又一遍,媳妇终于听出味道来了。中午歇晌,歌声也停歇下来。媳妇瞅准机会,找个借口,便跟我甩开大步,远走高飞。
往事如风,轻轻拂过。昨天,我跟年过花甲的老伴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享受着冬日的暖阳,不知不觉中,竟然一同酣然入梦了。一觉醒来,老伴嘴里还在哼唱:骑白马,过水沟……又像在自说自话,娘,您原谅我吗?
我心头一酸,也掉下几滴久违了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