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个木匠

 
想当个木匠
2014-05-12 21:15:25 /故事大全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这两句老腔哇哇一唱,关中老少爷们儿的嘴脸就活泛了,两句废话的味道也油然而生。

好多秦腔我听不明白,因为陕南话与关中腔不同,我听花鼓戏就很容易。年少时县剧团下乡,在泰山庙唱戏,我喜欢看《刘海砍樵》。刘海唱:“胡大姐。”那边答:“唉。”一时,胡大姐眼波流转,让站在远处的我腿脚微微一软。

刘海是个砍柴的,那时我刚刚能砍柴。他遇到了狐仙,名字叫胡秀英,我就想着要是我也遇着一个就好了。他家有三个盆,我家也有三个盆。

我家的盆都是木头的。盆用柏木做最好,耐用。我太祖母的嫁妆里有一个小脸盆,就是用柏木做的,用了差不多100年还是好的,铁箍烂掉才散了架。

我看着一个木盆发愣,祖母问我咋了,我说想要遇个胡大姐,祖母笑着说我是个没材料的东西,净想好事情。

木头分为有材料的和没材料的,有材料就有用处,没材料的就用来烧火了,就像柴,都是些小杂木。最有材料的叫栋梁。

木头是个好东西,大到盖房、做棺,小到做刀把、木钉。也不是只有木匠知道木头的用处,人人都知道。山上有树,砍倒抬回来码着,那叫备料。做大门,臭椿树(古称“樗”)上佳,不生虫,耐风耐雨。门闩得选青栎树才过硬,做扁担得用桑木,有韧性,担东西两头忽悠,肩膀不吃亏。桑树还用来做曲辕犁的木头部分,这种从唐朝就在用的农具如今还在用。

在老家,最硬不过铁匠树,它是栎木的一种,却很少用它做家具。木匠的斧子砍不动它,所以它能长成古树,老大几棵,让水桶粗的野葡萄藤给缠着。最软的木头是泡桐,长得飞快,做成的锅盖、缸盖很轻巧,虽然吃了水汽后也重,不过拿到太阳下面晒晒就好了。最细腻的是核桃树,又有好看的木纹,一般含不得砍。同样细腻的还有野樱桃树,水红颜色,有些香气,常常用来做方桌的台面。树木都有气味,最好闻的是苹果树,有一点点香、一点点甜。李时珍说桃木“味辛气恶,故能厌邪气”。他说的应该是湿桃木,因为桃木千了之后也好闻,可惜长不粗,做梳子不算委屈。

长得快的树首推泡桐,其次是红椿树,六七年就高大笔直了。家里有孩子不肯长个子,大人盛一碗饭晾凉,拿去倒在红椿树根上,给它喂饭,边喂边教小孩儿说:“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了做材料,我长长了穿衣裳。”我10岁时栽了一棵红椿,现在粗得不能合抱。有一回,我问父亲:“这树等我老了做口棺材够不够?”父亲用木匠的眼光瞅着树说:“绰绰有余。”过一会儿又说:“你年纪轻轻的,不该说这个话!”然后,我们就笑。

长得慢的树当数柏树、枞树(冷杉),它们的年轮显示出成长不易,所以珍贵。柏树的用途差不多就是做棺了,有歌儿唱:“棺儿本是六块板,四块长的两块短,四块长的占四方,两块短的占中央,中间修起屋脊梁,这是亡者一间房。”

60岁做棺好像是种习俗。棺成,要请客吃饭,说是把“瞌睡笼笼”给做了,语气自得,视死如睡。

乡村总有古风,比如手杖,不到六十岁没有人拄着手杖出门,也合乎《礼记》里的“六十杖于乡”。乡下的手杖并不讲究样式,冬青树的最好,细腻、手感好。 家里请木匠,小孩儿高兴,因为木匠的刨子总能刨出好看的刨花,小孩儿捡起来扎成大朵的木花,或者直接当成发卡。没有砂纸,木匠也有办法,把节节草晒干当砂纸,这种草的大名叫木贼,大约木头有点怕它。 木头农具、木头家具,用久了,边棱就圆润,看着舒服,摸着也舒服。家里的老锄把甚至有了包浆。

木头好,可人怕被别人说成木头,女人喜欢说:“你个木头呀!”一面是娇嗔,一面稍稍不满,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一白费神了。好多男子听着这话不高兴,有一回有个男人用京剧腔回复:“娘子呀”气氛—下就活了。

有一阵子,我的理想是当个木匠,没当成。后来,我想着门前要栽两棵树,一棵白桦,一棵黄栌,至今也没栽成。哼两句“亭亭白桦,悠悠碧空”,眼前就有了树影,知道它的所在,只是缺少探望。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念想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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