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失恋的丁铛也并不见得有多中意子安,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听她倾诉而已,于是不多言语却正好坐她同桌的子安自然成了最佳对象。每到晚自习时,丁铛便将子安扯到教学楼顶的平台上,叽叽喳喳一两个小时也不嫌累,细数前任男友的不可靠和给她带来的伤害,说到伤心处偶尔还能挤出两滴眼泪。
子安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借着楼道灯光翻看手里厚实的习题资料——除了上课和坐在楼顶的时间之外他几乎全天泡在图书馆里,对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类琼瑶”爱情故事兴味索然。只是,在丁铛喋喋不休的间歇,子安会抬头看着天上的群星,“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迷途中的指明灯,你不如向它许愿,让上天赐你个好缘分。”
丁铛瞪大双眼,眼底闪过一丝女孩儿特有的带着狡的喜悦,却很快被子安的后一句截断,“也省了我每天晚上陪你坐在这里吹冷风的麻烦,这苦差事总要有人接替的。”男生的声音仿佛天空般澄澈透亮,丁铛却皱皱眉,随手将一沓资料砸在他的头上。
然而丁铛并不是那种能被一两句话吓退的人。她能够成为子安高中时代屈指可数的几个异性朋友之一,多半源于她的自来熟和厚脸皮,即使对方态度冷淡她也依然如故。用丁铛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个浪漫而又有情趣的人。
似乎就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她总在午饭后给子安几块造型奇特的小点心或芒果、柠檬之类的水果,用淡蓝的手帕包起来塞到他的抽屉里——这年代还用手帕的人实在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第二天,她也总会在自己的抽屉里找到那条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和一颗用金色的包装纸裹着的巧克力球,旁边还有一张写着“谢谢”的纸条——字是笔锋婉转形态苍劲的魏碑体,像极了子安的性格。
丁铛总是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起来,偷偷藏在一个泰迪熊形状的玻璃瓶里。
2
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考试,丁铛的成绩都不甚理想。子安感到很自责,他希望丁铛在自己身上少花些时间,于是,将她介绍给了佟岩。
佟岩是他认识的一个网友,在外省某重点大学网络编程专业读大四,写得一手言辞犀利的好文,却难免给人牙尖嘴利又刻薄的印象。子安希望,有一天佟岩受不了丁铛充斥着车轱辘话的悲惨感情经历,能够及时给其当头棒喝,让她幡然悔悟,重新将精力放回学业上。可出乎子安预料的是,丁铛虽然减少了纠缠他的时间,却没能如他所愿地开始发奋学习,而是彻底沉浸在网络中。子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高考发榜的那日是个雨天,子安包里揣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来到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为丁铛送行,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这次却不同于往常的外冷内热的性格,而是完全源于此刻大脑的一片空白。
催促旅客上车的广播声冰凉淡漠,冷冷划破空气。丁铛在站台上理理背包,向着子安展开双臂说:“我该走了,不来个离别的拥抱吗?!”
有那么一刻,子安的手似乎先于大脑作出反应,然而很快就被叫停。他用微笑掩饰了内心的失落和慌乱,“还是把这个拥抱留给佟岩吧。”丁铛尴尬地笑笑,与他挥手告别。丁铛早如自己所料高考落榜,她是去广州寻求发展的——那是佟岩所在的地方。
子安最终没有说出心里的感受。哪怕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也会为了学业封闭自己的感情。这令他怅然不已。
3
上了大学后,子安的日子仍然平静而忙碌。丁铛偶尔会在网上“骚扰”他,聊些有的没的——她今天的午饭,她家新来的那条绛色鸳鸯眼的哈士奇,她最近在读的书。尽管现实中的佟岩是个人人钦羡的网络工程师,宠溺包容着丁铛的一切。但从只言片语中,子安却能察觉得到:她过得并不快乐。
子安二十岁生日当天,收到了丁铛从广州寄来的礼物——一盆绿色植物,还有一张藏得隐蔽的精致卡片,上面是一句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但愿君心似我心。这句话让子安久久难以平静,他打开qq,点上丁铛灰暗的头像,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若你不快乐便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在你难过或无依的时候,永远都能找到可以宽慰你的人。”
按下发送键,子安摇摇头,上边一行话略显唐突,他又加上一句,“bestfriend,安。”很快又删除,欲说还休,太明显的掩饰,丁铛又不是神经反射弧长到可以和尼罗河相比的傻瓜。
第二天再打开电脑时,丁铛的头像在晃动,点开一看,像是遗信,又似诀别书:“那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现在却已没了留恋的人。”
是婉拒。
“但愿君心似我心”,原来她的心中所搁下的只是他们的友谊而已,不知道她是否晓得,这句话的下面一句是“定不负相思意”……
是自己活该,他早该告诉丁铛自己的真心。但那时他面临升学压力,只能将那份感情强行压抑在心底,想随它干枯死去。然而,那颗爱情的种子非但没能如他所愿地消失,反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当他可以说出“我喜欢你”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还是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他明白,是他亲手推开了她,他没理由也没权利再要她回来……
子安减少了上网的时间,偶尔看到丁铛若无其事地在qq上给他留言,他只是默默地关掉电脑。渐渐的,丁铛也不再发来消息。
4
三年之后,子安顺利地找到了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朋友们为他介绍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孩,朋友带她来到子安的住所——不大的房子却一尘不染。
女孩一眼注意到阳台上那盆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的花,问子安:“你也喜欢养花?”
子安摇摇头:“只是朋友托我养的。”
“这花娇气得很,看来你养得很用心。”
子安有些惊讶:“你认得这花?”他刚收到这花时查了很多相关资料却都没有答案。
“是的,这是断肠草,生在南方的刺树丛里,北方倒是很少见。”女孩微笑,“我是学风景园林专业的,也只是在大学期间见过一次而已。据说这种花有着极度的敏感和洁癖,当有人或动物不小心碰到它,它就会慢慢衰老到死。”
“原来……是这样……”子安右手用力,握紧手中的茶杯。
“不过,其实这花中还有个秘密。”女孩神秘地笑笑,“人们都以为它的洁癖症很强,原来它却是孤独的,只要碰过的人继续爱护它,它便会开出最美丽的花。”
听完了这些话,比起震惊,子安更多的是失落。她是害怕孤独吗?那为什么还要拒绝呢?是她亲口说的,已没了留恋的人……
5
再次和丁铛相遇是在那条拥挤的商业街上,子安陪女友选婚戒,遇到了同样陪丁铛来选婚戒的佟岩。佟岩嬉笑着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恭喜!不过我们也要结婚了,所以回到丁铛家这边来。”
“恭喜。”子安尽量平淡地讲出这样一句话,并没有提及其他的字眼。
“谢谢。”丁铛轻咳一声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嗯。”算是为这次对话做了结尾。
然后,双方都像是逃离现场一样草草告别。子安有些伤感,为什么只能说些客套的话,明明应该有更多话题的,就像他们在高中时那样,关于彼此陌生或熟悉的部分,然而……时间,似乎真的磨平了这一切。
丁铛刚到家就翻找着几个堆积杂物的箱子,掏出一个装着白色千纸鹤的泰迪熊玻璃罐。丁铛随手拿出一只纸鹤,拆开一看,赫然两个字“谢谢”——笔锋婉转形态苍劲的魏碑体,像极了那个人的性格。丁铛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扔回罐子,递给佟岩,“帮我扔了吧。”
“你不是说这里满满的都是回忆吗?就这么扔了,你舍得?”佟岩接过罐子掂了掂。
“随口胡说的你也信,一个破罐子,有什么不舍得的?”
“好吧,那你可别后悔啊!”佟岩向门外走去,刚迈出两步,又回过身来注视着丁铛忙碌的身影,他低头叹口气。
可能丁铛永远也不会知道,佟岩曾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代她打下既像遗信又似诀别书的那行字——那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现在却已没了留恋的人……
佟岩咬咬嘴唇,再次转身向着门外公共垃圾桶的方向,仿佛篮球三分手一样远远投下泰迪熊的玻璃罐子,哗啦一声——罐子碎了。他转回头,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微笑状态,然后回身向房中走去:“丁铛,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