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想到的是天长地久;结婚以后,天天揣测还能撑多久。
我跟华安就是如此。
从床上拣起那几根酒红的发丝时,我心里就已然清楚,这场婚姻撑不了多久。
没有声张,拿起计算器,我想知道,跟华安之间还有多少真刀实枪的账可以清算。当然,我还想找到那根酒红头发的主人。
一
广交会收获颇丰,不仅带回了大量订单,我还为华安带回一件广式睡衣。上面的暗格子绣工大方雅致,略带鹅黄的彩棉穿起来格外舒适。
我微笑着示意他进卧室试一下。看他进去,我迅速打开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我以为打开就能找到所有秘密,只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寒凉彻底的绝望。
手机里加了密码。
两个人之间,有了秘密便谈不成恋爱;而婚姻一旦有了秘密,那这个家也算走到头了。
跟华安恋爱之初,彼此都刚大学毕业,穷小子跟平民丫头的爱情毫无浪漫可言,除了满嘴的理想跟抱负,就是华安嘴里不时跑出来的愿望,他喜欢拉着我的手,一边数星星,一边不无真诚地说,丫头,天上的星星有多少,我心里的愿望就有多少。
我笑他,你可真贪心,愿望多了,哪里实现得了?
华安却倔强地摇头,渺儿,相信我,有我在,愿望就会实现。
婚后,华安拉了我的手,拿着一张白纸,在上面不停地写着愿望。我告诉他,要爱情,要婚姻,要健康,要幸福,要平安,要长久……
我们合力写下107个愿望。写到最后,华安就困了,边打哈欠边说,渺儿,这些愿望你收着,看还有什么想要的,随时填上去,我一定会实现它!
幸福泛滥,拿过纸,我轻轻写上最后一个愿望,写上标签107,以吻作箴,小心地将这些愿望收藏起来……
想起这些往事,我的眼角就忍不住湿润,入围城不过五年,所谓的愿望已然实现,以为可以就此幸福就此长久,却没想到,在我跟华安的婚床上,酒红色的长发触目惊心。
而过去一直坚称跟我之间绝对没有秘密存在的男人,终是将手机上了锁。
二
岁月让我有能力去掩盖心底的哀伤,但爱情却无力坚强。泪水,突然就模糊了双眼。
想得有些多,脸色自然就差。从卧室出来的华安,见状立即上前安慰我,渺儿,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摇头,赶紧还他一个明媚,没有,眼睛突然很疼。
话虽如此,可心里还是觉得疼痛难忍。要知道,在一起的这几年,别说我流泪,就是嘴角偶尔嘶咧几下,他也会立即上前抱过我,不是拥抱就是亲吻,有了他这样的亲昵,我的那些疼痛也就瞬间消失。
眼下,他是真的变了。别说亲吻,拥抱都免了。
男人变心,原来比换衣服的速度还要快。
我只好强颜欢笑,华安,我去广东这一个月里,公司有什么新闻没有?
新闻倒是没有,新人倒有一个。是个漂亮的丫头,叫明媚。很懂事很乖巧很有意思……
华安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个新来的员工,看着他的嘴巴来回翻腾着,我有些恍忽,如此称赞那个明媚,意欲何为?
明媚。这个名字足够妖媚。
华安依然说着明媚的趣事,仿佛在我离家的这一个月里,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找了这个叫明媚的好员工。
他说,渺儿,你不知道,她不仅设计图纸一流棒,谈业务还是一把好手呢,上周跟我去谈广德贸易大厦设计工程,真让我开了眼,这丫头着实厉害,硬是将合同拿了下来……
华安说得唾液横飞,他说这些赞美之词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这一动作让我更加确定,这个明媚,绝不简单。
三
我拒绝了通报,直接推开了华安办公室的门。
门外阳光正好,门内春光无限。
我看到华安宽厚的手掌正轻轻地拍在明媚的背上,似在哄一个婴儿,细心跟疼爱之情油然而生,令人嫉妒。
华安面前的明媚一脸泪痕,委屈得像被风蹂躏过的梨花,年轻张扬的脸上刻着一种别样的风情。洁白的四肢裸露在外,正半翘着腿坐在华安办公桌上的一角,超短裙已然盖不过风尘的模样,俨然沦落女子。
我只笑,等待他的介绍。
哦,她就是明媚。华安一脸赧颜。
好名字,好年轻,好漂亮。我学着华安的样子连着夸明媚,我看到她白净的脸上有红晕飘过,那一刻,我心里的厌恶无限度地泛滥。可我忍了。
我笑。明媚立时也跟着笑,笑的时候,她的手还惯性地往头上挠。
她想体现的是乖巧,而我却看到了刺目的酒红。
心痛,得忍。
我说,华安,把广德合同拿给我看看,图纸设计一定要准时,还要做到万无一失。
华安赶紧点头,渺儿,你的设计是一流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公司虽说是我们夫妻两人创立,但历来大型的设计都由我来完成,而他只负责外围的打点。
我看看明媚,立即有了主意,听华安说,你设计也不错,要不,咱俩儿来个竞赛?
明媚眼神里有惊喜还有诧异,但最后还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好的,渺儿姐,我刚刚还跟华安……哦,不,华总,我还跟他请求这事儿呢,愿意,我愿意。
华安有电话适时打来,一个人踱到外面接电话去了。我上前看看明媚,叹着气说,这次设计关系到我婚姻的存亡,我一定会尽力的。
明媚显然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一脸地无知。
我靠近她说,这次设计我绝对不能败给你,不然,我在华安眼里可就没了价值……
我心里有种欲言又止地难受。而听这番话的明媚,眼睛里却熠熠生辉。
狐狸尾巴终是藏不住。
四
我熬着通宵赶图纸。
华安有出差任务。不知为何,明明是看着他一个人上车走的,可我心里还是不断地闪现他跟明媚纠缠的画面。
怀疑是条会生根的虫子,不断地啃着我的心,赶又赶不走,岂是一个煎熬了得!
终于,赶了三天,图纸出来了,设计异常精美,我把明媚喊来,跟她叫板。
明媚,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作品,华安肯定会夸我。我炫耀地说。
她一脸羞愧的神色,唯唯诺诺地说,那个……渺儿姐,我的设计只完成一半,毕竟不是科班出身。
我不屑地瞥她一眼,满脸鄙夷,明媚你说,这一次我跟华安要点什么奖励好呢?
我的话里透着幸福感,我看到明媚的脸一点点颓废下去,一点点变得阴沉。
让她看到了我的能力,也嗅到了我的幸福,这些已然足够。再说华安待我依然不错,之所以如此炫耀,只想让她知道,年轻不一定是资本,两人只有共同经历了,才叫生活。
我没有心思再跟明媚斗下去,将设计图纸递过去,拿着!给我复印三份儿,留存,送样儿,速度要快!
我的吩咐像极了一个老板娘,把明媚使唤得措手不及。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明媚拿走图纸的第二天,华安回来了,一进门我没收获该得的表扬,相反,他铁青着一张脸,不无鄙夷地质问,渺儿,你何时变成这样?竟剽窃明媚的作品!
五
我无法想像,明媚是如何跟华安说的。
但我知道,不论是原件还是复印件,都在她手里。我也无从解释,谁都知道我跟明媚有过竞争,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自已的清白。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华安带着明媚去交差,去应酬,双双对对。
那刻,我心底绝望的东西再次袭来。我感觉自己能握在手里的都已然消失,华安离我越来越远,亲密全无;公司里我也是名声狼藉,猜测声一片。我像一只孤独受伤的狼,任伤口一点点溃烂,毫无办法。
这样的日子熬了两个月。广德大厦施工过半时,楼体突然倒塌,在工地指挥的华安被砸进废墟,再抬出来时,已然面目全非,医生说,能醒过来就是一个奇迹。
我的日子就在医院度过,每天拉着华安的手不停地诉说着过往,说那些美好的愿望给他听,希望他早一天醒来。
明媚这期间来过一次,临走时她犹豫再三,才说,渺儿姐,你比不得华安善良,甚至我怀疑你是爱自己的婚姻?还是爱他这个人!你设计的图纸有问题,可我还是拿了去。没想到,关键时刻是他在倒塌瞬间将我推了出来!你可以恨我,但有些事你要明白,华安不是傻子,他知道我剽窃了你的作品,之所以帮着我,是因为他想还欠我的感情!你参加广交会的那段时间,有一次因为应酬他喝多了,我把他送回家,想过跟他一夜缠绵的,因为我爱上了他!可他拒绝了我!所幸,我将所有的爱转化成恨!我偷偷将头发藏到你们床上,然后在华总醒来之前又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我告诉他,我有性病!因为我相信,只有这样说,他才会远离你,我才能更有机会……
我彻底惊讶!这场阴谋最初,我是想害明媚,却没想到,她真是比我聪明!
而华安,他最初的远离,只是想给我更多的保护!而我,正如明媚所说,亦始,我想保护的是婚姻,而自己,却忽视了华安心里的痛!
六
华安在一个月后,终于醒了过来。
可他的喉咙被钢筋刺破,不能说话,听力也跟着受损,但四肢健全,我们用手机交流。到了这时,我也看明白了手机里的内容,那是一个名叫愿望的文件夹,打开它,里面是我们曾经许下的一百多个愿望,细心的华安早就将这些愿望存进了自己的手机!里面还有我标注的107号——我们要长久一辈子。
看到当年的愿望,我终于落下泪来,忍不住请求华安,一定要健康地跟我过下去。
华安伸手抚去我眼里的泪,艰难地在手机上写,我曾经对不起你,对不起……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不,明媚是骗你的!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错的是我!是我太自私!但有幸,我们都安好,心在,愿望也在,以后我会倍加爱你!一定!
泪水,奔涌而出,一滴滴落在手机上,我擦拭一下,打开手机的时候,下面清楚地出现了108号愿望——我只要,你幸福。
泪是如何砸到华安胸膛的,忘记了。我用尽气力去拥抱他,不依不饶地说,不,你欠我的愿望是107号——我们要长久一辈子,只有你在,这个愿望才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