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黛芬迟疑片刻，转身，慢慢上楼。她的脚底似乎踩着棉花，她身体轻轻飘飘的。每上一层楼，她都要抚一下胸口，让蹦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落回胸口。
黛芬走得蹑手蹑脚，生怕惊动楼道的声控灯。年轻的民工跟在身后，他点了一支烟，他把烟抽得生疏，咳嗽一声，楼道骤然雪亮。她头皮一炸，忙垂下头，顿时手足无措。她知道他在身后打量着她，她走在他的目光里，周遭都是火焰。
黛芬打开门，走到床头，坐下。白晃晃的灯光让她眼睛酸痛，心生恐惧，怕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心瞬间崩溃，就急忙关了灯，屋子立时寂寥阴暗。她在黑暗里轻轻褪去衣衫，笨手笨脚。民工已伫立在她的面前，他强壮得就像从前的大魏。
民工将一百块钱展开，递给黛芬，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压到枕头下，它是让大魏熬到秋天的希望。然后民工就凑近身来，攀着她的肩膀，手上慢慢加着力气，然后翻身压了上去。在躺下的瞬间她眼角有泪无声滑落，是绝望，抑或是崩溃。她的身体瞬间向这个陌生的男人打开了……
桥下的梅子抬头看看四楼，那里漆黑一片，她知道黛芬根本就不敢开灯。可，再深的黑暗也遮掩不住女人美丽的裸体，终将迎来她无法排遣的伤感。
5
大魏抬腕看表，快十点了，还有半小时，妻子就该下班了，现在必须行动了。他从酒楼前的树荫下挪出，向立交桥走来。
大魏知道自己不会活过秋天，医生已宣判了他的死刑，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现在是暮春，还需不少钱，才能让他撑过整整一个夏季，家里除了一笔数目不小外债已没有了积蓄。妻子白天单位家里两头忙，晚上还要出去找活儿干，充其量可以让他熬到秋天，而不是熬过秋天。
看着妻子每天疲惫的样子，大魏的心就剧烈地疼痛。他再也躺不住了，得出去干点什么。
晚饭后，大魏看着妻子消失在夜幕里，他也出了门。他隐身在立交桥对面的酒楼下的树荫里，想这附近寻找目标。
大魏在树下观察了一会儿，就锁定了目标，立交桥下的那个女人。这么晚了还一个人站在那儿，绝非良家妇女，她们这种人，钱来得容易。这多少也能让他心安一点。思至及此，他把手插进衣兜用力地捂着胃，还是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
梅子倚在桥墩上抽烟，就看见一个男人捂着肚子走过来，他身形瘦削，脸色甚是灰暗。她上前，媚眼如丝地跟他讨价还价，没费多大劲儿就将他搞定，她知道楼上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将有一百块钱进帐。她暧昧地摸摸他尖尖的下巴，冲他笑笑，让他稍等，然后一个人上了楼。
她在楼梯口遇到迎面走下来的民工，她问完了？民工嗯一声答，扭了脸，逃得无影无踪。她敲开门，黑暗里的黛芬，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她问黛芬，完了？接着，狠跺一下脚，震亮楼道里的声控灯。完事儿了，还磨叽什么。
黛芬站在门口用一条毛毯裹着身子，头发凌乱，神色恍然。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此时，黛芬的眼睛不敢看向梅子，眼神飘忽，在经过一个玻璃橱窗时停留了片刻。在那片刻里，她仔细审视了一下玻璃上透明的自己。她甚至还挤给自己一个微笑，那微笑微弱无力，转瞬即逝。
6
梅子说，挺过去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得瑟再欢的男人，身体里也就那么点玩意，一不小心跑了马，人也就蔫了。接着，她说，我又给你找来一笔生意，看这个男人那个蔫样儿，你很容易摆平……今天你是初来乍到，我就照顾你一下……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明晚，咱们公平竞争。
说罢，梅子转身，下楼。男人仍然候在原地，闷头抽烟，就像秋霜里一根无精打采的芦苇。她心想，就他这身子骨也出来得瑟，真是色得不要命了。近前，她抢过他嘴里衔的香烟，叼着，让他一个人上去，她说上面的那位漂亮着呢，你可要悠着点来啊。换人？男人有些意外，想想都是一路货色，一样的。
男人就一个人上了楼，拖着沉重的身子，却走得极慢，蹑手蹑脚的，他怕惊动楼道的声控灯。
桥下梅子抽着烟，不时四下瞅瞅，夜凉了，街上已没多少人走动。她真想回家睡觉，可是她不敢离开，还得为楼上的黛芬放哨。
男人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虚掩着。屋子里比楼道更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稍息，在黑暗里，他还是闻到女性香甜美好的气息，就有了方向，径直向床边靠近。同时，他右手伸进怀中，那里藏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这是他头一次干这种事情，他身如筛糠，如同惊惧难安的猫。
男人与她无怨无仇，可是，他必须杀死她，绝对是不能留活口的。他不想他的妻子和女儿因他蒙羞。他不想死，他还年轻，可是死神已经勒紧他的脖子。他知道自己战不胜死神，即使他有万般信心，也不可能熬过秋天。他得在临死以前，为他的妻子和女儿，做点什么。
还想什么呢，女人已近在咫尺，他从怀中抽出刀来，奋力向前……
水果刀拔出来，女子闷哼一声，兀自抽搐着身子。夜风吹开窗帘一角，月光乘隙流泻进来。在一刹那，从月光映射的刀锋里，男人蓦然看清了妻子扭曲的脸，黛芬也看清了男人惊悸的脸，眼眶上两颗黑痣，同时抖动，左右呼应。
滴血的水果刀，当啷一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