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不在的这七年里,江湖街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如果非要找出点变化来的话,就是街尽头的那座老庙完全坍塌了,是在一个风急雨急的夜里,沉睡的人们都听到一声闷响,第二天便发现老庙像走完了生命历程的老牛趴在地上。再一个就是我了,没考上大学,倒是学会了喝酒,且酒瘾不小,这都是因了我在市报屁股上发的那两篇百字文,而后混进街道办整日迎来送往练成的。这天下了班,母亲在厨房里忙活,厨房里飘出熟悉的香味,就勾起了我胃里的酒虫,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喝上两口。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没有招呼母亲,急匆匆地奔洗澡间去了。但是,在我拉开门的瞬间,又立即整个人弹了回来。我看见水霭中一个光身的女人正在擦拭。
“谁啊?”
母亲听到声音出来见是我,说:“做贼是不?也不言一声,你小姨在里面洗澡。”
“小姨?”
这时段姑娘穿好衣服走出来,先是剜了我一眼,然后用教训式的口气说:“疯子是不,门也不会敲一下?”
我忙解释说:“小姨,我真不知道你回来了。”
“还解释个屁,看你两眼泛着绿光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
听样式,好像我是一个敢对长辈心存不轨似的人,会吗?好歹我现在也是政府工作人员,这不明摆着往政府工作人员的素质上泼污点吗?去!
看来这七年,段姑娘的德性还是没改。
段姑娘回来了,但常常不怎么在家,夜里来昼里去的。我整天忙自己的工作,也不好问,母亲自从当年没同意她交男朋友,两个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其实内心隔阂都还是有的。母亲不问,谁也不知道她天天在外面干什么。
知道段姑娘天天在外忙什么,最后还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老外,”段姑娘难得在家吃顿饭,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碗说,“帮小姨一个事。”
我明知没听错,但还是乜斜着眼等她的下文。
“装神?”
“不是,小姨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什么事还能轮得上我帮忙?太抬举老外了。”
我的话刚落音,小腿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是段姑娘隔着桌子在下面用高跟皮鞋踢的,脚下的可不轻,疼得我一跳,忍不住想发点小脾气,没见过这么求人办事的!可这时母亲发话了。
母亲说:“正经点,都长不大似的。”
母亲早几年就说我们鸟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却又这么说。
我只好正正嗓门问:“什么事儿?说吧。”
段姑娘说:“你认识政府的人广,给我办个营业执照。”
“什么营业执照?”
“我在广东这么些年,一直在按摩店上班,手艺学会了,钱也差不多了,就思谋回来自己开个店,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地方,昨天地方已经租好,就差营业执照了。”
母亲听了,立即把碗放在桌子上,这次可没有直接扔出去,说:“这个能办也不办。”
段姑娘纳闷地问:“姐,为什么?”
母亲一急,也不顾我在场,直接说出了想法:“这种男女脱光衣服在一块纠缠的行当,要开你去广东开去,不要在江湖街给我丢人!”
段姑娘听了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吃饭。
我想了想,择着措词跟母亲说:“小姨说的按摩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是正规的行当,叫保健按摩,只不过现在江湖街还没有,你才不知道。日下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讲究的是享受,对了,听说能治不少病呢,你不是有腰痛病吗?哪天让小姨给你按按,保证管用。”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姨要开的按摩院到底是些什么内容,也只是胡诌一通罢了。不过,母亲听我这么一说,情绪还是稳定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问段姑娘:“是他说的那样?”
段姑娘点点头。
母亲便用筷子指着我说:“办,这事就交给你了,只要是正当生意,做做也好,省得天天闲着晃眼。”
这下,不是段姑娘求我给她办营业执照的事了,而是转换到母亲直接指使我的角度上来了。要知道,我在街道办也就是一个打杂的小卒,但在母亲眼里就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似的,以为什么事都能办,而我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能挑多少肉出来?别看平时面子装的大,虚着呢。不过,自从我工作后,还真没为家里办过一件实事,在母亲看来,像是在浪费资源。所以,这次虽然我真不知道从哪下手,但还是硬撑着从母亲手里接过户口本。
接下来的几天,为段姑娘的营业执照是边上班边打听,边打听边找人,忙乎小半个月,结果不是缺这就是缺那,等到什么都全了,兴冲冲跑到工商所,心想这下总该妥了,没想听到工商所这样一句话:现在正整顿,暂停办照。我那个气啊!
这边营业执照没办成,段姑娘那边等着开业,不然老贵的房租一天一天往里扔,不是我的钱也心疼,逼得我只能剑走偏锋,想歪点子了。
在江湖街有名的酒鬼也就那么几个,我算一个,牛宝宝算一个,另外几个这里就不说了,因为我除了牛宝宝外,跟另外几个从来不喝酒,认为他们不过是几个街痞巷渣,跟我配不上,要不怎么说人一沾点公职,内心自然就滋生一种傲气,这在与谁喝酒或不与谁喝酒中都能看出来。
那天下班前我给牛宝宝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请他出来喝酒。
牛宝宝说:“你小子莫不是有事求我?”
我说:“你这话一说,兄弟间二十多年的交情一下就没了,江湖街好歹我还能有我摆不平的轮到你?”
“那说不准,猫是猫道,狗是狗道。”
“来不来?”
“来来来,正胃缺酒呢。”
坐下来,三杯酒下肚,牛宝宝还是看出来了,用手指戮着桌子说:“直说吧,什么事?”这个时候,我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便把段姑娘要开个按摩店,营业执照却办不下来的事说了,问他有什么门道没有?
“咦,这不是我的路子,这是你的路子,干嘛找我?”
“我这不是实在没招了,病急乱投医么。”
“这么说,让我想想,请客、送礼那也得有门道,对了,赵大有知道不?”
“废话,剔了皮肉骨头我也认识。”
他“霸占”段姑娘几个月,还让十七岁的段姑娘为他流过一次产,我又不是呆子哪会不知道。
牛宝宝说:“别激动,听我说,赵大有现在可是工商所的所长了,上次在街上开车轧死两只鹅,人家非要他拿一千块钱,最后还是我出面才二百块钱了的事,正好欠我一个人情,我去找他。”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他,我小姨不一定同意。”
“又不让你们去,我去有什么关系?”
“那也只好这样了。”
酒到尾处,我已酩酊,只隐约记得牛宝宝说过一句话,段姑娘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如成个家过日子,还野什么?如果不嫌弃我牛宝宝,我就是最佳人选,到时我们就是亲戚了。
第二天,牛宝宝果真打来了电话,但说估计希望不大。其实这应该在我的预料之中,而牛宝宝又说,赵大有说了,如果段姑娘肯和他见上一面,这事能成。我想了半天,回说这要看段姑娘自己是什么意思。
没想我找了个机会婉转地和段姑娘一提,她根本就没过多迟疑,便点头说:“行。”
当傍晚赵大有把轿车开到门前,段姑娘坐上去一溜烟走了时,母亲在屋里问:“你小姨和谁一块去的?”
我感觉是自己拐骗了段姑娘一样心虚,边回自己的房间边说:“牛宝宝。”
我也不知道如果段姑娘真和牛宝宝一块走的,母亲会不会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