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挖洋芋吸引了巴子营的不少留守人员,打工回来的人也立在田头。他们见惯了人挖牛犁的场面,看着机器波浪般翻开洋芋垄,洋芋孩童般跳到一边,他们便呼叫一声。碗大的洋芋一跳出,他们便抢几个后离去,放到家里后再来。村长看到张天天肃寒的脸,抽了几株洋芋秧,敲打众人。张天天喝止了他,让他组织人去拾洋芋。
村长摇摇头:他们不会白干的!
那咋办?
给他们付日工资,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镇长瞪了村长一眼:你马上去组织,啥德性!谁家不拾洋芋不给谁家分钱!
村长吆喝着去了,巴子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便跟在机器后面拾洋芋。
田头井然有序。
农民还得最基层的干部来管。张天天叹口气。
村长笑笑:以前组织修桥铺路,一声吆喝,家家出人,个个出力。现在,一听要出工,首先得问付多少钱。只有钱能拿住他们。
边装袋边过秤,地里狼藉一片,洋芋秧、坏了的洋芋任意抛置在地中。三天后,地中只有一些捡拾剩漏洋芋的老人在晃悠。张天天收拾了行李,把窝棚打扫一遍,叮嘱巴子营的村主任看护好窝棚。主任跳起来:县长,你还没有住够啊?张天天拍拍主任的肩,没有答言。
安置好母亲,张天天把一份请调报告交给了马墨山,马墨山笑笑,递给他一份文件。
“本来不准备这么快就交底,既然蹲点、到党校学习都打不开你的心结,只有提前向你交交底了。明天是周末,到我家里来,带上你母亲,我们两家吃一顿饭。”
回家告诉母亲,母亲的手抖起来:“吃断头饭?”
张天天拉住母亲:“好饭。”
十六
进门时,张天天的母亲看到马墨山的母亲,退出门去。马墨山的母亲笑着拉住了她,把她拽到沙发上坐下。
“头发白了,人倒精神了不少,巴子营的水土,养人。”
“唉,我家伟岸,当年做得过了,过了。”
“不谈过去了,反正两家都没落下好。倒是他们,碰上了好时代。”
张天天想阻止母亲说话,被马墨山挡住了:“让她们说去,几十年的心结,打开就舒服多了,要不然,她们这辈子一直都会在煎熬当中。”
做饭的是政府灶上的师傅。面对两大盆削了皮的洋芋,张天天有点不解,问马墨山唱哪出?
马墨山笑了:这些洋芋,都是你亲自蹲点管护出的巴子营的洋芋,今天我们要吃顿洋芋宴。
凉拌洋芋丝、香油洋芋丝、醋熘洋芋丝、洋芋烧小排、青椒洋芋丝、炒洋芋片、啤酒煮牛肉洋芋、炸洋芋、洋芋煎饼、西红柿洋芋汤、洋芋南瓜汤、洋芋搅团……一盆一盘的以洋芋为食材的菜肴,列布在桌上。
两家人默然而坐。马墨山端起酒杯,向两位老人敬酒:时代的账由时代去付。你看这洋芋,和什么搭配都会出味,并各有各的味道。就像爱德华国王、夏洛特、德西雷,引进时金贵,种到巴子营的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还是和本地品种的味道一个样,人们分辨出它们的味道了吗?张县长,挖洋芋时挖下的那些外国种呢?
张天天一愣:让巴子营的村主任存着呢!
电视里正热播一部抗日剧,剧中的汉奸模样周正,日本人没来之前是一副面孔,日本人来之后又是一副面孔,日本人投降后又变了一副面孔。和以前歪戴帽子、穿对襟大褂、斜挎盒子枪的汉奸形成鲜明的对比。当一个汉奸被一泡牛粪滑倒时,马墨山的母亲笑了,张天天的母亲也笑了。
当汉奸对着鬼子哈腰、转身对百姓施威时,马墨山挟起了一块洋芋,放在了张天天的盘中,张天天不动声色地吃掉了那块洋芋。
“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吃洋芋做出的这么多的东西。”张天天的母亲和马墨山的母亲也碰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