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钟辰轩不耐烦地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时候，他总算是听到楼梯响了。
程启思过了好一会才开门进来，很显然是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没看到他的影子，终于福至心灵，知道到有壁炉的书房来找他了。虽说有中央暖气，但钟辰轩仍然把壁炉点着了，这也是他当初选中这屋子的最重要的原因。现在有真壁炉的房子，实在是不多，大都是用来做做样子的。
程启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钟辰轩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背靠在那把高高的舒服的安乐椅的椅脚上，脸被壁炉里的火映得红红的。几本书扔在他脚下，钟辰轩的眼睛，却看着窗外。
终于，这一年的冬天，H城下雪了。不再是那种夹着雪的雨丝，是真正的下雪了。鹅毛一样的雪，洁白的，像三月里被风一吹就满天飞舞的柳絮。只是这样的雪，无论如何都是没法积起来的，也只能是把地面浸湿而已。
程启思把酒杯和酒瓶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钟辰轩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酒瓶。那酒瓶上面积着灰，墨绿到近于墨黑的瓶身，相当美丽的一种颜色。
“我不知道这房子下面还有酒窖。”
程启思把酒瓶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动手去开。“别管是哪来的，有得喝就是了。喝一点?”他看到钟辰轩露出想拒绝的表示，又加上了一句，“这是好酒哪，你不是喜欢红酒的吗?拿回来讨你高兴，你还不肯喝。”
钟辰轩摊了摊手，一缕笑意浮在他的脸上。“你都这么说了，叫我还有什么话说?好吧，喝就喝，不过，你别忘了明天要上班。”
他接过程启思递过来的酒杯，红宝石一样的液体，有着血一样的色泽甚至味道。他的另一只手，却拉过了从窗台一直垂到壁炉下的碧绿而柔软的藤蔓。“这是什么花?”
“一种没有刺的爬藤玫瑰。”程启思回答，“我也忘了叫什么名字了。不过，这玫瑰有香气，开放的时候，香气浓郁，而且花朵很小很美。”
钟辰轩微笑。“你真执着。”他喝了一口酒，感受着血的滋味在咽喉里蔓延，“我很想知道……如果说波旁玫瑰来自你对家族遗传的血脉的执念，那么，这种没有刺的色香俱全的玫瑰，又代表着什么呢?”
程启思笑了。他的眼睛微微地带着点棕褐色，在月光下看来，几乎像琥珀的颜色。“那说明，我想把玫瑰的刺，全部拔光，让玫瑰只留下艳丽的色泽和迷惑人的香气。这样，我就可以把玫瑰拿在手里，爱怎么把玩欣赏都可以了。”
钟辰轩盯着他看，看了一会，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了。他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说：“我回房间睡了，明天要早起。你喜欢喝，你就慢慢喝吧。”
“着什么急。”程启思把他按回到椅子里去，“说了要把这瓶酒喝光的。”
钟辰轩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他把自己的杯子注满。“我酒量不怎么样，再喝，我真的会醉的。”
“醉了就睡觉。”程启思说。“你放轻松点，你好像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哦，我不知道。”钟辰轩一手按着额头说，“真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不会是指今天那桩案子吧?那不算什么啊，”程启思笑着说，“你什么没见过?”
钟辰轩淡淡一笑，望向了窗外。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城市都沉在一片静谧里，只有雪，星星点点，在黑夜里闪耀。
“这样的夜里，也会有谋杀案发生?”
程启思笑了起来。“这话可说傻了，辰轩。这样安静而迷人的夜晚，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钟辰轩笑了笑，不置可否。程启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现在流行的CSA(Crime Scene Analyses)，究竟准确度有多高?”
钟辰轩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呆，突然笑了起来。“CSA不过是特征剖析的一种，还有DE(Diagnostic Evaluation)呢。方法多呢，至于准确度嘛……这样吧，启思，我给你讲个笑话。”
程启思实在很少听他讲笑话，于是准备好洗耳恭听。钟辰轩喝了半杯酒，才慢吞吞地开始讲。
“联合国为了测试美国，香港，中国三地警察的实力，放了一只兔子在树林里，让他们去找，看谁先能找到。美国警察详细制定计划，认真分工，地毯式搜索一天，无果。香港呢，派了飞虎队，对着森林喊话，结果还是无果。中国警察呢，摆了一桌四人麻将，打了一天，黄昏的时候一人拿了一根警棍进去，只听里面一阵惨叫声，过了一会，四个警察抽着烟有说有笑地走出来，拖了一头鼻青脸肿的熊。熊奄奄一息地说：不要打了，我就是兔子……”
钟辰轩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程启思，程启思面无表情地说：“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过，我仍然觉得，这笑话，真的很冷。”
“对啦，”钟辰轩笑着说，“特征剖析这东西，从来都有运气成份在里面。就算是FBI，或者侦查心理学的代表人物David Canter，或者荷兰的犯罪特征剖析组，都不敢说绝对准确。事实上，有一半以上的准确率，都很了不起了。至于在我们这里，我得说，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他的眼睛，比CSA的那些理论和方法，更有作用。更甚一点，像你，你审上三天，如果犯人不说实话，杀了我也不信。在这个时候，心理学还有什么作用呢?”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Paul Britton，英国最重要的犯罪心理学家，曾经参与过一个案子，后来这成了一个非常著名的案例。他跟警方合作，派一名女警察作诱饵，去接触一起杀人案的凶手，想要取得某些证据。但是，法庭上对这个凶手无罪释放，因为法官认定警方提供的证据不足，尤其质疑用特征剖析方式得出的证据。”
“你也觉得这种方法——华而不实?太理论化?”
注：CSA=Crime Scene Analyses
DE=Diagnostic Evalu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