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钟辰轩回答，“我想我得再对你强调一次，我的本职是司法心理学家，跟犯罪特征剖析师有本质不同。而且，越脚踏实地，我就会越感觉到自己所学的，所理解的，跟实际的相差甚远。所以，这几年，我也是在学习，而且得益不少。”他带着笑意瞟了程启思一眼，“尤其是，用心理学的各种方法，效果还比不上拳头的时候。”
程启思笑着说：“你在损我?”
“损你?”钟辰轩说，“你的暴力倾向，可不是我说出来的，是你身上确实存在的，虽说你是在竭力压抑了。”说完这话，他沉默了一会，往壁炉前挪了挪。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我从不知道，H城会下雪。”
“我也没见过这里下雪。”程启思说，“不过，凡事总会有第一次吧?”
钟辰轩把双手伸到火前取暖。他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是呀，我终于等到这个地方下雪了。我还以为，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程启思保持沉默。他站在钟辰轩的身后，眼光在钟辰轩的身上游移。钟辰轩忽然回过头来，盯着他。“你今天怎么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有吗?”程启思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我看你干什么?看了几年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有。”钟辰轩挑起了眉头，“绝对有。我对别人的眼光，很敏感的。”他忽然看到桌子上的那卷《大藏经》，吃了一惊。“怎么，你把证物都带回来了?难道……你晚上……是去找人鉴定这东西是不是真的了?”
“不……”程启思话还没说完，又改口了，“算是吧。”
钟辰轩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你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你不是早把我的心都拿出来摊开看了几遍了。”程启思笑着把酒喝干了。“就算有心事，你不也能猜到?”
他又想倒酒，钟辰轩按住了他的杯子。“别这样，你喝多了。”又问道，“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发现。”程启思相当干脆地说，“我已经跟朋友说了，让他帮我查一下这本书，比如最后一个收藏者是谁，是怎么流传到市面上来的。按这书的贵重程度，应该会有线索，我们也许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凶手呢。”
钟辰轩又看了他一眼。“好吧，我就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
“你对今天的案子怎么看?”程启思问。
“《道林·格雷的画像》。”钟辰轩摇着手里的酒杯，慢慢地说，“一个精美而晦涩的故事，充满了精妙而婉曲的隐喻。一直以来，批评家都为其涵义争执不休。唯美主义的代表之作，也是王尔德的代表作——美妙绝伦的一部小说，有着无法形容的韵律，翻开这本书的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香水瓶，香水味暗暗地弥漫在周围……”
“他想表现的是什么?”程启思说。
钟辰轩扬起睫毛。“你指的是凶手，还是王尔德?”
“王尔德。”
钟辰轩笑了。“这个，历来大家都在猜测，我们都不是作者本人，怎么可能有定论呢?一般的说法是，对美和青春的极致追求，最后成为了丑恶、卑劣和残忍的
程启思思索地说：“记得在小说里，道林·格雷最终死在了他那幅引以为豪的画像之下，就跟我们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如为忧伤画出的肖像，一张没有心灵的面孔’。”钟辰轩喃喃地说，“王尔德想表现的，事实上，应该比我们想的更复杂吧?正如亨利勋爵所说，美是奇迹中的奇迹……美到极致，还需要灵魂做什么?……”
“如果你不想要灵魂，那么大可以像王尔德童话里那个渔夫那样，把自己的灵魂从脚后跟割开。”程启思耸了耸肩，把酒瓶又拿了起来。
钟辰轩笑。“可以吗?从此以后，一直被自己的灵魂天涯海角地追着不放吗?”
程启思也不用酒杯，把酒瓶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干了。
“如果不想要，那不管怎么追，也可以不要。那个渔夫，最后不是仍然抱着他深爱的小美人鱼，一同到他的天堂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