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里。”
程启思把车停在街边的阴影里，朝右边那栋高楼指了一指。“第九层，一层都是，地方很宽敞。”
虽然是晚上，钟辰轩也没把墨镜取下来。他靠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过了很久，才说：“这就是你当年认识文若兰的地方?”
“我认识她，完全是个巧合。”程启思耐着性子说，“那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知道她是你未婚妻，我不会跟她有往来。不对，如果我不认识她，我就不会认识你，那……那……”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
钟辰轩弯了弯嘴角，把墨镜摘了下来。他的眼睛很美，深黑的瞳仁，深不可测。“行了，就算是巧合吧。真是不可思议，死掉的那两个受害者，被害前几天都曾经出现在这个会所。现在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们就抓住这条线索不放吧，看看能在里面查出些什么来。”
“两个被害者的背景，我们也都基本上了解了。”程启思说，“还真查不出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仇家，此前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如果非要找比较特别的……呃，据说这两个人，都常常混迹在类似这个会所的地方，你明白的。”
“明白。”钟辰轩似笑非笑地说，“钓鱼呢，只可惜，这一次，钓到了条食人鱼。”
他打开车门，顿时一股冷风就钻了进来。钟辰轩打了个寒噤，把围巾拉紧了些，下了车。他对着程启思，笑了一笑。
“不用等我了，今天晚上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你就先回去睡吧。”
程启思摇头。“我不接你，你不太好叫车吧，半夜三更在这个地方……”说到这里，他心里动了一下。确实，这个区域相当偏僻，半夜以后，是真的很难很难叫车。按这么说，那几个死者，一定就是坐凶手的车离开的。
但是遗憾的是，似乎没有人看到凶手载着死者离开。
“我走了。”
程启思看着钟辰轩站直了想走，又叫了一声。“喂，我认真的，你没带枪，自己小心点儿。”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钟辰轩瞪他一眼，“你很罗嗦!”
程启思苦笑。看到钟辰轩真打算走，又叫：“喂，再等下。”
“又怎么了?”钟辰轩真的有点不耐烦了，站在车外面吹风实在不是件好玩的事。
“……可别让人揩油。”程启思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钟辰轩看着他，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胡说什么，你当我谁呢?就你想得多。行了，别罗嗦了，我真走了，你愿意在这里等你就等吧，反正两点才能走。”
等到钟辰轩走进了那幢大楼，程启思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完后，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在车里怔怔地坐了好几分钟。
终于，他加了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车沿着一条暗褐色的石子路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终于爬到了半山腰。满山参天绿树，有一座相当大的中式宅子藏在树林里。那别墅并不新，至少也有个几十年的历史了，但修葺得十分好，那古香古色的味道不是那些刻意弄出来的“仿古建筑”能比的。
程启思把车停下了，有人替他来拉车门。程启思嗯了一声，说：“他在?”
“一直在等您，您请进。”
程启思站在那里，站了半天，似乎还在犹豫。最后，他终于走进了那幢绿树掩映下的宅子，直接上了二楼。二楼的有一个房间，微微地透出了淡黄色的光。
“好久不见，启思。”
程启思看着坐在书桌后的那个人。那个人坐在黑暗里，桌子上放着一盏灯，纱制的灯罩，光线是柔和温暖的。四壁都是高高的书架，依稀看得见一排排高低不齐的线装书脊。
“坐吧，我已经让人去沏茶了。”
程启思摇了摇头。“不用了，我马上要走。我只是想问你，上次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那卷《大藏经》?”那人带着笑说，“是你自己拿走的，我从没想过那经卷能回来。你不会想不起来了吧，反而来问我?”
“……我认出了经卷最后的那个瑕疵，我记得，像绯色的蝴蝶的翅膀。但是，我不确定……”程启思低声地说，“毕竟，太久了，他都快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启思?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我们当初让你离开的用心。我们要的，是你平安，是你快乐。而在这里——这个地方，你永远不可能幸福。”
程启思静静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他的影子，被灯影拖得长长。“那得看每个人对幸福怎么定义了。”
“哦，你还年轻。”那个人笑了，他的声音里有种苍凉的悲伤，“等你到了某个时候，你就会知道，最平淡最简单的人生才能叫幸福。”
“我以为在权力的顶端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你有头晕目眩的时候吗?”
“有的，我随时都以为会摔下来。”
程启思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暗红檀木的椅子，雕着花的扶手，早被磨得黯沉而发亮。桌面上放着一碗冷了的茶，茶碗的颜色，是一种特殊的黄，碗上有着艳丽的彩绘。
“是你把这东西拍走了?乾隆时候的珐琅瓷，我的眼光没退步吧?我原本去了一趟，结果，我看到老刘在场了。”
“你喜欢，你就拿去。”
程启思笑了，摇头。“我就算不怕砸，也不想夺人所好。”
“言归正传吧，启思，我跟你说过，你可以永远不用回来看我们的。我们对你的希望，就是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过你自己的生活。这些年，你过得很好，不是吗?你……比以前更好。我们都很高兴看到你这个样子，包括……”
程启思玩着那个茶匙，也是奇特的柔和的黄色，上面绘着精细的花鸟。“快十年了，我自然会有所改变。但是，我想我还是我。中国有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今天来，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当然知道，这十年以来，我几乎完全接受了你们给我的这个身份，所以有些机密的事，我是真没法子接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