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现代人的一日漂泊

 
尤利西斯:现代人的一日漂泊
2016-12-04 05:31:43 /故事大全

  全剧共2小时20分钟,剧中台词的每一个单词,都来自乔伊斯的原文。导演原本计划从3小时压缩到2小时,编剧提出了反对:“如果观众进剧院看《尤利西斯》,结果两个小时就看完了,那么他们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尤利西斯》。”

  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据说是全世界被谈论最多而阅读最少的小说。乔伊斯写的时候,就已经不无讽刺地说,这部小说够后世的学者、批评家忙上好几个世纪。《芬尼根的守灵夜》是天书,《尤利西斯》是辞典,800多页的小说,注释就有小半本。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不畏艰难险阻,把整本《尤利西斯》改编成戏剧,搬上了舞台。

  编剧德莫特·博尔杰是爱尔兰都柏林人,“和乔伊斯来自同一个城市”、“和布卢姆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导演安迪·阿诺德是苏格兰人,但他自述“很可能比全英国其他任何导演都导过更多的爱尔兰戏”。博尔杰的剧本1993年就改好了,那个时候乔伊斯作品的版权在北美刚刚过期,但是在欧洲还要等20年。1994年的布卢姆日(6月16日),这个剧本在美国费城罗森巴赫博物馆进行了剧本朗读,有1200人到场,之后就被束之高阁。

  2012年,安迪·阿诺德在纯属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这个剧本。事实上,他很早就想把《尤利西斯》搬上舞台,他找了许多爱尔兰作家,和他们讨论如何能够将这部小说改成戏剧,很多人并不赞同这个提议,“想一想这个任务有多艰巨,我想他们被吓住了”。此前,全本的《尤利西斯》曾经被改编成电影,在1967年戛纳电影节上首映,尽管得了当年的金球奖和奥斯卡最佳剧本改编提名,但是这部黑白片却相当失败,两个小时冗长乏味,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实于原著且为全本改编,人们愿意坐下来看完,或许只是出于对乔伊斯和原作的礼貌。

  “我看过这部电影的一些片段,我并不认为这是部好电影。”安迪·阿诺德说,“电影是一种太过利落的形式,然而原小说却充满了混沌,意识流、混乱不堪的思绪、脆弱易碎的人物形象、疯狂的故事,这些在戏剧中是可以表现的。但是在电影中,有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就变得过于笃定,过于现实,一板一眼。《等待戈多》也改编过电影,也很失败,《等待戈多》天生就是应该在小剧场演的戏。我想《尤利西斯》也是如此,更适合被改编成戏剧而非电影。”

  在安迪之前,《尤利西斯》曾被搬上过舞台,但只改编了原著片段。1958年,《尤利西斯》第十五章《刻尔吉》(Circe)曾被改编为《夜镇中的尤利西斯》(Ulysses in Night Town),在纽约外百老汇上演。这个戏当年很成功,1974年又在百老汇上演,得了托尼奖。

  博尔杰的剧本写出来之后,有好几家美国的剧院想搬演这个剧本,未能得到允许。安迪下决心要说服博尔杰,他亲自飞到了都柏林,和博尔杰在都柏林共度了一天,或者更准确地说,在都柏林郊外的一个奥特莱斯里一边购物一边“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在这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安迪将自己的妻子、红头发的爱尔兰姑娘莫瑞安·凯利介绍给博尔杰,博尔杰立刻说:“啊,你就是莫莉·布卢姆!”事情的结果如今很清楚了,安迪获准导演这出戏,而他的太太则出演了剧中的女主角莫莉·布卢姆。

  拆解《尤利西斯》

  乔伊斯按照荷马史诗《奥德赛》的神话结构,平行地构建了《尤利西斯》。原本这是乔伊斯在写作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时构思的一个短篇小说,故事最初的生长点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布卢姆,他的原型是乔伊斯在的里雅斯特时遇见的一个都柏林人,据说是个犹太人,且妻子不忠。这几个特征后来都变成了长篇小说《尤利西斯》的故事支点。乔伊斯在动笔之后不久,就确定了小说的结构,三部十八章,分别对应的主题是“离乡”、“漂泊”、“返乡”。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了10年,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则在都柏林兜兜转转了一天。

  “表面上看,《尤利西斯》的故事非常复杂晦涩,其实情节却异常简单,不过是一个男人在都柏林一天的经历。

  这一天是特定的一天,1904年6月16日。他的妻子在床上等待她的情人,而他则为自己准备早餐,去参加一个葬礼,去工作,去酒吧,去海滩,去妓院,最后回到了家。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出生11天就夭亡,从此他们不再做爱,这是笼罩在他们生活上方的一个阴影。与此平行的是另外一个故事,主人公是年轻的教师斯蒂芬·戴达勒斯,实际上原型就是乔伊斯本人。他的父亲西蒙·戴达勒斯的原型就是乔伊斯的父亲。斯蒂芬一直被母亲的死困扰,他对母亲的死有一种负罪感,对他的父亲则非常疏离。一天之内,斯蒂芬也经历了一场旅行,在这一天将要结束时,布卢姆和斯蒂芬相遇了。事实上,他们两人都是局外人。”

  原小说的最后一章,原本是莫莉·布卢姆的独白,前17章女主人公一直是被侧面描写,从未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到这一章时,她的意识流如滔滔江水汹涌而出。用乔伊斯本人的话说,这一章是“全书的大轴”:“第一句话共有2500个单词。全章一共8句话。开始和结束都是那个女性化字眼:是的(Yes)。它像巨大的地球在旋转,缓慢、稳妥、均匀地旋转……尽管可能比以前各章都更加淫秽,但对我来说,它是完美健全丰满超道德可受精靠不住有魅力精明有限谨慎冷漠的女人。”末尾乔伊斯还戏仿《浮士德》中“我是永远否定的精神”,添了一句,“我是始终肯定的肉体”。

  然而,如何处理这样一个结尾,对改编者而言是巨大的难题。1967年电影版《尤利西斯》中,编剧过于忠实原著,将小说的叙述结构照抄,于是这一段变成了影片结束时一个尾大不掉的30分钟独白,全是画外音。然而,博尔杰却别出心裁,把这段独白搬到了全戏开头。并且将之拆开,分别插入到剧情行进的对应处,这样一来,全剧具有了一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圆圈感。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变成了“重述”,布卢姆的漂泊,变成了一场大梦,剧情则在梦境和梦醒之间来回穿梭。

  “詹姆斯·乔伊斯的孙子斯蒂芬·乔伊斯一直反对将《尤利西斯》变成舞台剧的想法。后来我们将《尤利西斯》这个戏带到都柏林去上演,为此博尔杰给当地最主要的报纸《爱尔兰时报》写了一篇文章,结果斯蒂芬·乔伊斯主动给我们打来电话,说那是他读过的对《尤利西斯》最好的舞台版解读。”安迪说,“他说,我仍然不同意你搬上舞台,但是我对这个剧本非常赞同。”

  现代人的一日漂泊

  “在导一个戏的时候,我通常先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概念,要如何将之视觉化。但是排《尤利西斯》时,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找到这个概念。故事情节的发生地点相当分散,遍布都柏林各处:大街、邮局、墓地、酒吧、妓院、海滩、办公室等等。我首先想要避免的,是自然主义式的布景。但是布景如何能够在风格化的同时有效传达足够多的场景信息?”

  安迪和舞美设计师一起最后找到的一个核心意象,便是宣传海报上那张黄铜高柱大床。床上堆满了蓬松的羽绒枕头,被褥厚而软,床单已被揉皱,女主角只穿着衬衣和衬裤,以一种诱惑的姿势趴在床上,媚态横生。一下子便让人联想到《尤利西斯》刚诞生时被认为“过于色情”而数次被禁的历史。

  其他的道具都以这张床为支点来布置,琐碎平常的旧家具,一层一层逐渐堆高,像船帆一样,围住了半个舞台。台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或浓或淡的白雾,灯光常常是蓝色的,映照出夜晚诡秘凄清的气氛。每个柜子、箱子的门似乎都随时会开合,背后是黑洞洞的暗,不知下一个从里面跳出来的是鬼魂还是女巫。这些道具都是真实的“旧”,从苏格兰特隆剧院的储藏室里挖出来,在灰尘里待了超过30年。舞台上的木地板也是旧物,具有旧时代流行的那种涡状花纹。“我希望布景能够从肌理和质地上体现一点时代感。”安迪说。

  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呢?小说初步构思于1905年,主要写作于“一战”期间和战后,1922年出版。这一年,艾略特的《荒原》诞生,巴黎开始变成海明威笔下的“流动的盛宴”,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逐渐流行,立体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一波波艺术运动潮流接踵而至,人们开始与古典时代的传统全面决裂……那个时代叫作“现代”。

  “一个人,要如何处理他的亲密关系、亲子关系、他与周围的社群的关系,他遭遇的文化冲突、被排斥,他在工作中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对他的态度,他要应付生命中的死亡议题,同时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仍然对这个世界感兴趣,对生活感兴趣,仍然有感情,想要爱和被爱,想要体验活着的感觉。这些问题,无论在哪个国家、社会或哪种文化语境之中,都是一个人一生中可能有过的经历。《尤利西斯》内含的主题是普适的,即作为一个现代人,如何苦苦挣扎着、度过生命中的这一天。”

  全剧共2小时20分钟,几乎还未觉察到时间的流逝,戏便已经结束,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舞台上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你甚至很难想象,第二天还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利西斯10年的漂泊历程,被浓缩到一天之后,产生了强烈而动人的戏剧性。观众惊讶地发现,看似松散破碎的意识流,其实是环环相扣的,乔伊斯的用笔,有如契诃夫小说中的那杆枪,剧情开始10分钟后便被挂在了墙上,还差10分钟全剧就要结束、你在百转千回之后几乎已经忘了那杆枪时,却“砰”的一声打响。

  剧中台词的每个单词,都来自乔伊斯的原文,“博尔杰可以说是乔伊斯的文本的编辑角色”。剧本原来有3个小时,安迪提出要压缩到2个小时,博尔杰说:“安迪,如果观众进剧院看《尤利西斯》,结果两个小时就看完了,那么他们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尤利西斯》。”“博尔杰很可能是对的。”安迪说,于是现在人们看到的版本比他原先计划的多了20分钟。

  这个戏让很多人第一次注意到乔伊斯的幽默感,这种幽默感表面上常常与色情挂钩。在意识流形式的掩护之下,女主人公在剧中大谈特谈自己的性幻想,男主人公则公开手淫。这些描写当年让审查官恐慌,如今却让观众捧腹。“这些场景让人物如此人性化。”扮演布卢姆的演员让-保罗·冯·考拉维特说,“这也是乔伊斯的伟大之处,他以一种非凡的坦率和诚实,第一次把我们的内心活动写了出来,每个人心里藏在最角落里的卑劣念头,我们看到了人性的最基本层面。其实我们并不习惯听到人们心里的真正想法。我们的内心到底在怎么运作?我们的身体有哪些机能反应?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如此渺小、如此龌龊、如此苟且,但是我们仍然向往一种更高的、超越现实的东西。就好像布卢姆在手淫达到高潮时,远处绚烂烟花依次绽开,像金丝雨一样华丽落下。这或许是我们想要达到终点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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