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庄离我们村五里地儿,不太远,以年轻人的脚力,也就两袋烟的工夫,用分钟算,大概二十分钟。离高庄十里地儿的村子都有人去看,我们村的人咋就去不了?
其实不是因为道远,去不了是因为通高庄唯一的那条道儿,必须经过埋高家媳妇的乱坟岗。我们村和高庄两个村里犯凶煞死的人都埋在那块。(犯凶煞:非正常死亡)
老辈人说起乱坟岗,都说:“那地界儿白天都渗的慌,黑老(天黑)更是去不得!”村子里流传的谁谁谁黑夜经过乱坟岗怎么怎么样的故事很多。吹子家演的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小命好。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就是想去,拦也拦不住。这个人就是田大勇,他是田大胆儿啊,年轻,又愣。
他不信邪。
田大勇愣,但是不傻,他想约几个人一块儿去,人多胆子壮。
跟谁说谁都摇头,有两个动了心的,也被家里的老人拦下来。一个老太太不放心他,他临出人门儿还劝他说:“大胆儿啊,可别去,听奶奶话,夜里那地方去不得,那是鬼打灯笼的地方,你们年轻人不晓得厉害。”
田大勇嘴里答应着:“知道了。”心里早骂开了,“娘个姥姥,没人跟我去我就不敢去了?我大胆儿不是吃素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这回正好见见。”田大勇打定主意,先回了自己家。
十二月天黑的早,喝了两大碗热稀粥,天已经黑了个把时辰。他不想去的太早,去早了吹子家还没有开始,大冷天他又没地方坐着歇脚,再说好看的节目都压在后头,误不了。
田大勇瞅瞅时间差不多,穿上大袄,拿了两块干粮,冲爹娘喊一声:“我找二蛋耍去了!”就出了门。他经常晚上出去耍,爹娘管不住他。
农村没有路灯,好在是十四,有个晕乎乎的毛月亮挂在天上,虽然不像天气好时那么透亮,不过也绝对不黑。田大勇出了村,裹着大袄,吹着口哨,迈开大步,不消十分钟就近了乱坟岗。
望过去,乱坟岗就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一近那地界儿,田大勇就感觉不一般,冷风吹透大袄,从前心一直凉到后背,冷得邪门儿。他心里发怵,打起了退堂鼓:“这风这么阴,难不成这乱坟岗真不干净?不如回去。”想着扭头往回走了几步,又一想:“这要就这么回去,我田大胆岂不成了田小胆了吗?以后那还有脸子杠直腰杆子和村里人说话!这要回去,大行家的唢呐可也听不到了。一想起这,心里又痒痒。”田大勇跺跺脚,紧了紧大袄,又扭回头,硬着头皮要过乱坟岗。
这个让老辈人谈虎色变的地界儿,是个方圆不过四五丈的小土岗,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犯凶煞死的人都要埋到这里。
并没有看到老辈人常说的鬼灯笼,没有鬼打灯,应该也没有提灯夜行的冤鬼。田大勇暗暗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壮了一些。转过一个堰头,乱坟岗正在眼前。
一阵阴风吹过,呜呜的响,就像一个女子轻声呜咽的哭声。田大勇正寻思着这地界的风声好生古怪,又转过一个堰头,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头皮一炸,脊梁骨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道儿边的地头上,分明就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衣。由于月色太昏暗,看不太清模样,好似她怀里还抱着东西,正坐在地头嗡嗡地哭。
有鬼!这是田大勇的第一个念头,他转身想跑,可两条腿抖得厉害,迈不开步。那女子哭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盖过了风声。
这不会是个人吧?这是田大勇的第二个念头。也许是一个单身女子,夜里走到这里,阴风阵阵,又看前后无人,心里害怕不敢赶路,只好坐在地头哭上了。田大勇越想越对,越想越有道理,自己一个愣爷们儿走到这里都吓得浑身出汗,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田大勇也不觉害怕了,冲那白衣女子就喊:“喂,你是那个村的?你也是去高庄看吹子家的吧?莫怕,我正好也去,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那女子并不理他,只顾嗡嗡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念叼着什么,细听,原来那白衣女子哭道:“我的儿啊……”田大勇心说别人哭起来都叫我的娘啊,这女人怎么叫我的儿啊?真是奇怪。他又向白衣女子走近几步,说:“莫哭了,你是谁家的媳妇?你也莫怕,想去高村就跟着我走。”田大勇从白衣女子的身边走过去,瞅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只顾低头哭,看不见模样,倒是怀里抱着的像是一个未满月的婴儿,用小被褥裹地严严实实。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思想还封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田大勇以为女子害羞,不敢跟他说话。他自己也觉得夜里单独带着人家年轻媳妇走道不太好,让别人见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倒没什么,只怕有损人家女子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