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壶传奇

 
龙吟壶传奇
2017-04-14 08:26:13 /故事大全

龙吟壶传奇:

1940年深秋,江南名城无锡。市中心大街上不时有日本宪兵队耀武扬威地走过,很少看得见老百姓,唯有城西一条小街上才显出几分热闹。这街上摆着各种摊头,卖糖炒栗子的、卖狗皮膏药的、卖惠山泥人的,卖书画古董的......各种洋货土产,古旧物品,应有尽有。

看热闹的行人摩肩接踵,人群中有一位老者,50开外年纪,身着蓝布长衫,缓缓踱着方步,一摊一摊地玩赏着。

此人正是宜兴县蜀山镇东坡茶馆的老板,姓蒋名文轩,别号"壶痴",以收藏紫砂古壶而名扬远近。因他腿上患流火丹毒久治不愈,这次是特来无锡城一位有名郎中处求医的。

蒋老板踱到一个地摊前,摊主30多岁,穿一件黑布破棉袄,双手抱膝,正靠在墙角打盹。此人脚前摊开一块蓝布,上面摆着几只幽光闪闪的青瓷小花瓶,旁边躲着一把青紫色的紫砂壶。这把茶壶造型奇特,通体做成一条盘成三圈的龙;龙头凸出,仰首高昂,化为壶嘴;龙尾反卷成壶把;壶盖上用金丝穿着一枚乳头大小的夜明珠,宝光四射;壶身上雕出片片龙鳞,神态逼真,犹如金銮宝殿前玉柱上缠绕的蟠龙。

蒋老板眼前一亮:我收藏古壶几十年,像这样的茶壶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连忙撩起长衫下摆,蹲下去捧起茶壶,对着亮处仔细一看,猛然吃了一惊,只见那壶底赫然刻着两行蝇头小篆:明皇世宗钦监,宜兴龚春精制。

蒋老板不由惊喜交加。

说起宜兴紫砂茶壶,有诗赞道:"人间玉珠安足取,岂如阳羡溪头一丸土。"相传春秋战国时,范蠡偕西施乘舟飘过太湖,来到宜兴蜀山(古称阳羡),见这儿有得天独厚的紫砂泥料,便在一个名叫蠡墅的村子里隐居下来,制壶品茶,传下茶壶这门手艺。虽然紫砂茶壶在北宋以前就已闻名,但只能用来泡茶,样子十分粗笨,没有玩赏的价值。直到明朝正德年间,有个名叫龚春的少年做出几把树瘿壶之后,紫砂茶壶才一跃成为工艺品,从此名扬四海。

龚春原来是宜兴名官吴颐山家里的书童,聪明顽皮。那年夏天,吴先生带着龚春前往金沙寺读书避暑,龚春闲着无事,便去看寺中老和尚做壶。龚春觉得老和尚壶做得虽好,却不好看,显得非常粗笨,于是趁老和尚外出之际,偷拿了一些泥料,也想做一把试试。正巧,院子里那棵长了几百年的银杏树上,几只蝉儿叫得令人心烦,龚春搓了几个泥丸去掷蝉儿,忽然看见树丫上长着几个奇形怪状的瘤子,不由灵机一动,便照着树瘤的样子捏了几把小茶壶。老和尚回来看到后,大为赞叹,并取名为树瘿壶。待壶烧成之后,有钱人家不惜重金前来抢购。从此,龚春声名大噪,以专做茶壶谋生。明朝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书中,将龚春推崇为宜兴紫砂茶壶艺术大师。龚春所做的茶壶被后人视如黄金一般珍贵,壶重几两,值黄金几两。

蒋老板捧着这把壶横看竖看,爱不释手。作为行家,他知道大凡鉴别古壶的真伪有九法:一看泥色的老嫩,二看成型的手法,三看茶壶的造型,四看功夫的深浅,五量壶体的尺寸,六称壶的重量和容量,七辨款识的刀法,八问壶的来历,九听卖主的要价。蒋老板凭经验认定此壶十有八九是真品,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这把茶壶倒是蛮好白相的,卖几个铜钿呀?"

卖主长着满脸白癜风,扫了蒋老板一眼,见他身穿长衫,衣襟上露出一截黄澄澄的表链,便知道不是穷人,叉开五根手指扬了扬:"500块大洋!"

蒋老板一愣,哟,这家伙门槛倒是蛮精的!买回去没准是真货,别说500块大洋,就是5万块大洋也买不到!他故作惊讶地叫道:"你当我是乡下人,朝天开价!这是啥宝贝东西,也太贵了吧!"

白癜风朝左右瞅了瞅,用一口苏北话低声说道:"老哥哥,不瞒你说,这是件古董,500块钱算是便宜了你呢!""哪个晓得是不是古董,你在骗我这个老实人呢!"

蒋老板抓起油伞装作转身要走,白癜风一把将他拉住:"看你的样子也是正经人,真的不骗你!存心想要,就开个价吧!"

蒋老板猜想这东西肯定是偷来之物,狠狠心叫道:"30块大洋,不卖拉倒!"

"好,50块大洋,要就拿去!"

当即成交,货银两讫。蒋老板掏出手帕将壶仔细包好,连病也不看了,急忙赶回宜兴。一路上,他心里都在琢磨着这把神奇的古壶。

说起这把古壶,曾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明朝世宗皇帝是个贪图享乐的昏君,整天不理朝政,专事信奉道教,焚香炼丹,以求长生不老。他酷爱品茗,每年要在宫中举行一次"清明宴",专派茶吏太监到名茶产区,设置"茶舍"、"贡茶院",专营督茶、品茶、鉴定,一俟茶树伸出"雀舌"般的嫩芽时,茶吏太监们便到各地精选出一批十六七岁的民女,采摘新茶,连夜炒制,然后由各路驿站派出强悍的骠骑,将清洌的山泉盛在银瓶里,连同贡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往京城,以供"清明宴"上皇帝享用。

这年"清明宴",茶吏太监献上一把紫砂茶壶。世宗皇帝觉得很新奇,平时品茗用的都是瓷壶瓷碗,茶味不够香醇,用这紫砂茶壶一试,香味平常的贡泉贡茶,顿时生出一缕奇香,直沁心脾。皇帝听太监说,宜兴有个叫龚春的人做的茶壶,不仅造型古朴雅致,而且泡茶能倍增异香,人称"天下壶王"。世宗皇帝心想:好大的口气!一介草民,用泥巴做了几把破茶壶,竟然也敢称王,那好,我就叫你做一把试试看!于是下了一道圣旨,将龚春召进皇宫。世宗皇帝亲自绘制了一对茶壶图样,取名龙吟凤鸣壶,要求一把泡红茶,而另一把则能沏绿茶,各有其味,而且要求将两把壶做得能按照古乐音律"宫、商、角、徵、羽",在使用时发出美妙的龙吟凤鸣声,限期一年,若做不出,便处以极刑。

其时,龚春年已不惑,要他做出能泡出两种茶香的壶倒也不难。绿茗味雅,宜用矮壶;红茶味醇,可用高壶,其茶味自然分明,但是要做出能发出两种音乐的壶,却十分困难。龚春绞尽脑汁,仍想不出办法。一晃冬去春来,清明将至,龚春自知非死不可,心想死就死呗,倒不如趁此良辰美景,尽情外出一游。

龚春出了后宫,来到花苑里,正独自徘徊于花径之间,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哨曲,循声寻去,只见几个皇子正在草坪上追逐戏耍。龚春问皇子要过方才吹奏的那管铜哨,使劲一吹,顿时愁眉舒展,急急跑回殿房,埋头制作起来。

到了清明宴那天,世宗皇帝端坐于金銮宝殿,群臣陪伴,案几上排满各种香茗,在音乐的伴奏下,歌女们翩翩起舞。这时,一个太监用盘子托着一对龙吟凤鸣壶,献到皇帝面前。皇帝拿起茶壶看了又看,试了又试,十分满意,当即赐给龚春金银千两,并封为三品陶正官,专事为朝廷督造贡陶。

世宗皇帝身边有个奸臣,曾叫龚春做一把宝壶,龚春未遂他的心意,他便怀恨在心,在为龚春饯行的宴席上,奸臣叫人在酒中下了毒。龚春行至半途,酒毒发作,可怜这位紫砂茶壶艺术大师,才40多岁就葬送了性命,而这对宝壶也成了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被历代皇帝所珍藏。当年八国联军攻破京城之际,垂涎已久的日本人和英国人闯迸皇宫到处寻找,这对宝壶却不翼而飞。

时过40年,这把龙吟壶怎么会流落到无锡城,而那把凤鸣壶,此时却又在何处?

东坡茶馆坐落在离太湖几里远的蜀山南街。满街的摊头上摆满各种紫砂陶器:壶、杯、瓶、鼎、盆、盘,假山石景,人物瓜果,文房雅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蜀山茶壶出名,自然茶馆也就开得多,小小一条街,竟有十来家,但没一家比得过东坡茶馆。这东坡茶馆一是得地利,二是得人和。老板蒋文轩为人随和,平日十分注重店风,泡茶一律使用紫砂茶壶,从不用瓷碗瓷壶。每年他还会买回一批款式新颖别致的茶壶,为的就是让茶客们玩个新鲜。

蒋老板有个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儿,名叫凤仙,生得一张姣美容貌,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炒得一手好茶食。因而老蜀山做陶器生意的老板,一进东坡茶馆,没半天是不肯起身离开的。喝一壶甜津津的阳羡紫笋茶,嗑一碟香喷喷的南瓜籽,再经凤仙先生长先生短地那样叫几声,觉得心里热呼呼,骨头痒咝咝,那种舒服劲儿就别提了。何况,这水乡小镇别无其他消闲的去处,碰到谈生意、分家当、赌小钱、变把戏、说书唱戏之类,都免不了要到茶馆里来摆个摊头,凑个热闹。每到逢年过节,店里就更显闹猛,由蒋老板请来的说书先生先讲一段《封神榜》、《水浒传》,再弹起琵琶,唱几曲滩黄《双推磨》、《珍珠塔》,挤得连桌上、灶头上、楼梯上都坐满了人。

大清早,别的店铺都还没开张,东坡茶馆早己坐满了赶早市的茶客。这时,一个50来岁红光满面的胖子,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手里端着一把锃亮的白铜水烟枪,朝东坡茶馆飘然踱来。

此人人称张师爷,因女婿投靠日本人,当上了警察局长,他也摇身一变,成了蜀山镇上的维持会长,一有空就到处转悠,看看哪儿有人敢说皇军的坏话,哪儿有人跟新四军太湖游击队搞在一起,便马上派家丁跑去报告。这个张师爷,平时也喜欢品茗赏壶,还经常来东坡茶馆闲坐,算是一个特殊的茶客。

"张师爷,张会长驾到!"

随着一声吆喝,在座的茶客们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相迎。张师爷得意地笑着点点头,撩起长衫朝那把专供说书先生用的太师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大腿一架,俨然是这家茶馆的老板。

"张师爷,您请用茶!"

伙计阿根连忙端来一把紫红光亮的凤头壶,满脸堆笑地放到张师爷面前。

凤仙也端来一碟刚起锅的南瓜籽,甜甜地叫声:"张爹爹,你尝尝看!"

张师爷撮起几粒瓜籽尝了尝,嘿嘿一笑:"凤仙,你这瓜籽越炒越好吃了,和你一样,又香又脆!"

凤仙抬起一双迷人的凤眼,似笑似嗔地白了张师爷一眼,提起白铜提梁大壶,开始替茶客们斟茶。

"张会长,听说你们这里的紫砂茶壶很出名,能否说些有趣的事儿给大伙添添乐子?"一个客商模样的人讨好地说。

张师爷平时就喜欢卖弄学问,此时得意地一笑:"有句老话说“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茶壶这经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相传很久以前,有个泥水匠,替一户人家筑漏,收工时把一壶原泡茶忘在了天花板上,几年之后,再次来修屋,却发现了这壶茶,端起来一尝,香味一点也没变,之后这紫砂茶壶的名声就大了起来。"张师爷说着端起面前那把凤头壶,"你别小看这泥巴做的东西,大热天用它泡茶不会馊,冬天用它不会爆。这还不稀奇,稀奇的是,一把用了几十年的茶壶,即使不放茶叶,用开水一冲,尝起来照样有一股茶香味......"

张师爷正摇头晃脑地说着,这时,有人叫喊了一声,原来蒋老板从无锡回来了,只见他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布包。有个小青年见状,嬉皮笑脸地迎上去,一把将布包拿了过去:"蒋老板,什么好东西?"

蒋老板脸色大变:"快给我,碰坏了,卖掉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众茶客听得此话,顿时被吸引住了,纷纷围了上去。张师爷上前一把夺过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古壶。他也是收藏古壶的行家,一见此壶,顿觉非同一般,再一看刻在壶底上的款识,不由大吃一惊:"你、你这是从哪儿弄到的?"

蒋老板笑了笑:"无锡小摊头上淘到的便宜货,怎么样,还行吧?"

张师爷心想这哪里是便宜货,简直就是个大宝贝,立即装出一副笑脸:"不错不错!文轩兄,两千个大洋,让给我吧!"

蒋老板笑着摇摇头。

张师爷狠狠心,伸出五根手指扬了扬:"再加你五百!"

蒋老板害怕他纠缠不休,忍不住直言相告:"张师爷,你也是藏壶名家,宜兴紫砂茶壶之所以能够名扬天下,靠的不就是龚春的名气吗?你活到50多岁,可曾见过第二把?这可是件国宝,如何可以论价,别说2500块,就是25000块,我也决不会卖的!我蒋文轩藏壶30余年,从来都是只买进,不卖出!还望老兄见谅!"

张师爷仍不肯罢休:"老兄言之有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用壶跟你交换,要几把随便你拿,这总可以了吧?"

蒋老板从张师爷手中拿回宝壶,讥笑道:"你那些壶算得上什么,能跟它比吗?"

张师爷尴尬地笑了笑,眼珠一转:"这件东西,肯定是偷盗之物,你就不怕警察局来追赃?"

蒋老板坦然回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偷不偷,关我何事!"

张师爷讨了个没趣,叹道:"文轩兄,不愧是个“壶痴”,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哦!"说罢,掸了掸衣袖,端起水烟枪,悻悻然地走了。

当晚,蒋老板不顾一路劳顿,将藏在箱柜里的古籍一本本捧出来,对着灯光埋头查阅。他要从书本上考证这把龙吟壶的真伪和来历。

蒋先生年轻时曾教过几年书,开茶馆的父亲去世后,才承继父业当了东坡茶馆老板。但他的兴趣爱好却在于收藏文物古玩,一天到晚不是躲在楼上房间里写字画画刻印章,就是跑到窑场上去看别人制壶,有时候也会讨些上好的泥料,摹仿古壶做几把,居然能摹仿得几乎乱真。

蒋老板曾立志要把历代名家所制的壶作都收藏到一二件,做一个家藏万壶的"壶公"。于是不仅变卖了父亲留给他的几亩良田和几爿店铺,而且连水烟都戒了,只要听说哪里有古壶,就非设法弄到不可。

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蒋老板腿上的流火丹毒发作了,躺在床上盖了三床棉被还在哼哼地叫冷。这时专门替人当掮客的王二麻子跑来告诉他,一班乡下人车干了一条河浜抓鱼,淤泥里露出一堆破茶壶。蒋老板一听此话,连忙跳下床,趿上蚌壳棉鞋,踏着几寸厚的积雪,跑到那儿一看,果然河中央的烂泥里露出一堆茶壶。

蒋老板不管腿上的流火丹毒正在红肿溃烂,棉袍一扔,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冒着刺骨寒风,乐颠颠地跳进河里,踏着没过膝盖的淤泥挖壶去了。直弄得浑身是泥,清水鼻涕直流,两只脚被碎碴儿扎得鲜血淋漓,总算寻到三把清朝年间的好壶,用衣服一兜,搂在怀里,一拐一拐地回去了。

从此,蒋老板这"壶痴"的大名便远远地传扬开去,只要一提到他,人人都知道,古壶是他的性命。

蒋老板兴致好的时候,会闩上房门,打,开红木暖橱,将一层层格板上的古壶一把把捧出来,摊满八仙桌,然后眯起眼睛自得其乐地细细玩赏。他收藏的古壶有几百把,百多种样式,可谓方非一式,圆不一相。有的取像于牡丹、莲花、松树、翠竹,有的摹仿龙腾、龟爬、凤舞、鹤翔,仅古壶的颜色就有海棠红、朱砂紫、葵黄、墨绿、乳白、炭黑等十多种。这摹仿动植物和人物的称作"花货",以方圆线条变化而成,不作浮雕装饰的称为"光货"。光货上大多刻着诗文佳图,有真草隶篆、魏碑汉瓦、古金石索、钟鼎铭文等各种书法。字以壶传,壶随字贵,再配上一幅玲珑雅致的山水人物画,巧妙地将诸般艺术融为一壶。

眼下,蒋老板正捧着清朝朱石梅撰写的《壶史》-书细心阅读,当他翻到这样一段记载,顿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那文字记载道:

明嘉靖四十二年,世宗皇帝钦作龙吟凤鸣宝壶图形,圣诏宜兴龚春入宫,历一载制成。仅此一对,天下无双。

龙吟壶,其色青紫,形如青龙腾飞,吞吐云雾,通体宝光四射,流之则呜呜作龙吟,盖镶明珠一枚,身矮,宜沏绿茗。通高三寸三分三厘,重九两九钱九分九厘,容九两九钱九分九厘强。

凤鸣壶,其色金黄,貌似金凤起舞,昂首作歌,通体霞光四映,流之则叽叽作风鸣,盖嵌明珠一枚,身高,宜沏红茶。通高五寸五分五厘,重九两九钱九分九厘,容九两九钱九分九厘强......

看到这里,蒋老板找出一把戥子秤,将龙吟壶一称,其重量和容量正如书中所记,分毫不差。泡满一壶茶水,盖上盖子,只见一股热气从龙头壶嘴里喷吐而出,活如吞云吐雾一般,再将茶壶稍倾,茶水流出,壶中果然发出呜呜的龙吟之声,很是动听。待水流一停,吟声戛然而止。蒋老板好生奇怪,将茶水倒尽,细看壶中,见里面只有一个手指头大小的隔茶洞眼,心想龚春一定在龙头里做了什么机关,只可惜无法将它敲开一睹其奥妙所在。

一把茶壶从生坯到烧成之后,其重量和容量是会改变的,即使能将外观摹仿得无懈可击,但这壶重与容量却无法相同,再加上这龙吟声,蒋老板断定它是真品无疑。

蒋老板大喜过后,却又皱起了眉头,后悔当初没向白癜风问问这壶的来历,而那把凤鸣壶此时又在何处?若不使它们成双配对,岂不是天下一大憾事!

几天后,蒋老板身体稍有好转,便决心再上无锡,寻访白癜风,打听凤鸣壶的下落。那天一大早,蒋老板磨墨挥毫,绘了一张龙吟壶的图形藏在身上,并找出一块红布,将龙吟壶包好锁进暖橱的暗屉里。接着把女儿凤仙和伙计阿根叫到房间里,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了一番,解下身上那串钥匙交给女儿保管,随即赶乘无锡的轮船,寻找凤鸣壶去了......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

咱们中国人不是好惹的!"

来到无锡城,白癜风果然还在城西小街摆摊。一番询问得知,龙吟壶是从白癜风的师父壁虎处得来,蒋老板便拜请他带自己去见壁虎,白癜风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来到郊外一条大河旁,只见河边停泊着几条江北小渔船,船梢上晾满了破衣烂衫。蒋老板跟着白癜风跳上其中一只渔船,钻进船舱一看,一个30多岁瘦猴一般机灵的人斜靠在一堆破棉絮上。船舱里丢满了空酒瓶和香烟壳子,显得十分肮脏凌乱。

蒋老板见壁虎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连忙把寻访古壶的来意说了。随即掏出几张钞票塞给白癜风:"麻烦你去买点酒菜来!"

不一会儿,白癜风捧着一只破筲箕回来了。待清理出一块地方,壁虎从旮旯里摸出三只瓷碗,撩起衣袖擦了擦。白癜风抓起一瓶酒,用牙咬掉瓶塞,将三个碗斟满。

酒过三巡,壁虎一双眼珠子红了起来,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对蒋老板说道:"老兄,看你这样子像是个正经人,对干我们这一行的好像很好奇,其实这也是逼出来的!东洋鬼子杀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弄得老子家破人亡,老子打不过他们,就偷他娘的!叫他们鸡犬不宁!"

蒋老板点点头:"是啊!日本鬼子作恶多端,早晚不会有好下场的!"

壁虎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靠在棉絮上说起了得到龙吟壶的经历:

一个月前,一位江湖飞盗告诉壁虎,说是有两个日本人正在到处收集书画古董。男的叫藤野三郎,女的叫山野樱子,他们近日正在苏州一带活动,手上有许多值钱的古壶。这两位飞盗心想就是把它们偷来换酒喝,也决不能让国宝流落到日本去,他们约好在苏州碰头,准备伺机下手。不料那位朋友操之过急,独自行动,结果东西没能偷到,反倒丢了性命。

壁虎一心想为朋友报仇,便到处打听那两个日本人的行踪。那天,他看见一户人家张灯结彩正在做寿,客人络绎不绝,其中还有乘着轿车赶来祝寿的日本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州维持会会长杨毓贵在做六十大寿,壁虎心想老子要偷就偷像你这样的汉奸人家。

当晚,壁虎悄悄潜入杨府,躲在后花园里。等到深夜,见客人都离开了,他才钻到一幢小楼边,拨开一扇窗子,借着暗淡的月光,朝里面一看,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雕花床在暗处闪着金光,角落里陈放着箱橱柜桌之类的家什,估计这里便是主人的卧室。他纵身一跃跳进房间,正要动手,猛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便连忙跳到雕花床后面躲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正是杨毓贵和藤野三郎。

两人在太师椅上坐下,藤野三郎说道:"杨会长,快让我见识见识那把龙吟壶!"

"藤野先生,您能光临寒舍,已是不胜荣幸,区区小壶嘛,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杨毓贵说着,摸出钥匙打开暖橱的门,从里面取出一把茶壶,放到八仙桌上。

"就是它,就是它!让我找得好苦!"藤野三郎捧起茶壶欣喜地叫了起来。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有人撕破喉咙喊道:"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啊!"两人吃了一惊,放下茶壶,慌忙跑了出去。

壁虎正躲在床底下,乐得嘿嘿一笑:"真是天助我也!"忙从床底下爬出来,看到那把茶壶正放在桌上,一把抓在手中,骂道:"入你妈妈的!小鬼子,你想要,老子偏不让你拿走!"他还想拿点什么,听到有脚步声过来,急忙从窗口跳了出去。

厨房那边浓烟滚滚,人群嘈杂,趁着混乱之际,壁虎溜出大门-....

听完壁虎的叙述,蒋老板忍不住哈哈大笑,竖起拇指赞道:"壁虎师父,真是机敏过人!"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咱们中国人不是好惹的!"壁虎深深地看了蒋老板一眼,"看得出,你也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我还想去找那个藤野三郎,听说他最近正在无锡,我去把他手上的那些古壶都偷来,给你要不要?"

"那我一定重重地谢你!"蒋老板拱拱手,问道,"龙吟壶本是一对,还有一把凤鸣壶,你是否知道它的下落?"

壁虎摇摇头说:"当时我只听到杨毓贵告诉藤野三郎,说这把龙吟壶是他女婿从湖州一个老板手上得来的。至于还有一把凤鸣壶,那我就不知道了。"

蒋老板默默地点了点头,暗暗寻思着:看来,只有去湖州打听打听了。

茫茫太湖,烟波浩淼,水天一色。一艘航船在波涛中颠簸着向湖州方向驶去。

蒋老板站在船头上,望着苍茫的湖面,心如潮涌。他不知道此行去湖州能否找到一点关于凤鸣壶的蛛丝马迹,但不管怎样,身为中国人,决不能让这些宝贝文物落入鬼子之手。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了湖州的一位朋友庞老三。

庞老三素以鉴赏收藏书画古董而闻名,在湖州城里开了一爿书画坊,平时经常替楼堂馆所画些字画,抑或代人鉴识古董,若是一幅书画经他识过并盖上鉴章,便能身价百倍。

三年前,蒋老板也是为了考证一把古壶,寻迹湖州得与庞老三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知己。一别三年,庞先生音讯全无,蒋老板心里时常惦记着他。这次,想趁寻找风鸣壶之机去看看他,说不定他也听说过这把龙吟壶的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航船进了湖州城里的内河,在一个码头停下。蒋老板登上河岸,凭着记忆,找到庞先生的住处,却见那好端端的一排楼房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废墟上长满了枯败的蒿草。他好生奇怪,莫非找错了地方?正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30来岁书生模样的人,他连忙上前施礼,自我介绍了一番。那人慌忙还礼:"原来您就是“壶痴大人”,失迎失迎!我是庞先生的学生,小名阿三。常听先生提起您,您来得正好,先生病得十分厉害,恐怕拖不了几天了。走,快去我家看看他!"

蒋老板心里一紧,跟随阿三来到一间低矮破旧的屋子前。一进门,迎面扑来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屋子里除了几件破旧的竹木家什和一些凌乱堆放的书画笔墨,没一件值钱的东西。旮旯里横着一张竹床,一个人正蒙着破棉絮,一动不动地躺着。阿三走过去俯下身子,叫道:"先生,先生,你醒醒,蜀山的蒋老板来看你了!"

蒋老板凑近去一看,只见那人蓬头垢面,头发长得吓人,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颧骨高耸,瘦得早已不成人形。这哪里还是昔日英俊洒脱,大名鼎鼎的书画鉴赏家庞先生?蒋老板不由感到一阵揪心的难受。

庞先生迟缓地睁开眼皮,目光呆滞地看着蒋老板,好一会儿,嘴角一动,露出一丝微笑,颤抖着伸出两只瘦骨嶙峋的手作揖道:"呀,原来是“壶痴大人”,有失远迎,老兄恕罪!"

蒋老板见他病得如此厉害,不由心如刀绞,哽咽地说:"庞兄,你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唉,一言难尽啊!"

三年前,上海沦陷。湖州城里一片混乱,大小官吏、富庶人家,闻风躲进山里。庞先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逃,这么多书画古董,如何妥藏?不逃,又如何避此浩劫?正在他焦虑不安的时候,一位朋友带着一位老者找上门来,说有两件古董要卖。

老者解开包袱,捧出一只镶金嵌玉的红木小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古色古香的紫砂茶壶,名叫龙吟凤鸣壶。

庞先生曾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对宝壶,但从未见过,今天突然出现在面前,喜不自禁,忙问老者从何而来。原来,这位老人曾经是慈禧太后手下专管珠宝的小太监,40年前,八国联军攻进京城,慈禧化装潜逃,宫中大乱。太监们见大势已去,趁乱各自拿了些金银珠宝逃命去了。这位小太监祖籍宜兴,曾听说过龙吟凤鸣壶的来历,他见太监们都逃走了,心想不能让这宝物落到洋鬼子手上,便连盒带壶捧着逃出京城,一路南下,来到湖州乡下,改名换姓隐居起来。一晃40多年,无人知晓这一秘密。眼F,他见日本人已打到面前,而自己孤身一人,年事已高,生怕宝壶毁于战乱,有愧于祖宗,倒不如卖给一个靠得住的人,一则可以让它传下去,再则换些银元钞票,落难时也好有个救济。打听到湖州城里有位庞先生为人颇有骨气,于是便找上门来。

"老先生,你打算卖多少钱?"

老人爽快地应道:"这本是一件无价之宝,只是国难当头,老夫年事已高,恐有丢失,愧对祖宗,才想托付给你以便传世!至于价钱,随你给吧!"

庞先生听得此话,心头一热,心想人家是相信我才找上门来的,难得他有这片忠国之心,决不能亏待了他。

于是,庞先生将书画坊贱卖了,并且借贷了一笔款子,凑足3000块大洋,买下这对宝壶。

庞先生自从得了这对宝物,欣喜万分。不料连日来忙碌不堪,受了风寒,肺痨发作,躺在床上多日不愈。就在他病重之时,日本人突然偷渡太湖攻进湖州城。半夜里;枪声大作,火光冲天,庞先生挣扎着爬起来,将部分书画古董放在一对箩筐里挑着,随着逃难的人群,由太太扶着一路踉踉跄跄往城外山里逃去。半路上,遇到一群日本骑兵追杀上来,庞先生急忙将这担古董藏进一个柴篷里,取出龙吟凤鸣壶,对太太说:"咱们分开来逃吧,不然的话,都得死在日本人手下!"

夫妻俩各拿了一把古壶,洒泪痛别。庞先生在山上一座古墓里躲了一天一夜,才敢露头,等下得山来,见大路两旁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再回到那个柴篷里去寻找那担古董,早已不见了影子。想到这几十年呕心沥血,变卖完了所有祖产,收藏下这些宝贝,如今却毁之一旦,真是欲哭无泪。他捧着龙吟壶,拖着病体回到城里,好端端的家己被烧成灰烬,却又不见了太太的踪影。

一连几天,庞先生四处打听太太的下落。这天,他正走在街上,迎面遇到一伙和平军,布包里的秘密被发现了,一个军官将龙吟壶抢走,此人正是苏州维持会会长杨毓贵的女婿。

庞先生再也经不住这些打击,终于病倒了。幸亏他的学生阿三将他收留了下来,但他已是病入膏肓,奄奄待毙。

蒋老板得知了庞先生的遭遇,悲愤不已,同时也感到惊讶,想不到这对龙吟凤鸣壶竟然是他收藏的!

当庞先生听说龙吟壶此刻正在蒋老板手中,禁不住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蒋老板的手,激动地说:"这可真是天意啊!只是内人至今生死不明,凤鸣壶又不知道会失落何处,我就是死也不能暝目啊!"

蒋老板紧紧握住庞先生的手:"庞兄,你放心,我就是赴汤蹈火,也要设法找到这把凤鸣壶,决不能让它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张师爷自从见到龙吟壶后,心里一直难以平静,好几天做梦都梦到这把宝壶。

明清以来,曾有多少古壶收藏家,为见不到龚春的作品而抱憾终身。明国初年,曾有人收到一把龚春的树瘿壶,既无壶盖,又有了裂缝,却诱得英国皇家博物馆的专家不辞万里前来收购,愿出两万美金买下此壶。如今蒋老板收得这么一件皇帝监制的宫廷御壶,这还了得!在紫砂古壶收藏界中,岂不是要称王于天下了!

张师爷想到那天在东坡茶馆,好话说了一大堆,非但没有打动蒋老板,反而被他奚落了一顿,心里不由蹿起一团无名之火:"蒋文轩啊蒋文轩,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老子不从你手上弄到这把宝壶,也不会让你安生,谁叫你被我撞见了呢!"

就在张师爷冥思苦想计策的时候,他那个在城里当警察局长的女婿钱万有说有要事商量,派来一辆汽车将他接进宜兴县城一家大院子里。

"万有,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张师爷刚进门就急着问。

"来了两个日本朋友,是专门收藏古壶的,介绍你们认识一下!"钱万有笑眯眯地答道。

张师爷一听是日本人,先是一愣,转念一想,这机会倒是难得。连忙随女婿来到客厅,只见一男一女从椅子上笑吟吟地站了起来。那男的40多岁,瘦小的个子,身穿一件黑缎子长衫,外罩一件宝蓝色马褂,若不是鼻子下面那一小撮仁丹胡子,张师爷简直把他当作一个中国小老板了。再看那女的,20多岁年纪,穿一件粉红色缎子大襟紧身棉袄,梳着一条大辫子,皮肤雪白,细眉大眼,十分娇媚。

钱万有介绍道:"这两位,一位是收藏家藤野三郎先生,一位是藤野夫人,山野樱子女士。这位便是敝人的岳父。"

藤野三郎满脸堆笑,拱手朝张师爷施礼道:"张会长,久仰久仰!"

山野樱子学着中国妇女的样子,朝张师爷款款施了个万福礼。

"张会长,听说你收藏古壶很有名气,请多多指教!"

"藤野先生,过奖过奖!能和你们交朋友,敝人深感荣幸!"张师爷媚笑道。

"听说,蜀山镇上东坡茶馆的蒋老板手上有许多上乘的古壶,可有此事?"

张师爷一听此话,心里不由嘀咕道:日本人果然厉害,连蒋老板这个人他们都知道了!倒不如借日本人之手,趁机除掉蒋文轩,也好了却我这心头之恨!

这么一想,他连忙点头应道:"对对!蒋老板手上非但收藏了历代名家的精品,而且最近还弄到一把龚春做的龙吟壶......"

藤野三郎瞪大眼睛盯着张师爷:"真的?你是亲眼看到的?"

张师爷把那天在东坡茶馆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说了一遍。藤野三郎得知蒋老板那把龙吟壶是从无锡弄到的,不由想起那天在杨毓贵家龙吟壶失窃的事情,顿时气得脸色发青,随即发出一阵冷笑,不管怎样总算知道了它的下落!

早在十五世纪,日本人就已把中国宜兴的紫砂茶壶视为了壶中珍品,曾经派了不少艺人远涉重洋来宜兴学习造壶工艺。遗憾的是,这些日本艺人虽然艺成回国,但做出的紫砂茶壶总也无法与宜兴茶壶相媲美,原因是紫砂陶原料独特,它是一种深埋在大山之中的风化页岩,不要说是日本,在全世界也都是稀有的。由于宜兴具有得天独厚的原料,再加上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也就形成了宜兴紫砂茶壶这门独特的艺术。日本着述家们把它称作是"名器名陶,天下无类。"1874年,专门研究宜兴紫砂壶的专家奥蓝田(玄宝),写出一本紫砂专着《茗壶图录》,尽管里面收集了32件名贵宜兴古壶,却仍为见不到龚春的壶作而抱憾了一生。后来奥蓝田听一个日本驻满清大使说起,清朝皇宫里珍藏着一对龙吟凤鸣壶。奥蓝田临死时,给得意门生藤野天宝留下遗嘱:不惜代价也要弄到这对宝壶!

为了完成师命,藤野天宝于1900年参加了日本联军,企图趁八国联军攻打清朝皇宫之机,盗出宝壶。但是,当藤野天宝率领一队日本联军冲进故宫珍宝馆,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龙吟凤鸣壶。

藤野天宝临死时,又把这一夙愿托付给了儿子藤野三郎。

侵华战争爆发后,藤野三郎成了日本特务机关的一个头目,打着商人的招牌,带领一班特务,利用各种手段到处掠夺中国文物,并四下寻找龙吟凤鸣壶的下落。一个多月前,藤野三郎正在上海,听到手下特务报告,龙吟壶已落到苏州维持会会长的手上,于是立即赶到苏州,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却偏偏碰到了火灾。当藤野三郎发现壶不见了时,当场气得差点儿吐血,连忙派出特务四处寻找,可哪里找得到。此时知道了龙吟壶的下落,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为了这把龙吟壶,我们已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真没想到它居然已经落到了姓蒋的手上!张会长,你若能协助我们弄到这把壶,我一定代你向皇军请功!"

"藤野先生,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只不过此事有点难办......"

山野樱子傲慢地插话道:"张会长,有什么困难,尽管直言!有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什么事办不成?"

张师爷瞟了一眼她那张粉脸,嘿嘿一笑:"当然,当然!只不过,姓蒋的现在虽然外出未归,但他女儿却十分精明,很难下手啊!"

钱万有一听此话,便忍不住了,忽地站了起来:"不就是一把小茶壶吗,也值得这么费神?他如果既不肯卖,也不肯换,这好办,我马上派几个人去抢!"

张师爷白了女婿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你们人还没到,说不定他们早就拿着壶跑了,就算被你们抓住,万一姓蒋的一怒之下把壶砸碎了,那可怎么办?"

藤野三郎点点头,赞许道:"张会长言之有理,应该使用些计谋才行!按你的想法,该如何是好?"

张师爷沉吟道:"要对付像蒋文轩这样的刁民,必须使用连环计:一买二换三偷四骗五诱迫。眼下必须收买一个人,让他先去偷!"说到这里,张师爷凑到藤野三郎耳旁,悄悄说出那个人。藤野三郎连连称妙,随即拿出一个小纸包:"这包药粉......"

张师爷会意地点点头,接过纸包,脸上掠过一丝狞笑。

第二天傍晚,东坡茶馆的伙计阿根被一个家丁请到张师爷家里。阿根一进门,张师爷的三姨太扭着腰,笑眯眯地递上一壶茶,然后朝他丢了个媚眼,嗲声嗲气地叫道:"阿根兄弟,你请喝茶!"

阿根忍不住瞟了她一眼,见她打扮得十分妖艳,一张粉脸擦得喷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由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忙将脸转了过去。

"张师爷,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张师爷亲热地拍拍阿根的肩膀:"阿根,平时你待我挺亲热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天嘛,想请你喝杯酒,跟你说说话,顺便再告诉你一件要紧的事情!"

阿根忙应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怎么好意思!"

几个佣人将冒着热气的小菜摆满一桌,张师爷倒了一盅状元红放到阿根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阿根,今年有23岁了吧?"

阿根点点头。

"唉,好可怜啊,从小就没了父母,到了这年纪还没成家!我早就说过,你跟凤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曾想替你保此大媒,可是......"张师爷说到这里,故意把话煞住了,装出一副摇头惋惜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直盯着阿根。

听张师爷提起风仙,阿根脸一红,心里一阵紧张。他原先是个窑场工人,来东坡茶馆做伙计已有三年。蒋老板待他好,凤仙更是把他当作哥哥一般,两人朝夕相处,很是亲热。蒋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只是碍着乡俗,凤仙母亲三年孝期尚未满,心里虽有招女婿的打算,嘴上却不便提起。阿根虽然知道老板有此心意,但毕竟年轻,作了三年单相思,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了。今天张师爷突然提起这事,难道老板已变了卦,将凤仙许给了别人?

阿根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如何能逃过张师爷的眼睛。张师爷见自己这番话已搭准了阿根的脉,便长叹一声:"阿根,我说出来你别难过,蒋老板已经把凤仙许给了范县长作填房!"

阿根闻言,脑袋"嗡"地一响,将信将疑地说道:"不、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说!"

"嗨,你呀你,真是二两茶叶泡一壶--也太老实(色)了,至今还蒙在鼓里!这是我女婿亲口告诉我的!上回范县长来蜀山视察,去东坡茶馆喝茶,一眼就看中了凤仙。这范县长刚死了老婆,愿出一万大洋作聘礼,而蒋老板为了买古壶,早已背了一屁股的债,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当即就答应了,连媒人都请好了呢!你也不想想,这种事情会告诉你这个小伙计吗?"

阿根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呆若木鸡。

三姨太凑上前,假惺惺地劝道:"阿根,别难受了,明天婶子帮你找一个比凤仙强十倍的黄花闺女,气气他们!来,喝酒!"

阿根被说得一声不吭,两眼发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张师爷见阿根已经中计,继续离间道:"蒋老板这人,表面上笑嘻嘻的,看上去挺和气,其实心里却刁得很呢!你在他家累死累活地干了这么久,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到时候,他把店一卖,跟着女儿进城享福去了,你岂不是落个无家可归!“所以劝你还是趁早走路为好!"

"走路?上哪儿去?"

"这你放心,看在你平时待我不错的份上,这回我一定帮你一把!"张师爷嘿嘿一笑,"我有个朋友是上海一家纱厂的老板,他正需要人手,我跟他说起过你,他满口答应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使。"

阿根转忧为喜:"张师爷,你能帮此大忙,小辈真是感激不尽!"

张师爷摆摆手:"哪里,哪里!君子成人之美嘛,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落难呢!不过,这位老板有件事情需要帮忙,事成之后,他定会重谢。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办成!"

"你尽管吩咐,就是刀山火海,小辈在所不辞!"

"好!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张师爷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随后凑到阿根面前低声说,"这位老板也是个爱壶如命的人,愿出一万大洋买下蒋老板手上那把龙吟壶。"张师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往阿根面前一放:"这是500块钱定金,你只要......"张师爷说到这里,伸手虚抓了一下,嘿嘿嘿笑了起来:"这一万块大洋,就全都是你的了!然后去娶个美娇娘,往上海一住,这日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阿根不由感到有些为难:"这?这把壶可是蒋老板的性命,偷了它,岂不要了他的命!"

张师爷摇头叹息道:"唉,你呀你;真是个木瓜脑袋!他不仁,你何必讲义气呢!"

阿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张师爷,使劲摇摇头:"不不!这不行!"

张师爷见说不动阿根,对三姨太使了个眼色,端起酒壶边斟酒边劝道:"来来来,不说这些了,今晚先喝个痛快!"

阿根心里正烦着,又连喝了几杯,直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等他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迷糊中感觉身上像是压着什么东西,软绵绵、热乎乎的,睁眼一看,吓得直冒冷汗。自己居然一丝不挂,一个女人抱着自己睡得正香,再一看竟是张师爷的三姨太。阿根吓得魂灵出窍,一把将她推开,抓起衣服就穿。

就在这时,张师爷一头闯了进来,大喝一声:"好哇,你竟敢奸污我老婆!"三姨太也趁机哭闹起来:"天哪,这叫我怎么还有脸见人啊!"抓起一把剪刀,装做要自刎。张师爷从她手里一把夺过剪刀,指着阿根的鼻子怒骂道:"我把你当做自家人,你倒好,小小年纪,居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说,是公了还是私了?若是公了,那就把你送进警察局,告你个强奸良家妇女的死罪!"

阿根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结结巴巴地答道:"私、私了!"

张师爷收敛起怒容,长叹一声:"唉,家丑不可外扬!看在你年纪轻轻的,以后还要做人,姑且饶了你这一回!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龙吟壶给我送来,不然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根狼狈地穿好衣服,哭丧着脸说:"蒋老板虽然不在家,可凤仙十分精明,这叫我如何下得了手?"

"这好办!"张师爷摸出藤野三郎给他的那包药粉,塞到阿根的手里,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一

蒋老板见到庞先生的第二天,他就死了。蒋老板忍着悲痛,和阿三一起料理完好友的后事,才匆匆回到蜀山家中。

连日里,凤仙正在担心父亲,见他安然归来,自是欢喜,又是泡茶又是端洗脸水。

蒋老板接过女儿拧干的热毛巾,边擦脸边问道:"家里没事吧?"

"没事!"

蒋老板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端起茶壶,饥渴地喝起这多日没能尝到的香茗。等缓过气来,他问凤仙要回那串房门钥匙,走到藏壶的暖橱前,将橱门打开,看见用红绸裹着的龙吟壶好端端地呆在内屉里,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拿起红绸布包想再仔细查看一下,忽然觉得手中分量不对劲,急忙解开红绸布一看,顿时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瘫倒在地。

不知何时,龙吟壶已经被人换了一把别的古壶。

凤仙一看也惊呆了,急忙扑到暖橱前去查看,哪里还有龙吟壶的影子!风仙急得两眼发直,每天都要开橱检查的呀,怎么会不见了呢?何况这房间的门窗都是好端端地关着的,小偷是从哪里进来的?难道有钥匙?

凤仙皱着眉头,细细一想,忽然叫了起来:"一定是阿根偷的!"

"阿根?"蒋老板一惊,随即摇摇头说,"不会的,我待他像自家人一样,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何况他也知道,这把壶是我的命根子,会忍心偷吗?再说,你母亲三年孝期将满,我正打算招他上门当女婿,他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

蒋老板正说着,突然门被人推开,只见阿根一头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地叫道:"老板,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呀!"

蒋老板连忙将他扶起:"阿根,有话好好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接着,阿根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那天,阿根从张师爷家里回来后,真是又惊又怕,始终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他明知钻进了张师爷的圈套,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尤其是那晚和三姨太的事,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张师爷将藤野三郎给的那包药粉给了他,叫他设法骗凤仙吃下去,只要她一吃,就会睡得不省人事。阿根转了几次念头,都不敢下手,一直无法偷到凤仙身上的那串钥匙。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晚上,阿根正要上床睡觉,忽听隔壁房里传来凤仙一阵阵呻吟,他连忙爬起来去敲凤仙的房门:"凤仙,你怎么啦?"

"我肚子疼死了......"原来,凤仙连日劳累,受了风寒,犯了痛经病,正疼得在床上打滚。

"你忍着点,我去买点药,马上就来!"阿根连忙转身下了楼,刚跑到门口,忽然一想,这不正是个机会吗?他在街上转了转,回到店里倒了一碗开水,将那包药粉倒进去,走到房门口叫道:"凤仙,止痛药拿来了,你赶紧吃下去,马上就不痛了!"

凤仙披上衣服,挣扎着下床开了门:"阿根哥,真是难为你了!"

"没啥,没啥!"阿根嘴上说着,心却咚咚乱跳。

凤仙服下那包药粉,不一会儿便头昏得厉害,身子一软,倒在床上睡着了。

阿根叫了几声,又推了推她,不见反应,急忙伸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在她的内衣口袋里找到那串钥匙。他蹑手蹑脚地打开蒋老板住的房间,接着打开那只专门藏壶的红木雕花暖橱,只见层层格板上,一把把古壶发出斑斓的雅光。定下神来,慌忙取出红绸包着的一把古壶,解开红绸一看,正是那把龙吟壶,壶上的那颗夜明珠在黑暗中熠熠放光。

阿根拿了龙吟壶转身就想走,一想不对,万一凤仙一觉醒来,发现不见了宝壶,声张起来,岂不是引火自焚!于是从格板上拿了一把大小相仿的古壶,用红绸包好,塞进内屉里,然后照原样将橱门和房门锁好,悄悄地溜了出来。

阿根溜回自己房间,找了块布将龙吟壶包好,将它藏到床底下一只放破旧东西的箩筐里,然后重新来到凤仙的房里,将钥匙塞回她的内衣里。

等到鸡叫三遍,阿根想拿了龙吟壶,连夜给张师爷送过去,转念一想,这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弄不好到时候也把自己一脚踢了,反倒白白被人当贼骂,不如拿着它远走高飞。

可是一想到走,阿根又觉得不忍心了。他知道这么一走,永远别想再回蜀山镇,心想先等凤仙清醒之后,问个明白,再溜不迟。

凤仙一觉睡到大天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头昏脑胀。起床后,先去阿爹房里打开暖橱看了看,见那个红绸包安然无恙地呆在抽屉里,便锁上门出来,跟往常一样,梳洗一番,下楼干活去了。

阿根见凤仙并没有发现,这才松了口气。他埋头忙了一阵,忧郁地对凤仙说:"我要走了!"

"走?到哪儿去?"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待你不好,是不是?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时候提出来要走,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凤仙说着,忽然涨红着脸,低声说了句,"阿爹还说明年就可以办我的事了昵!"

"那就恭喜你啦,县长太太!"阿根紧咬牙根说。

"你说什么?"凤仙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要嫁给那个县长老头了吗,还想瞒着我?"

凤仙忽然明白过来,伤心地说:"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没良心!"凤仙头一扭,气呼呼地往自己房间跑去。

此时,阿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他明白过来,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忙跑出去,在外面躲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回店里,正巧碰上蒋老板回来...一

蒋老板听完阿根的叙述,咬牙切齿地骂道:"果然是那个姓张的老狐狸在捣鬼!"他见阿根还跪在地板上,强压着满腔怒火,问道,"龙吟壶呢?"

阿根连忙爬起来,跑回自己房间,把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布包拿了过来,战战兢兢地交到老板手里。

蒋老板剥开布包一看,禁不住勃然大怒,抓起茶壶往地板上一砸,"嘭"地摔了个粉碎。阿根朝地上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龙吟壶,分明是一把值不了几个钱的普通茶壶!

就在这时,蒋老板平时睡的那张雕花床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声,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雕花床被一顶垂放着的蓝花布蚊帐遮掩着,无法看清里面的一切。只见帐子一动,从里面跳出个人来。那人伸了伸懒腰,打了几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嘻嘻一笑:"蒋老板,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在这里都快住腻了!"

蒋老板一看面前这人,惊讶地问道:"原来是壁虎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壁虎呵呵笑道:"因为我是壁虎呀!"说完,他爬上阁楼,取来一把茶壶,往蒋老板面前的桌子上一放。三人定睛一看,正是那把真品龙吟壶,一下子都呆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蒋老板去无锡找到壁虎询问凤鸣壶的事,壁虎长了个心眼。等他走后,便四处打探消息,却无意中听到藤野三郎正在打蒋老板的主意,于是连忙赶到蜀山,想给蒋老板报个信,要他多加防备。等壁虎赶到蜀山,才得知蒋老板已外出多日未归,这下可着急起来,万一日本人此时赶来,而蒋家人毫不知情,家里那些古壶岂不都要落入日本人之手了?

壁虎想公开出面,又怕蒋家人不相信自己,倒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暗中加以保护。

壁虎毕竟是个江湖飞盗,自有妙计。他溜进一家酒店,顺手扯了一条晾在那里的围裙布,偷了些鸡鸭鱼肉和两瓶好酒,用布一裹,趁天黑之际,翻墙跳进东坡茶馆院子里,上了屋顶,摸到一只老虎窗前,拨开窗f钻了进去。就这样,他在那间堆放杂物的小阁楼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住了下来。

昨天晚上,壁虎正在阁楼上吃东西,看到伙计阿根鬼鬼祟祟地进了老板房间,打开暖橱取出一样东西,定睛一看,正是上回自己在苏州偷到的那把龙吟壶,他暗暗骂道:"蒋老板怎么会养了个贼在家里?"后来,他趁阿根下楼干活去了,便钻进他的房间,找到龙吟壶,顺手拿了把普通茶壶调了包......

听完壁虎的叙述,蒋老板见龙吟壶完好无损,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阿根羞愧难当,觉得再也没有脸面在这儿呆下去了,哽咽道:"老板、凤仙,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多保重!"说完就想离开茶馆,去别处谋生。

"慢!"阿根刚走到门口,就听老板一声叫喊,不由迟缓地转过身,惊惶地看着老板,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罚自己。

蒋老板走到阿根面前,看着他一副可怜的样子,不由得心软了,长叹一声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谅你年轻无知,中了姓张的毒计。既然你已从实招来,此壶也未丢失,这次就算了!念你平时勤勤恳恳,在我家做了三年苦作,你的好处我心里都记着,只要你往后好好做人,多长几个心眼,今天的事情我也就不再计较了!"

阿根泪流满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当晚,张师爷在客厅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见阿根还没把龙吟壶送来,却听说蒋老板已经回来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下可怎么办?姓蒋的一回来,事情就更难办了!

张师爷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好办法,正准备进城去找藤野三郎商量对策,阿根却来了。只见阿根手里拎着一只竹篮,上面用布盖得严严实实。张师爷连忙迎上去,眉开眼笑地问道:"东西到手了?"

阿根点点头,将篮子往桌上一放,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张师爷喜滋滋地揭开盖布,顿时差点儿被一阵浓重的臊臭味熏倒,定睛一看,篮子里哪有什么龙吟壶,而是一把硕大的尿壶,和给阿根的那500块钱定金。他气得七窍生烟,拎起尿壶往门外扔去,咬牙切齿地骂道:"蒋文轩啊蒋文轩,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张某人.的厉害!"

蒋老板回家以后,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想到凤鸣壶下落不明,心里就焦躁起来。而眼前那个姓张的家伙,居然收买了阿根来偷龙吟壶,若不是壁虎及时帮忙,说不定这把宝贝古壶早就丢失了。为了安全起见,蒋老板留壁虎在店里住下,以防万一遇到了什么事,也好从中帮忙解危。

这天晚上,四个人正围着桌子吃晚饭,忽然一辆汽车在门口停下,车内走出一个身着黑色警服的年轻人。蒋老板一看,原来正是自己的嫡亲外甥,不由警觉起来,心想自己与姐姐家已多年不曾往来,今天外甥来这里干什么?

"娘舅,我妈生病快要不行了,有话要对您说,叫您赶快去一趟!"外甥表情十分着急,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蒋老板一听倒是急了,母亲早亡,自己是姐姐一手带大的,虽然与姐夫不和,己多年未去过他们家,但是姐姐如今病危,怎么可以不去看看呢。

蒋老板刚站起身来,却被凤仙暗中一把扯住衣角,劝道:"阿爹,你就别去了,这几天我的眼皮老是在跳!"

"不去不行的!你和阿根好好看着家,我去去就回!"蒋老板说着正想跟壁虎打个招呼,谁知道他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蒋老板只好跟着外甥上了汽车,直奔宜兴县城。

不一会儿,汽车开到一个大院子门前停了下来,蒋老板觉得有点陌生,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到这里来干什么?"外甥解释道:"我刚搬到这儿不久!"

蒋老板将信将疑地下了车,跟着外甥进了大门,穿过走廊天井,来到一处客厅,忽见张师爷和他女婿钱万有也在这里,顿时一愣,等回过头一看,哪里还有外甥的踪影,方知上当受骗,想退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张师爷满脸堆笑,拱手相迎道:"壶痴大人,有失远迎,请恕罪!"

蒋老板冷笑一声,也不还礼,心想事到如今,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敢把我怎样。于是撩起长衫,往太师椅上一坐,不卑不亢地问道:"二位找我,到底有何贵干啊?"

张师爷嘿嘿一笑:"蒋兄,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正说着,藤野三郎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师爷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古壶收藏家蒋老板蒋文轩先生!"

藤野三郎故作惊喜地叫道:"哦,久仰,久仰!"

蒋老板早就听壁虎说起过这个日本人,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倒是明白了一切,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蒋老板,请你来,不为别的事,藤野先生想跟你合伙做一笔生意!"

"我只开茶馆,别的生意一概不做!"

"蒋兄你是藏壶名家,而藤野先生是做古董生意的名商,他想和你搭档,把宜兴古壶收起来,然后运到海外高价出手,我只是做个掮客......"

"对对对,张会长说得很对!我们只是生意往来,别无他意!"藤野三郎深怕蒋老板有顾虑,连忙解释说。

蒋老板挖苦道:"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老远里从东洋做到宜兴来了?想要茶壶,蜀山街上摊压摊,自己去买吧,我可没有这份雅兴奉陪!"说完,蒋老板从椅子上站起来,倒背着手,走到墙跟前,欣赏着上面的字画,不再理睬他们。

"蒋兄,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图几个钱吗,你何必如此认真呢?藤野先生愿意跟你合作,那是看得起你呢!"

蒋老板不由勃然大怒:"谁要你们看得起!快把我送回去!"

张师爷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龙吟壶交出来,就别想回去!"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败类,中国人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要我交出龙吟壶,休想!"蒋老板一阵痛骂,抓起桌上的一把茶壶朝张师爷头上掷去。张师爷吓得抱头一缩,茶壶从他头顶飞过,撞到墙上,摔得粉碎,溅得藤野三郎和钱万有满身都是茶水。

钱万有气急败坏地叫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门外冲进两个彪形大汉,一把扭住蒋老板就要往外拖。

"不得无礼!"藤野三郎连忙喝退打手,掏出手帕揩了揩脸上的茶渍,摆出一副笑脸,"蒋先生,请坐,请坐!有话好好说,大家千万不要伤了和气,我只是跟你商量嘛!"他说着走进房间,拿来一本书,递给蒋老板:"蒋先生,你见过这本书吗?"

蒋老板斜了一眼,见是一本线装古书,封面上画着一把古壶,赫然印着这样几个大字:奥玄宝着《茗壶图录》,注春居藏梓!

蒋老板不由觉得好奇,拿起来翻了翻,原来是一本日本人鉴赏中国宜兴古壶的专着。书里面记载着日本人收藏的32把古壶,对明清时期宜兴紫砂茶壶的历史渊源、壶的式样、形状、泥色、款识、真伪以及制作技巧、创作方法,记叙得十分详细,并配有工笔白描的古壶图形,尤其是书中所录的古壶,大都是连蒋老板也从未见闻过的稀世珍品,不由让他暗暗吃惊。

藤野三郎见蒋老板一副发呆的样子,好不得意:"蒋老板,这位奥玄宝大师,是我们日本帝国研究你们宜兴古壶的祖师爷,早在1874年,他就写下了这本书,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蒋老板将书往桌上一扔,轻蔑地答道:"这有什么稀奇,里面的古壶都是我们中国人做的,你们日本人能做得出来吗?"

藤野三郎干笑了几声,眼珠子一转:"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光会做有什么用呢!鄙人最近收到一批古壶,蒋先生能不能帮忙鉴定鉴定?"

蒋老板一愣,暗暗骂道:"你这个小日本鬼子,门槛倒是贼精的!我倒要看看你收了些什么破烂货!"于是不动声色地跟着藤野三郎来到一间内室。

内室里,山野樱子身穿和服,发髻高挽,开着一台留声机,正随着一支日本歌曲,在翩翩起舞。

藤野三郎走到那只放在桌子上的红皮箱前,打开箱盖,露出满满一箱子造型奇雅的紫砂古壶。

蒋老板猛吃一惊,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已经收到这么多稀世珍品,真恨不得一把夺过它们马上就走!

这时,藤野三郎从箱子里捧出一个布包,得意地笑道:"蒋先生,你可曾见过这把茶壶?"

蒋老板睁大眼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儿惊叫起来:天哪!这不就是那把凤鸣壶吗?自己一路艰辛,四处寻找它的下落,没料到它已落入日本人之手,看样子,庞先生的太太早已惨遭厄运!蒋老板想到这些,内心充满了悲愤。

在桔黄色的灯光映照下,风鸣壶闪出一片金辉,它昂首呜叫着,竭力扑动着翅膀,仿佛想逃脱魔爪,腾空而去。

蒋老板瞪大眼睛看着它,浑身热血直往上涌,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砸掉它!就是把它砸得粉身碎骨,也决不能让这个小日本拿走!"他正想扑上去,不料藤野三郎狡猾得很,动作麻利地将凤鸣壶放回皮箱,"啪"地上了锁。

"蒋先生,你不愿跟我合作,那我也不勉强!只是这把凤鸣壶和龙吟壶本是天生的一对,若不让它们珠连璧合,似乎有些残忍了吧!怎么样,把你那把龙吟壶卖给我,价钱好说!"两人回到客厅,藤野三郎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盯着蒋老板说道。

蒋老板沉默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唉,作为一个古壶收藏家,我怎么忍心看着这对宝壶不能破镜重圆呢,这也太遗憾了!好吧,卖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转过身,面对着藤野三郎伸出五根手指,不容商量地说:"一口价,拿5万大洋来!"

"5万块也太贵了吧,两万怎么样?"

"废话少说,少一分也不行!"

藤野三郎心想,你想敲我竹杠?哼,别高兴得太早!等把壶拿到手,再收拾你!于是装作爽快地点点头:"好,5万就5万!不过,你得让我先看看你手里那把壶是不是真品!"

"怎么,不相信?不相信何必来找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总得按规矩做生意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既然这样,那好,就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先付5000块定金,否则免谈!"

话说到这里,藤野三郎心里没有底,只好看着张师爷。张师爷会意地点点头,意思说你放心,肯定是真品,不会有错的!藤野三郎心想,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假戏做到底了,于是进房间拿出一叠钞票。

蒋老板二话不说,一把抓过钞票往口袋里一塞,叫了声:"走,跟我取货去!"

张师爷见大功告成,好不得意,朝蒋老板献媚地笑道:"我说嘛,蒋老板是个深明事理的人,一向说一不二,佩服,佩服!"

蒋老板冷笑一声,朝外走去。

夜色茫茫,寒风呼啸,蜀山街上一片沉寂。一辆汽车亮着两盏昏黄的灯,颠簸着开进蜀山街,在东坡茶馆门口戛然停住,车门打开,蒋老板从里面钻了出来,藤野三郎和钱万有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后面。

凤仙和阿根闻声拉开店门,一看阿爹身后跟着两个陌生人,不由紧张起来。

蒋老板跨进店堂,扫了一眼暗黪黪的屋子,却不见壁虎的影子,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哪里知道,此时,壁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山野樱子的胸脯刺去呢!

原来,吃晚饭的时候,壁虎看见蒋老板的外甥穿着一身警服来请娘舅,顿时起了疑心。他想,张师爷收买阿根不成,肯定不会罢休,再说,藤野三郎此时说不定也已到了宜兴。不管怎么样,还是多个心眼为好。

壁虎趁蒋老板和外甥说话之际,装做出去解手,悄悄溜出店堂。他见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司机正坐在驾驶室抽烟,灵机一动,往车底下一钻,两手使劲抓住车轮的前轴,两只脚往车架上一勾,仰成一个大字,整个人牢牢地贴在了车肚子上。等到蒋老板跟着外甥上了车,壁虎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车子底下,也跟了去。

卡车进了县城,在一处高墙大院门前停了下来,壁虎听见蒋老板跟外甥进去了,司机也进屋去了,周围已没了动静,才敢从车底下爬出来。他一看高墙旁边正好挨着一棵大树,便唰唰几下蹿上了树顶,借着树枝的弹性,身子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他猫着腰走了几步,将耳朵贴在瓦片上听了听,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将瓦片拨开一条缝隙,朝下面一看,不由暗暗叫苦,那个叫藤野三郎的日本人正在这里,蒋老板果然中了他们的圈套。

壁虎趴在屋顶一动不敢动,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他听了一阵,隐约听见蒋老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声:"好吧,卖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接着又是讨价还价。壁虎很是气愤,心里嘀咕道:"我还以为蒋老板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没想到也是个贪图钱财的软骨头,生意人真是不可信!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那天拿了龙吟壶,溜之大吉!"但转念一想,从平日里蒋老板的言行中看得出,他确是一条硬汉子,今天断不会为了这么点小钱,与日本人狼狈为奸!蒋老板是个聪明人,这里面肯定有名堂,莫非是一条脱身之计?且不管它,设法把那一箱子东西盗出来,就是拿去换酒喝,也决不能让日本人拿走!

夜色浓重,寒风将树枝摇得哗哗直响。壁虎趴在屋顶,冻得手脚发硬,浑身哆嗦。好不容易才等到藤野三郎和蒋老板等人离开,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山野樱子一人。壁虎一看机会来了,连忙爬到那扇窗户上面,使出一个金钩倒挂,腾空转身,一脚踹开窗子,旋风般地飞身进了屋子,倏地一下扑到山野樱子背后,铁钳般的手臂猛地一下卡住她的脖子,顺手掏出匕首,照她心窝里就是一刀。接着,壁虎在山野樱子身上摸了几下,搜出一把勃郎宁手枪,掂了掂,嘿嘿一笑:"这家伙好啊,比刀子厉害!"随手往口袋里一塞,拎起那只沉甸甸的红皮箱正欲离开,一想不对,外面肯定是戒备森严,这副模样如何出得了大门?

他朝屋里扫了一眼,见衣架上正好挂着一件日本军大衣和一顶军帽,便一把抓过来,往身上一穿一扣,拉下帽舌遮住眉宇。等化装完毕,壁虎拉灭电灯,开了房门,一手拎着红皮箱,一手紧握住袋里的手枪,大模大样地朝外走去。

走廊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有几个警察正在搓麻将,麻将牌敲得桌子啪啪响,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从门口经过。

壁虎放大胆子,径直走出院子,刚到大门口,正好有个警察站在门旮旯里撒尿,一看到壁虎有点面生,连忙拎着裤子转过身来,正想说什么。

壁虎飞起一脚,正踢中警察的裤裆,那家伙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壁虎闪身冲出大门,蹿进一条小弄堂,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东坡茶馆里,蒋老板端着一盏美孚灯登上楼梯,来到房间里,藤野三郎和钱万有紧随其后寸步不离。蒋老板从暖橱里取出龙吟壶,问道:"还有4万5千块,什么时候给?"

"蒋先生请放心,明天一早,我一定派人送到!我们日本人做生意一向都是守信用的!"藤野三郎说着,急不可耐地接过龙吟壶,凑近油灯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地叫道,"就是它,就是它!我找得好苦哇,今天总算找到了!"

藤野三郎见屋子里很暗,又没有电灯,光靠一盏油灯如何能鉴定。他生怕看走了眼,于是说:"蒋老板,你这里光线太差,让我带回去仔细鉴定鉴定!"

"你说话可要算数,我还想跟你做第二笔生意呢!"

"当然,当然!"藤野三郎捧着龙吟壶,高兴得屁颠屁颠地下了楼,随钱万有上了卡车。

汽车朝县城驶去,驾驶室里爆出一阵狞笑。

"钱局长,这下可要看你的了!"

"藤野先生,您请放心,我明天一早马上派人把东坡茶馆包围起来!"

蒋老板站在茶馆门前,目送着车子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忍不住发出一阵狂笑。

"阿爹,你不是说这把茶壶是你的命根子吗?怎么今天连命根子都舍得卖了,还笑得出来呢?"凤仙惊讶地问道。

阿根看着蒋老板,也觉得大惑不解。就听蒋老板哈哈一笑,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来:"他们拿走的只不过是一把假货!"

凤仙和阿根不由愣住了,一把真壶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假货呢?

原来蒋老板自从张师爷设计偷壶以后,心里一直十分担忧。为了以防万一,他去制壶人家那里去讨了些泥料回来,关上门躲在家里好多天,按照龙吟壶的样子,费了一番功夫,仿造了一把,而且做得几可乱真。他将仿品锁进三屉桌抽屉里,连凤仙都没敢告诉,生怕走露风声。正好张师爷和藤野三郎勾结在一起,把他骗进城里,并诱迫他交出龙吟壶,他便顺水推舟,将假戏真做了一场。

蒋老板心里清楚,就凭自己这一手仿制本事,光靠眼睛随便看几下是难于识破的,只是自己没有龚春那手绝活,做得能让壶发出龙吟声。藤野三郎拿回去后,若用秤一称,再用水一试,肯定会识破。所以,这儿是呆不下去了,必须赶快离开。

夜色深重,大街上一片静寂。蒋老板站在茶馆门前,望着面前这幢仅剩的祖产,忍不住一阵眼热鼻酸。他拱手对着东坡茶馆深深作了一揖,昂起头,望着苍茫的夜空,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叹。

三条身影沿着黑暗的街路,悄悄离开蜀山镇,阿根挑着一担沉重的古壶,走在头里,蒋老板由女儿凤仙搀扶着,紧随其后。三人高一脚低一脚地朝几十里外的深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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