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的“阿美什”
在布鲁明顿，每周六上午在城中心有个集市，附近一些农场的人会到这里卖自己种的蔬菜、水果和各种鲜花。在美国，许多集市上卖的东西，因是刚从自家地头上采摘的，价钱比超市的要贵。这里却便宜不少。大概布鲁明顿比较偏僻的缘故吧，离芝加哥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它是美国中部依托印第安纳大学建起的一座大学城，一共只有六万人口，光学生就有三万，人口又少，供需关系所致吧。
一般每个周六的早晨，我都要去集市转转。买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同时也是为了画些速写。我喜欢观察那些卖菜卖花的人，在那里，没有农民和农民工的概念。他们和买菜买花的城里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衣着鲜艳，一样谈笑风生。或是转身从车上搬菜，或是弯腰从钱箱里找赎，或是耳边喁喁细语……我喜欢捕捉转瞬即逝时的那种状态，充满生动的表情和丰富的质感，而且情不自禁地泄露出彼此的人物关系，让人洞悉微妙而情趣盎然的心理谱线，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被粉饰或矫正的生活，不是小说或电视剧里夸张虚构的人物。
卖花的，有兄弟，有夫妻。兄弟卖花，一般都会开着厢式的大汽车来，车厢后盖打开，车上车下，有很多大型的花卉和绿植，枝叶扶苏，遮住大片的阳光。夫妻卖花，特别是老年夫妇，一般只是一些瓶插，多为黄色或橘红色的太阳花。在所有卖花的人中，属一对年轻夫妇那里最热闹，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人头攒动。不仅因为他们的摊位最大，卖的鲜花品种最多，更重要的是，小伙子英俊威猛，蓄着连鬓胡，戴着巴拿马帽，一副西部牛仔的形象；少妇一头披肩金发，身材高挑，模样俊俏，一身漂亮的长摆吊带连衣裙。有意思的是，簇拥着他们买花的，大多是老年人。看他们和年轻夫妇交谈，那么亲切，忍不住猜想，他们大概是想起了自家并不如意的儿女或媳妇姑爷，要不就是想起了自己韶华已逝的青春与爱情，卖花摊前，便成为了一面镜子，不是一面哈哈镜，就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潜在心底的对比或羡慕或感喟，无形中为眼前的鲜花添色，将小夫妻的钱袋增厚。
有一对姐妹卖菜，姐姐有二十多，妹妹大概只有十来岁。她们卖一种带着玫瑰色花纹的扁豆，很像北京的油豆角，是别的菜摊上没有的，美国人不怎么认，我每次总要买一些，回去焖一锅扁豆排骨，有浓浓的北京味儿。每次去，姐姐都是笑吟吟的，妹妹都是低头认真在玩。有一次，老远看见姐姐忙里偷闲为妹妹梳辫子，妹妹还在玩着手里的玩具，姐姐伺弄菜园的一双手娴熟地舞动。走近才发现妹妹的头发蓬乱着，如同顶着一个鸟窝。那一瞬间，让我觉得特别像孙犁笔下的乡间人物：纯朴，又那么温馨可爱。她告诉我，她属于“阿美什”一族，“阿美什”是生活在乡间自耕自食、不用电等现代化的东西而崇尚自然的民族，他们的祖先从德国农村来到美国，近两百年一直保持这样的传统。她告诉我，集市上很多卖东西的都是“阿美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