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自然》(Nature)杂志在2008年发表过一篇论文,指出当今新出现的传染病当中有60%是人畜共患病,这里面又有72%是由野生动物为宿主的病原体引起的。换句话说,如果你听说了一种以前从没听说过的传染病,那么它最有可能是从野生动物传染过来的。这为什么呢?
要想解释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搞清楚另一个相关的问题:这个病毒为什么能够长时间躲在野生动物体内却不致病,或者症状很轻微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要从进化论中去寻找。进化论不承认地球上存在永远的强者,大自然就是由各种生命相互交织而成的一张网,彼此之间更多的是一种相互依赖、互相利用的关系。生物学家用“共生”这个词来描述这样一种关系,自然界中可以找到大量的共生案例,甚至就连狮子和羚羊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共生关系,狮子靠吃羚羊获得能量,羚羊靠狮子来淘汰不良基因。
病毒和宿主的关系也属于共生关系,但略有不同,可以看成是生态平衡的一种特殊形式。前文说过,病毒的最高目标就是繁殖自己,杀死宿主绝不是一个好的策略,让宿主生病也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偶尔为之,再加上人类出现之前的古代社会缺乏变化,绝大部分病毒受到生态环境的制约,只能存活于某一种宿主体内。长此以往,病毒变得越来越友好,宿主也变得越来越宽容,最终双方发展成为一种良性的依附关系,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如果一个生态系统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宿主,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旧宿主的宽容不会自动传递给新宿主,病毒的友好态度也不可能立刻转投给新宿主,于是病毒和宿主之间经过多年战争之后签订的休战协定便失效了,维持了很久的良性依附关系被打破,战争随即爆发。
举个通俗的例子。病毒就像是混进鞋里的沙子,一开始混进去很多,太硌脚的肯定最先被主人倒出去了,穿了很长时间之后还留在鞋里的沙子一定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躲进了一个夹缝里,或者正好处于某个不常碰到的地方,逐渐被主人遗忘了。但这并不等于说这粒沙子更聪明或者更圆滑,它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如果把它拿出来放进一只新鞋子里的话,它不太可能立刻就找到藏身的缝隙,最大的可能就是立刻被主人发现,并被倒出去了。
这方面的实际案例非常多。1989年委内瑞拉曾经爆发过一种南美出血热,罪魁祸首是一种沙粒病毒。调查后发现,这个病的源头是一个位于委内瑞拉中部的小村庄,因为耕地不够,村里人决定清理周围的荒地,准备将其开发成农田,结果这一举动把原本生活在丛林里的一种田鼠惊了出来,它们体内原有的一种瓜纳里托病毒(Arenavirus Guanarito)通过粪便传到了人身上。这种病毒已经和田鼠在丛林里共生了多年,双方早就签订了停战协定,互不伤害,但当这种病毒遇到了人这个新宿主时,停战协定失效,人就生病了。
另一个有名的案例就是艾滋病。HIV病毒原本是一种寄生在非洲灵长类动物体内的良性病毒,非洲人在猎杀大猩猩的过程中传染上了这种病毒,结果它在人体内迅速变成了一种恶性病毒,成为最近这半个世纪里人类的第一杀手。
如果把这类案例归纳总结一下的话,不难发现大部分人畜共患病的保虫宿主都是哺乳动物,其中蝙蝠、老鼠和灵长类(猴子和猩猩),更是占了绝大多数,这是因为哺乳动物的细胞和人较为类似,病毒只需改变一点点就有机会跳转到人身上。这其中蝙蝠是最可怕的保虫宿主,因为蝙蝠占了已知哺乳动物种类的25%,也就是说,地球上每4种哺乳动物就有一种是蝙蝠,于是蝙蝠体内的病毒种类繁多,最有机会跳转到人身上。再加上蝙蝠种群数量巨大,又很喜欢群居,一种病毒很容易在蝙蝠中间扩散。另外,蝙蝠会飞,这一点也为蝙蝠病毒四处扩散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如果再调查一下最近几年出现的病毒扩散始发地点的话,不难发现它们大都发生在热带或者亚热带雨林附近,原因同样是因为热带雨林里的动物种类多,病毒有更大的机会跳转到人身上。因为这个原因,有人将这类传染病的大爆发形容为“热带雨林的报复”,意思是说人类破坏了热带雨林,热带雨林便用传染病来报复。当然了,热带雨林没有思想,不可能有意识地报复人类,这个说法有误导的嫌疑,但大概意思是正确的。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带来了诸多后果,传染病只是其中之一,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这种破坏可不仅仅是开荒种地那么简单,还有很多人类行为间接导致了传染病的流行,气候变化就是一例。人类活动导致的温室气体过量排放改变了地球气候,从而改变了某些动物的活动范围,并在这一过程中把原本流行于某地多年,并且已经达到某种平衡的传染病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方面的一个经典案例就是疟疾。这种病是靠蚊子传播的,全球变暖改变了蚊子的活动范围,原本不适合蚊子生活的高山地带如今也有了蚊子的身影,而在那些地方生活的原住民尚未进化出对疟疾的抵抗力,其结果就是一些高原地区爆发了疟疾疫情,成为发展中国家的一个新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