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故宫博物院的书画专家来讲,除了对古代书画的研究和保护,展览陈列其实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如果翻开博物馆的历史,它是一个由精英欣赏到开启民智的演化过程。从词源学的角度来讲,博物馆(museum)的意思是缪斯女神的神庙,任何一个用于音乐、美术、科学或提高学问的地方都能被称为博物馆,可是在英语里museum变得非常特殊,专门指收藏和展示科学标本、艺术品和奇珍异宝的场所。它最初只服务于学者,其次才是公众,大英博物馆刚刚开放的时候,参观人数每天限定30人,不但需要门票而且必须提前预约,到了纽约兴建大都会博物馆时,教育的功能开始被重视。
大都会博物馆建馆前后的10年,纽约到处脏乱差、交通瘫痪,流浪儿在大街小巷游荡,上层阶级把教化民众当作拯救城市的方法,手段之一是通过艺术的滋养。第一任馆长鲁伊吉在1887年的一次演讲里说得明白:“简单的纯粹消遣是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没有太高修养的大众热衷的娱乐方式。他们可能确实会在无忧无虑之中误闯进博物馆这个更好、品位更高的休闲场所,或许从此能成为缪斯女神的孩子,成为举止儒雅、品位高尚的人。”到了当代,博物馆的理论里越来越强调对民众的关怀和贴近社区、满足社区的需求。
要把越来越多的观众吸引来看展览,就得降低专业门槛,让普通观众看明白,对于书画专家们来讲,这是个新体验,需要琢磨和研究。曾君拿出厚厚的一本《兰亭大展方案》来,2011年故宫午门上推出兰亭大展,按照故宫的展览规格,那是个比武英殿更重要的展览。她告诉本刊记者,常务副院长李季要求书画部要做到给一个高中文化程度的观众能看懂的展览。
“一开始我们是按照种类讲的,兰亭墨迹单元就是法书、拓本、碑帖,然后是绘画单元、器物单元,这是我们最传统的做法,没通过。”曾君告诉本刊记者,故宫收藏的兰亭素材特别多,他们又按照兰亭艺术的诞生、繁荣和普及重新策划,里面有文人雅集的内容、唐太宗对它的推崇、定武兰亭这样比较专业的内容和很多人对兰亭的刻画、兰亭的器物。“看起来这个也挺明了的,但是这个大纲给故宫里宗教专家看,他觉得观众看不懂,因为他看着都费劲,像教科书。”
最后呈现的方法是讲故事。兰亭的起源,先讲王羲之的兰亭,然后围绕唐太宗,他怎么让大臣去临摹、陪葬昭陵这些典故。兰亭的繁荣,专家们只挑了一个点,乾隆皇帝的兰亭。他有三希堂,他刻八柱兰亭,他以兰亭为题材做的玉器、瓷器。最后单元是兰亭的后世影响,起名为“谁的兰亭”。“这个展览很成功,观众们记得住。我印象特别深刻,当时尹吉男做论证时有个比喻,做展览应该跟谈恋爱一样,你得比观众高,但是不能太高。观众踮一踮脚就能够得着,对他就有吸引力。比他低或者高得太多,他就不跟你谈恋爱了。”曾君说。
兰亭大展像是这次《石渠宝笈》特展的演练,从那时候起,故宫的展览从精品展向专题展进步,把专业知识用讲故事的方法推广给观众。兰亭大展虽然成功,但是没有这一次轰动。如果把排队的原因归结为《清明上河图》,解释不了10年前展出时的冷清。作为书画领域的专家,曾君告诉本刊记者,她观察是最近几年普通民众越来越对文化有需求的结果。
回到博物馆的理论系统里,历史学家尼尔·哈里斯认为:“博物馆的发展极少能超越其所处时代的经济状况。”“一战”前的《科学》杂志上就刊登文章——“博物馆的发展与国家财富的发展相平行。”美国博物馆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工业经济发展的时期,中产阶级数量大增,他们拥有越来越多可支配的收入,购买伴随着工业经济发展而生的各种新产品,消费不再停留于生活必需品,而是有了审美追求。中产阶级用购买有品位的商品来确立自己的身份。历史学家奥韦尔认为,物品对于理解那个时代的精神世界是至关重要的。博物馆、商场和全球各地的市场共同造就了这个由物品组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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