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过去的2015年,我们身处在一个宏大的时代潮流中。传统行业和互联网的融合与颠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2013和2014年,我们的“年度生活方式”封面陆续关注过微信车队、众筹、创客、海淘、微商,见证了这股潮流的愈演愈烈。回顾2015年,我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如果说以互联网为主题的财富追逐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它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那么,在这场技术和经济模式的革命中,我们只是被动的个体吗?手机上越来越庞杂的APP、微信上越来越多的公众号、微博上越来越长的关注名单,在它们背后,除了物质,我们是否在构筑新的精神世界?
从小在透明磁带盒里养昆虫的张辰亮从2011年起管理《博物》杂志的官方微博,向网友们介绍物种知识。2015年,“博物君”成为微博世界里响当当的人物。此刻,他有近220万“粉丝”,每天处理几千条“粉丝”提问。《博物》杂志的月发行量从前几年的几万册,变成了现在的20万册。12月初,张辰亮到一所中学做讲座,与以往的经验不同,他第一次发现好多孩子都知道他。
“博物君”走红的背后,是一个日益庞大的渴望理解与亲近自然的人群。62岁的胡琼玫的生活计划,是每季度一次远途观鸟,每年两次出国观鸟。她在豫鄂交界的董寨寻觅白冠长尾雉,看到蓝喉蜂虎的雄鸟向雌鸟献殷勤。12月雪后的北京灵山,山顶风口一只悬停的隼,瞬间抓住一只小雀飞过她的头顶。果壳网主笔虞骏今年做了一个叫“夜空中国”的网站,每天更新一张全国各地的人们拍摄的星空照片。12月14日,在河北兴隆国家天文台观测站,他在流星雨里按下快门:上百颗流星从辐射点激射而出,最亮的那颗火流星,甚至瞬间照亮了大地。为北京中小学生做自然植物课外辅导的明冠华记得早春郊区的独根草,秋天密云水库的芦苇。在她眼中,每天上班步行去地铁的两公里也有纷繁世界:火车铁路桥上的爬山虎什么时候攀援生长,在什么温度下变红;夏天结小红花的构树附近会有小鸟的粪便,包裹着没有被消化掉的种子。这些敏锐观察自然的人们都在实践一种“博物学家式的生活”。
“博物学”在我们生活中的复兴恰如历史的轮回。18世纪的欧洲,理性主导一切,科学与技术被视为把握世界的唯一方式。狄德罗宣称:“倘会思考的人类消失,地球将一片荒凉。”康德倡言:“人为自然立法。”但在英格兰小村庄塞耳彭,圣职牧师吉尔伯特·怀特与基督教和人类中心主义都保持着审慎的距离:基督教使人们只知虔信上帝,不知敬畏大地;人类中心主义一味引导人探索与征服,开启了掠夺自然的死亡之门。怀特一辈子“在平静和安宁中度过,除了四时的衰荣,再无任何变化”。他观察家乡塞耳彭的气候、地质、鸟类、物候、人口和生态,将小村庄湿漉漉的阳光、丛生的雏菊与竺葵、常春藤缠绕的果园和干草车碾出的条条辙道都写进给朋友的信笺里。这些信笺汇集成了《塞耳彭自然史》。
19世纪,随着工业文明弊端的渐次显现,启蒙思想家所预言的理性王国开始倾颓。在直面社会矛盾的同时,人们也重新开始思索人与自然的关系。备受同代人冷落的《塞耳彭自然史》开始成为英语世界印刷频率最高的图书之一。吉尔伯特·怀特被尊为英国近代生态学的鼻祖,被达尔文、斯宾塞和赫胥黎等巨人视作先驱。
我们所处的时代具有同样的特征。技术的不断进步、财富的快速积累都无法消弭现代社会的困境。生态环境的恶化则令所有人无处遁逃。当胡琼玫参加环志中心的培训,为鸟带上记录迁徙路径的环志,当虞骏为将大部分雾霾踩在脚下,登上北京周边1500米以上的山峰,吉尔伯特·怀特所秉持的田园主义价值观重新焕发出光彩。
我们的身边,并非只有博物学的爱好者在回归自然。“人类花了几千年时间才爬到了食物链的顶端,却只生活在地球20%的面积上。当你开始潜水,才有了机会,去看到那未曾接触的80%的世界。”也就是最近的一两年工夫,我的社交圈里,拥有开放水域(OW)及以上级别潜水证书的朋友就已经达到两位数。在泰国涛岛这个全球最大的PADI潜水证书发放地,提供中文教学的潜水学校越来越多。包洪玮还记得,初学潜水时,海洋呈现出的深邃宇宙让他“头皮发麻”。他干脆辞去了国内通讯公司的工作,成为专职潜水教练。能完成100米深潜的尤泠说,当她回想起吨位庞大的鲸在身边跳来跳去,海豚在水里围着她逗她玩,南非沙丁鱼大迁徙时,鲨鱼、海豚、飞鸟、鲸分食沙丁鱼如同黑帮片里群枪混战,所有失意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