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在县里上班的王俊伟忙完手头上的工作，跟牛主任请了个假，要回老家过年。可是临走时却犯了愁——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呢。由于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穷，乡里乡亲没少资助他，所以他每年回家都会为不少乡亲带些礼物，已经坚持十多年了。
要在往年，王俊伟根本不用为这点事情烦恼，为啥？因为每到过年过节，单位都会发福利，从挂历到电器，从火腿到烟酒糖茶，再到各种购物卡，应有尽有。那时候他愁的是怎样消化这些东西。可是今年却大为不同，别说烟酒糖茶了，连本挂历都没发。至于购物卡，更是想都别想。还不如干临时工的妻子刘文雅，她还发了两斤茶叶呢。
刘文雅说：“没有就不带了，这样更轻省。”王俊伟把眼一瞪，大声说：“你说得倒是轻巧，一年也回不了几次，这大过年的，不带点礼品怎么跟亲朋好友和左右邻居交代啊。”刘文雅就不再说什么了。
王俊伟把手一挥，做了分工，他在家里洗车，让妻子去超市买东西。自己花钱买礼品，刘文雅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也不想让老公没面子。王俊伟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就进了机关，好歹混了个一官半职，老乡们都说他年轻有为呢。而王俊伟又是一个非常爱面子的人。想到这些，刘文雅就只好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刘文雅回来了，别说，她买的东西还真不少，连着往家里搬了两趟。王俊伟心想，自从跟了自己，刘文雅进步不小啊。这时，他也已经把那辆好久不用的QQ小车擦洗好了。王俊伟对刘文雅说：“你来开车，我眯一会儿，到了老家还有很多事等我做呢。”刘文雅说：“那你坐好吧。”汽车一路飞奔，下午就到了老家。
到老家向父母问好后，就开始送礼品了。他们小两口从车里把礼品拿出来，王俊伟一样一样分好，然后挨家去送。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对他们两口子非常热情，沏上家里最好的茶叶请他们喝，拿出花生瓜子让他们吃。王俊伟一遍遍说着：“过年了，单位发的福利，送给您一些，祝您新年快乐。”忙完这些后，天就快黑了。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是最忙的一天。但是王俊伟还是抽出时间到各家去转转，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他先来到东院的王奶奶家。“奶奶您好，包完水饺了吗？”他人还没到屋里，声音已经飘进门去了。可是并没有听到王奶奶和王爷爷那热情的回答。王俊伟以为他们没有听到呢，又大声喊了一次，可还是没有回音。门是开着的，家里肯定有人啊。王俊伟就进了屋，王奶奶一家人都在呢。王俊伟笑着问：“你们在弄什么好吃的啊，这么专心。”可是，几个人没有一个搭理他的，有的还把头扭到了一边。
王俊伟有点莫名其妙，以为他们一家人在闹矛盾，就劝解了几句，然后到了西院的张大爷家。张大爷最喜欢他了，从他穿开裆裤那会儿，张大爷就一直照看他。王俊伟在院子里叫了两声，奇怪，也是没人回答。他进了屋子，张大爷正在嗑瓜子，连头也没抬，非常冷淡地问：“来了？要喝水的话，茶壶里有，自己倒。”这让王俊伟一愣，今天这是怎么了？想想自己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啊，于是就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离开了。
在街上碰见了自己的发小刚子，没想到刚打了声招呼，刚子扭头就走了。正在这时，刘二叔从那边过来了，王俊伟吸取教训，索性不主动打招呼，这招还真管用，刘二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俊伟高兴得刚想打招呼，但接下来刘二叔的一句话让王俊伟崩溃了。刘二叔说：“俊伟啊，你小子官做大了，翅膀硬了，瞧不起你二叔了。”王俊伟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啊，二叔，您，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刘二叔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埋汰你二叔呢。以前带给我的礼物都是正品，质量好得不得了，可是今年呢，弄了些淘汰货，以为我缺那点东西哩，告诉你吧，那些东西喂狗都不吃。”
这几句话把王俊伟说得一愣一愣的，连忙说：“二叔，您肯定是弄错了，这些东西质量绝对是顶好顶好的，是我们单位发……发的。您老人家也不想想，单位能发孬东西吗？我好歹也是个副科……”
没想到刘二叔“哼”了一声，根本不相信。正好村主任过来了。于是王俊伟就把村主任拦住，让他跟刘二叔解释解释。昨天他也给村主任家送了两桶油，本来指望村主任说句公道话呢。谁知道今天村主任偏偏不帮他，而是唱起了反调：“俊伟，你是上坟不拿纸——糊弄祖宗啊。你给我的那两桶油，比往年差远了，你以为现在的农村还跟以前一样啊，靠你施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怎么都跟自己作对起来了呢？王俊伟很郁闷，回到家里发呆，和往年比，今年给各家的礼物没那么丰富，最好的就是两桶调和油，换谁心里也不好受啊。所以他们有意见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们凭什么说这些东西质量不好呢！这时刘文雅也察觉出老公脸上的变化，主动过来问：“你送给乡亲们的礼品没什么事吧？”
王俊伟只好把刚才碰到的事情说了一下。刘文雅一听就急了，说道：“这是些什么人哪，要饭吃还嫌饭不好。”王俊伟赶紧制止：“怎么说话呢你，谁是要饭的啊！知道不，以前他们没少帮助我，要我的东西那是看得起我。”刘文雅也来劲了，说道：“真要看得起你，就不能嫌东西孬。”
王俊伟一听，恍然大悟，盯着刘文雅问道：“是不是你做手脚了？”刘文雅还是头一次见老公这么大的声音对她说话呢，只好坦白说她根本没有去超市，这些东西都是在路边摊买的。
“你，你……”王俊伟气得脸都白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不是成心让我难堪吗！”刘文雅把头一扭，生气地说道：“你打肿脸充胖子，就你那点工资，要是到了超市，买不了几样东西就花没了。”
王俊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久才蹦出一句话：“文雅啊，文雅，你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他俩只好把身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然后又一家一家去送。先到了张大爷家里，一进门，王俊伟就掏出两百块钱嘟囔道：“看这事弄的，张大爷，这两百块钱您老就留下吧。”张大爷瞅瞅王俊伟，又看看他手里的票子，怎么也不肯收钱。王俊伟就有点急，说：“大爷，您这是看不起侄子我啊！”说完把钱放桌子上就走了。然后他又到了其他人家里，费尽了口舌，总算把几千块钱都发下去了。回到家的时候，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年初一晚上，他还要在村里的饭店请大伙吃一顿，当然是不用自己掏钱的，因为把发票拿到单位交给牛主任，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报销了。可是现在不行了，单位控制得太严了。前段时间，牛主任自己家里来了客人，点菜的时候，他都捂着腮帮子喊牙疼。可是现在拿什么请呢，已经身无分文了。而且今天都已经大年初三了。
刘文雅急得上火，说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去了！王俊伟一想的确如此，但是不请又实在说不过去。这时王俊伟的父亲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沓钱，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今天早晨大伙纷纷把钱塞我手上。”
王俊伟的脑袋都大了：“看来大伙还是不领情啊，发出去的钱又还回来了，这不是打我的嘴巴子吗！这饭还真得请了。”于是赶紧给刚子打电话，让他通知大伙。
大伙还是很给面子的，傍晚时分，村外的饭店就聚满了人。王俊伟要了个大房间，摆了两大桌。
王俊伟和刘文雅挨个儿给大家敬酒。轮到王爷爷时，老人家说话了：“俊伟这趟回来破费了不少啊。”王俊伟连忙结结巴巴地说：“没有破费，都是单位发……发的，不成敬意。”
村主任说：“俊伟，你就别再隐瞒了，我已经向刘文雅了解过了。现在各地都在落实中央的八项规定，各个单位已经不乱发东西了。你们两口子也不容易，工资都不算高，不管买啥，说明你心里还装着我们，这让我们很感动啊。”说着连干了两杯酒。
刘二叔站起来说：“俊伟绝对是个好官。我能从以下几点看得出来。”大家就让他赶紧说说是哪几点。
刘二叔掰着手指头说：“第一，俊伟公款吃喝少了，大伙看看他的肚子就知道了，比上次小了很多啊。第二，俊伟不坐公车了，以前回家，要么是让司机把他送来，要么是自己开着公家的车来。而这次，他是开着自己的小QQ车来的。第三，俊伟应酬少了，以前坐在这里，电话铃声不断，基本都是定饭局的。而且一过初一就要回去了，而今天都初三了，他还按兵不动。”
这时，刘二叔十二岁的小儿子铁蛋插话道：“俊伟哥以前在饭桌上光喝小米粥吃青菜，今天却吃肉很多，说明俊伟哥好久没有吃肉了。”大家一阵哈哈大笑，把王俊伟说得面红耳赤。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让大家笑话了，我王俊伟当这个芝麻官没有什么油水啊。”
村主任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啊，难道做官就是为了捞公家的油水吗？要是咱国家的官为的都是捞油水，那咱老百姓还有什么盼头啊。你有聪明劲儿，好好干，肯定能成大器。”
这些话说得王俊伟很感动，连喝了好几杯酒，说：“从今往后，只要老少爷们有什么难处，有用到我的，尽管说。也请大家放心，公家的油水咱绝对不沾。”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刘文雅过来悄悄对王俊伟说，老乡们已经把饭钱给结了。王俊伟一听就生气了，对村主任说：“大伙看不起我是咋的，这点钱我还花不起吗？”
村主任说：“咱不用公家给报销，我们给你报，只要你心里有大伙，我们就高兴。记着回到单位好好干啊。”
假期结束，王俊伟和妻子也要回城里上班了。路上，王俊伟坐在后排对开车的刘文雅说：“没想到乡亲们这么通情达理，我以后再回老家就不犯愁了。还有，大伙对我期望这么高，过几天我就私人定制个台历，把乡亲们嘱咐我的话写在上面，时刻激励我好好工作，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责编/吴玉富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