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马达家的大门敞开，一群人面色凝重地在那里进进出出。
一开始倒也没有特别在意，桐梓坳这样的地方虽然小，但是芝麻绿豆的事情都足以造成过度的反应。有一年最奇特的是，一堆人围在大院中间眇吵闹闹，后来费力地挤进去才知道只不过是小疙瘩流鼻血了。
大人们实在喧哗，那种场面比当年地震之后还热闹。直到有个声音像落叶一样飘了过来，那是马达妈妈的一声长嚎，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痛苦。我急忙走过去，各种言语乱七八糟地扑进耳朵，大人们都在愤愤不平，说着一些晕乎乎的词，什么失恋啊，什么学历太低，什么失业，什么自杀，什么后悔，什么换不回来……“我可怜的儿啊……”马达妈妈面色惨白，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上。
大院后面有块空地在动工，突然间，大人们的声音飘远了，打桩机的声音反倒就在面前，那种扎扎扎的声音，就跟在—下—下地扎到你肉里去了似的。那个时候我不是那么明白死亡的含义，它是发生在那些老人们身上的，比如玫玫那个一直瘫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或者小结巴那个有气无力的外公，就算是陈真被日本人包围，我们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总还会有续集的嘛。他迟早会在下一部戏里活蹦乱跳地杀将回来的。而死亡，怎么可能发生在那个整天击打沙袋，风华正茂的马达身上？
大院热闹，又冷清了，又热闹了，又冷清了。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一年的时间过得缓慢之极，空气中似乎总充斥着一股陈旧的尘土的气息……有一天马达的爸爸把那个沙袋卸了下来扔掉了，在此之前，它已经倔强地在树上挂了好几年，破过一个大洞，瘪得像老奶奶的乳房。大院里面再也没有孩子练功了，马达父母后来也搬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马达爸爸，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他当时也就才四十来岁。
我们曾经骄傲地把白眉大侠这个故事讲给别的大院的孩子，以白眉大侠那样的武功，是一定应该在江湖上建功立业，怎么着也得有个华山论剑，技压群雄的嘛。白眉大侠的名字迟早应该像郭靖、杨过、黄药师、周伯通他们那样扬名武林。我们自己私底下给白眉大侠续了无数个尾巴，或是结局，却哪个都没有马达讲得好。
直到今天，你随便抓住一个桐梓坳的小孩，他都有可能听过白眉大侠的传奇故事。但是没有人记得，那个故事是马达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