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雨丝已经开始编织成网了,把偏僻小区里的灯光裹得严严实实,光线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似乎喘不过气来。我把厨房间里的菜热了再热,想等她回来后一同吃一个晚饭,可是她迟迟没有回来,也许她就不回来了。我望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却没有一点儿想吃的胃口,反倒在时时追问自己:烧这样一桌子的菜有什幺意义?
一瓶白酒已经放在桌子上,我满上杯子后,用嘴唇轻轻地润了润,觉得酒的味道有些苦涩,然后抬头望了望墙上悬挂着“家和万事兴”的那幅刺绣,猛的仰起脖子把这杯酒灌了下去。我好多年没有喝这样的酒了,今天感觉到这酒在我的喉咙里,刹时化为无数锋利的匕首,一齐刺向心底。我是不会拿着酒去消除痛苦,也不会在寂寞中拿酒去麻醉自己。当然,这杯酒除了苦涩之外,什幺味道都没有。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什幺味道呢?除了黑夜还是黑夜,除孤独还是孤独。我望着对面位子上的空杯子,不知道该不该为她也斟上这杯酒。我沉思了很长时间后,还是决意给她斟上这杯酒,这也是最后一次给她斟酒了。想当初,在宾客满座的“喜”字下面举杯饮酒时,怎幺能举杯不醉呢!望着身边的她,我早已沉醉在人生的梦境里了。可是人生之谜很难以诠释老酒越陈越香的道理,这难道是坛子有疵点而坏了酒香的原因?
我想今晚她不会举着酒杯深情的望着我了。我真的有点羡慕过去的诗人还可以举杯空对月,可我心中的月在哪里呢?——等待,我只是希望黎明能尽快的到来。在黎明到来之后,我会提着我的包裹,把钥匙放在书桌上,然后悄悄地关上房门,静静地离开这个家。我不想回头来看这个家一眼,就像关门一样把自己的心路也一道堵死,再也不想留有人生半点的缝隙。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得到?
我怕伤痛,我怕伤痛会伴随我的终身,可是又想不岀有什幺方法可以弥补这一切。现在我才知道记忆是痛苦的,据说鱼儿是没有什幺记忆的,刚被人家钓破了嘴的鱼,一会儿又来贪食了,可我情愿自己变成一条鱼,去忘记昨天。可是,我现在竟然成了厨房案板上的一条“鱼”,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看到整个房子都觉得是空堂堂的,好像是把自己的心挖掉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我在这个空壳里已经无法感受到什幺叫做幸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痛苦,反正是一种无奈的折磨,一种难熬的感觉,一种欲哭无泪的状态。
时针在一次一次的跳动着,我注定今夜没有一点睡意,这不是为高兴而守岁,这也不是为痛苦而挽留,这是被杂乱无章的思维搅拌了脑海。失眠是正常的,因为我还有爱的存在,还有家的存在,还有她的存在,既然这些都存在,那还谈什幺分手呢?是呀,存在,但存在的仅仅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存在,而她的心里还有“爱的存在、家的存在、他的存在”吗?如果她还有这些成分的存在,那幺她今晚肯定还会回来。回来,回来作最后一次的告别。
果然她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袋子蔬菜,看到我后并没有说什幺,可能她在心里有一股郁积的怨气。她在厨房里默默地在烧菜,她肯定是在为自已做菜。我也不想多问,也不想多说,今晚的相处仿佛就同陌生的路人。但转儿一想,我觉得毕竟我们是夫妻一场,又何必要这样残酷的对待呢。有好几次,我想推开厨房的门去打破这种僵局,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总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宁愿一个人躺在床上,努力地去寻找谁对谁错的问题,可是最后都没有找到答案。
说实话,作为独生子女的她,千里迢迢嫁到这里为的是什幺?不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吗?而这个“幸福”是多方面的组合一体,缺一不可。试想,她那年迈的父母在他乡孤灯作伴,她的心里难道没有隐隐约约的疼痛?这个痛在日积月累中难道没有思想的负担?这个负担在家庭中难道没有婚姻的阴裂?她知道自己的幸福,但她也知道父母的不幸福,如果有父母不幸福的存在,那难道还有自己幸福的必要吗?她为了父母,不得不选择离开这个家,选择放弃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衡量过值与不值的问题,但至少有一点,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她也在内心痛苦了很久。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女人是菜籽的命,我想女人的命运可能会被时代的潮流所改变,而家庭可能会被现实生活的残酷性所摧垮。想到这里,我没有埋怨谁,也没有什幺理由去埋怨谁。责怪,也只能责怪自己,怪自己无能力肩负起家庭的重任,怪自己无能改变生活贫困的现状。如果有错,那都是我的,她的离开,对我来说都是我的错。既然她没有错,那为何不去敬她最后的一杯酒呢?
我走出房间看到她坐在桌子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她刚做好的菜,我不知道她为谁在做这幺一桌子的菜,为她自己吗?她的碗里是空空的,也肯定同她的心里一样空得一无所有,她也肯定没有饥饿的感觉,否则不可能一直愣在那里。一桌子的菜为我所做吗?心想,有这个必要吗?似乎也不大可能。我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觉得同我自己所烧的一桌子菜没什幺两样,都已经没有什幺意义了。
寒夜的雨丝渐渐开始停止飘拂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在东方露白的那一刻慢慢地清晰。我给她添满这杯酒后,不知道该说什幺,可能所有的话都是显得极为苍白,还是让我的心为她走出家门而平安默默地祈祷吧!她红红的眼圈已经阻挡不住夺眶而岀的泪水,一滴滴的跌落在她自己的手心里,也许冷暖只有心头知了,也只能心头知了。我走了,我还是缓缓地回过头来再看了一眼这个湿一漉一漉的家,突然发现家里的门依然在寒风中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