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毕业那年,因为没考上大学,情绪低落地来到一座离家数百里的煤矿上做采煤工。矿上的一百多名工友来自天南海北,白天把命系在裤腰带上下井干活,夜晚为了排解极度的劳累和难耐的寂寞,大家便聚在一起打牌、喝酒、侃段子,半醉半醒,亦歌亦哭,日子在艰难平淡中默默流逝。
煤矿十分偏僻,不通手机信号,矿上为工友们安装了两台公用电话,矿东一台,矿西一台,是大家与外界联通的重要途径。
工友大张来自广西,三十来岁,没读过多少书,身强力壮,是一把干重活的好手。大张不抽烟、不喝酒,经常沉默寡言,收工后喜欢撇开众人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每天晚上九点,大张都要准时往家里打电话,这时要是有别的工友占着电话,他就会火急火燎地一边盯着表,一边催人家快点结束通话,仿佛慢一秒,就会坏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似的。打电话时的大张与平时判若两人,电话刚拨通他就一把抓紧话筒,话语滔滔不绝,两眼放光,双颊通红,像是热恋中天各一方的人诉说着绵绵不绝的相思。
更让人不解的是,大张每次打电话都只通话一分钟,一分钟过后,他就放下电话,立刻回复到原来默默不语的样子。也有平时处得熟的工友打趣他:“大张,电话中跟情人聊得可够热火,聊完就蔫了呵!”大张总是笑笑,举起拳头朝工友擂过去,轻描淡写地说:“跟老婆说事呢,老夫老妻的……”可大家都不相信,老夫老妻的,能每天有那么多话说?要知道,很多工友一个月都难得往家里打一次电话!
时间一长,大张的电话成了矿上最神秘、工友们最想解开的谜。
一天晚上,几位工友私下里商议,想出一个恶作剧。他们将两台电话并到一条线上,等到大张拨通电话时,他们拿起另一台并线的电话机,屏住呼吸,听大张到底在跟谁聊些什么。听完一分钟,大家都傻眼了,电话中只有大张一个人在说话,说的也无非是“我在矿上很好”、“你注意身体,照顾好孩子”之类的家常话,电话另一头,一直无声无息,好似没人在听一样。
大家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硬拉着大张来到一家小酒馆,一杯一杯地向大张敬着高度酒。几杯酒下肚,一圈人围着大张一言不发,一位工友走近大张,拍拍他的肩膀,大张看着这阵势,说:“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我和你们嫂子结婚七年了,感情很好,我们约好每晚九点通话一分钟。”他摸摸红得发烫的脸,接着说:“我在电话里听听她的呼吸,知道她平安,也就够了……”
“那为什么嫂子总不说话呢?”一位工友禁不住问他。
他的泪水顿时滚落下来:“因为我家里很穷,你们嫂子是个……聋哑人……”他的话一出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惊呆了。等反应过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只要相爱,爱人的呼吸声也是天底下最醉人的情话!
那个晚上,大家都流着泪,喝得烂醉。
从那以后,晚上工友们喝酒、打牌的少了,电话亭外却经常排起了长队。大家好像突然都懂得了爱,懂得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