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故事之极刑

 
武侠小故事之极刑
2016-12-05 16:58:34 /故事大全

那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时,无声无息,鬼魅一般,背着暗红得有些发涩的灯光,面目便隐在暗处,模糊一片,他们都穿着长长的白袍,垂手时那宽大的双袖几乎拖到了地上,带了顶高高的白帽子,明明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飘忽不定的感觉,让人不自禁想起城隍庙里拘魂提魄的白无常。

当中的白衣人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双手扯开,自顾自地念起来,那声音并不高昂,相反有些低沉,在这奇诡阴幽的地方,很干脆的逸出,沙沙的响,就像赶骆驼的鞭子一挥,啪的打在塞外沙漠的空气里,那是彻底的杀刺的声音。他两边的白衣人则垂手而立,低眉静听,没人理会他的反应,仿佛这只是他们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对那些话语也是半懂不懂,那是只有读书人才会做的那种四骈六骊的文章,但自己的名字,以及什么“罄南山之竹难书其罪,聚九州之铁无胜其错”,“王法有私,任尔为非,天道至公,不容漏网”,却是听得懂的,到末了那一句更是明白无误:“按律论罪,当处极刑”。

听到这一句他蓦地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不知道,然而,这些人要杀他,那是一清二楚的事了。他揉着太阳穴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们是谁?”当他在问这句话之时,身子已如脱免般一动,欺向白衣人,左手聚指成掌带一片风雷声,右手化指为抓,迫得空气嘶嘶直响,毫无疑问,“大风雷掌”与“天魔抓”练到他这种火候,足以视砖石如朽木,中在人身上,便是骨裂筋断,血肉模糊,且绝少失手。

那三个白衣人离他不过是四尺不到的距离,出现后便静立不动,这一下奇袭,可是说是有的放矢,闭目亦中的,何况,他还发出了两枚“青蜂针”,江湖中的人都知道,他是叛出唐门的怪人“一诺不尽”唐不换的弟子,唐门的暗器,奇精,极准,最毒,惹不得,沾不得,接不得的。

两枚“青蜂钉”分射左右两边的白衣人,那不过是为了阻止他们,而那凌厉之极的“大风雷掌”与“天魔抓”却全冲着中间的白衣人而去。他们要他死,他就要他们先死。他看得出,这三人当中,当以中间的白衣人为主,只要一举制伏了他,那便可从这鬼地方脱身了。

他看事情一向很准,所以才能在江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翻江倒海,任他折腾。他把暗器的速度,自身的速度,掌的力道,抓的力量,行动的时间都精确到分毫不差,那三个白衣人也正如他所料,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决不可能出错的。

那三个白衣人也的确一动未动,可偏偏在他弹指之间攻到自己预料的方位时,他们离着他还是有着四尺不到的距离。中间的白衣人缓缓地将手中的纸卷起来,收进宽大的衣袖,而他左右两边的白衣人依然垂手静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他们本来就是站在那里,未曾动过。只是显得更加飘忽不定,比从九阴幽冥里出来的鬼魂还要像是从九阴幽冥里出来的。

心头一悸,那鬼魅的般轻功是他前所未见的,还没等他收手,一堵墙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无有声息,也不知从地底冒出来的,还是从屋顶落下来的。那收势不住的“大风雷掌”和“天魔抓”便扣在了上面,很厚重的一声响,震得他双手隐隐作痛,而那两枚“青蜂针”也在这时撞到了墙上,叮的一声响,跌落在地,证明了这堵墙是铁做的。

就这样将他与所有的一切隔绝。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叫道,手上的痛楚消退殆尽,没有人应答。转身,心中却慢慢延伸开一丝怖意,因为他已将自己所处的地方看清楚了,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暗红的灯光下,一目了然。他不应该是在这里的。

记忆中自己还停留在天香楼痛饮大笑,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脑中念头电转,终于想了起来,天香楼彻夜不息的灯火中,他一剑割下“白衣别离”萧破的人头,那血便从失去头颅的颈腔内喷将出来,红得着实诡异,也不过是给这满是鲜血的地方再补一笔。

他哈哈大笑着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一抛,伸手去揽那个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的女子,这天香楼中也只剩下这名女子了,没有人能阻止他,凡要阻止他的,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而这罪名自有死者承担。可在那一刻,他看见了灯笼,两盏白纸糊就的灯笼,透出的烛光却是幽碧的颜色,将灯笼上那两个墨黑的大字映得分外的冷,“司”、“刑”。

灯笼分别提在两个人手中。两盏灯笼,人却有三个,白衣白帽,飘飘悠悠的,直似不是从天香楼外的人间走来。

他的脑海里,犹记得当时中间那个白衣人抬头对他一笑,那一笑分明是好看的,温暖的,可在那血池炼狱一般的天香楼里,碧色的灯笼前,却像死神对凡人的回眸一笑,一笑过后,拘魂摄魄。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面前又出现了三个白衣人,他不知道这三个人是否就是出现在天香楼里的三个人,因为无论是在光的地方,还是以暗的地方,他们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给人的印像只有白衣高帽,就像归落不了黄泉的游魂。他们拿出一张纸来,念着上面的话,对他判了刑,落下了一堵铁墙,将他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上下左右前后合成一个四方的笼子,别说门了,连窗户也没有,除此之外,却和普通客栈里的房间布局一模一样,一张薄板床,床上是一床老旧的被褥,一个已经有许多伤痕的瓷枕。当中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打横放了两张椅子,还有个盆架,搁着一个铜盆,架子最顶端横出,托着面小小的铜镜。惟一令人诧异的是,角落里还立着个木偶,那是与真人一样大小的偶人,做得栩栩如生,竟也穿了一身侍仆打扮的衣服,双手横托一个盘子,大约是给人放衣服用的。

有一把剑搁在椅子上,三尺长,二指宽,鱼吞口,青铜鞘,上面还镶了七颗七色宝石,正是自己的“七色剑”,他见状,也不顾别的,赶紧上前一步,先将剑拾在了手中,不管如何,少了这把剑就没办法使自己曾斩下数十人头颅的“两生剑法”,那从这个鬼地方脱困的把握至少也少了三分。心中却又生疑惑:即然这些白衣人即然想杀死他,为什么还把他的剑留在这里?

紧握着剑,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将思绪慢慢梳理,记忆里却出现了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在天香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不记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些白衣人又是谁,他们在对自己做什么,他如坠十里雾中般朦胧,只是可以肯定,这些人对他怀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意。“按律论罪,当处极刑”,那沙哑肃然的声音,带一片寂寂的杀意。他们要,杀他。

他知道,这个世上要杀自己的人不少,但能杀着自己的绝对没有几个。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绝不是官府中人,这房间也绝不是官府牢房里“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章”中任何一种房间。因为他曾三入刑部天牢,而且都是被刑部第一名捕“有入无还”长孙无错抓进去的。

然而,最终他还是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只因他是当朝大将军朱慎的亲侄子。当此中原板荡,江山动乱之时,手握兵权的人,不但握着千军万马,也握着他人性命。尽管如果他死了,朱大将军可能连一滴泪都不会掉,但凭着他是朱大将军之侄这一点,官府的监牢,对他而言,就是一条康庄大道,由他来去自如。

还可以肯定,这些人也不是江湖上六派七帮二堂九世家这些大派的人,首先,那些名门大派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杀过那么多的人,做过那么多的坏事,他在江湖上,如日方中,那些死者替他承受了罪名,便是逮他入狱的长孙无错。

最终还是得了个“因隙成仇,冤陷他人”的罪名而落职;其次,就算有人心中起疑,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多半也没有什么人敢妄动,除了此时天下动荡,人人自危,不想惹杀伐成性的朱大将军外,还因为他有个不得了的师父,那就是近数十年来惟一一个敢叛出、能叛出唐门的人“一诺不尽”唐不换。

蜀中唐门为暗器世家,刑法森严,能从里面叛出而不被唐门追杀、任其独来独往的,百年以降只有唐不换一个!武林中,谁也不愿意惹这个喜则称兄道弟动则眦牙必报而且一身暗器连唐门也惧的怪人,自然也不会惹他惟一的心爱的弟子了。因而这里也不可能是六派七帮二堂九世家的地方。

何况,他暗地里还收伏了四明山的“蛇鼠一窝”,那是一伙狠煞了的杀手,被他收伏,是因为他比他们更狠,更煞,更精明。

有这些人隐在他的身后,他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造下那么多杀伐,无需承担,谁也收拾不了他。

因此,他想不出来这些白衣人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地方。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先从这里出去,只有他出去了,才能对这些想杀他的家伙还以颜色。将剑执在手中,去敲四面的墙,除了那一堵铁墙外,其他三面都是岩石垒就,敲在上面的声音,就如人踏在大地上般的厚实。

他的剑在墙壁一划一转,伸掌一拍,震落一大片石灰后发现,那些岩石足有四尺长,两尺高,听声音,那厚度,怕也有尺半,砌这样一堵墙,根本用不了几块这样的巨石,而在这里连地上也铺满了。分明是只有造城墙才用得着这样的岩石,如今却造成了这样一间困住他的房间。

肚子发出一声怪叫,他这才发现从天香楼遇见白衣人起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肚子已经饿扁了。想到“饿”这个字眼,心头一震,他原以为至少那些白衣人会亲手来杀他,可看眼前情形,在这样的房间里,只要他们这样关着他,不给他送饭,一天两天饿不死,十天半个月总可以饿死的,用刀用剑用暗器杀死是死,饿死也是死,反正是死,那就算是极刑的了。

心中冰一样的冷,他绝不要死在这里,更不要是饿死的。这样想时,忽听得身后咯的一声响,急回头时,那堵铁墙的下面开了一个小洞,还没等他扑过去,一样东西已经被推了进来,小洞又立刻不见了。

被推进来的东西,用一只木托盘托着,是一碗白饭,一只烧鸡,还有一扁肚陶罐的清水。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手执剑,空出一只手端起托盘,闪身回到桌前,将东西搁在桌上。没有动筷,却沉思起来,即然有人送饭进来,那分明不是要饿死他的,究竟这些人与他有着什么样的仇怨?要如何?不肯轻易地让他饿死么?要将他千刀万剐么?

千刀万剐。又是一个激灵,他曾亲手将一人割了一百零八刀,看着那人血流如河哀嚎半天最后血尽而死,他快意着别人那样的痛苦,自己却是绝不想亲偿的,何况是,千刀万剐!

不过话说回来了,即然这些白衣人不打算饿死他,也使得他有脱身的机会,当下取出一根银针,先在陶罐里的清水中一探,然后又刺入烧鸡和白饭中,见针上颜色不变,这才将陶罐中的水倒入茶壶。

见那清水汩汩流下,他便闻到了自己身上那刺鼻的血腥味,那是他在天香楼杀人时溅上的血,早已经干了,此时闻来,带着一丝甜味的腥膻,他虽出身世家,但对血并不讨厌,相反有种隐秘的喜欢,可对他来说在进食的时候有这种味道,那是不可容忍的,瞧了瞧还有大半罐的水,走到盆架前,将那些清水全部倒入铜盆中,打算好好清洗一番。

将手伸入盆中,眼见手指即将触及水面,心中蓦地一动,那水他已然试过,是无毒的,右手无名指却还是一屈一弹,指上那枚银戒指便抢先一步落入水中,戒指一入水中便扑地往下沉,一眨眼,便沉到盆底,再一眨眼,戒指开始变色,变成了绿色,且那绿翠得几乎便要滴出来似的,且一缕一缕的四散开来,眨眼,水面上开始冒着的烟,那烟扭曲如毒蛇,居然挟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直扑向他低下来的面门,任谁也看得出,那是毒的。

哪知烟还未触及面门,那脸盆突然向上弹起,而那盆中的水更是早一步扑出,没头脑得溅向他,这片刻功夫竟成了微绿色,映入眼中如一匹青色的纱一般,他反应奇速,人往后便仰,双袖一拂,在那铜盆底下一兜,铜盆打了个转,将已然泼出来的水接了回去,再打个转,那铜盆带水被撇到了墙脚,那绿水却也奇异,也不管那是石头地面,嗖的一下全被吸了进去,涓滴不剩,而那地面竟然被腐蚀一道道沟壑。

那本来无毒的水,在注入铜盆后居然变得如此剧毒,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毒定是先下在脸盆里的。遇水即化,不动声色,遇血即发,石火电光,正是老字号温家奇毒“即见君子”。

他退至桌边,举起双手来反复的看,才松了口气,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双袖被那溅出的几点水碰着,也蚀出几个大洞来,幸好刚才手不曾沾着水,不然此时必然被腐蚀得只剩下森森白骨了吧。

这才发现,那盆架的中间的位置,有一小截木头突然出来,想是那底下定然安了极为强力的弹簧机关,当放在上面的东西到了一定重量时,机关便会发动,将压在上面的东西急弹而起。

没想到不但铜盆里下了“即见君子”,连这盆架上都会有此等机关。经此一来,他本来已经谨慎的心就更加谨慎了,肚子却也更为饥饿,当下又用银针将那烧鸡几乎刺了个通透,捡起筷子将那一碗白饭扒拉一遍,确定什么毒也没有,这才往嘴里扒了几口饭,然后伸手去扯那烧鸡的鸡腿。

谁知那烧鸡才撕开,他就听到一种轻微而奇异的响声,便觉眼前一亮,情知不好,身子一转一绕,“平步青云”身法带动下,已经转到了死角,待发现那从烧鸡里急射而出的发亮东西,竟然是四五片极薄极小的刀片,射空后撞在墙上,丁丁丁落了一地,在灯光下发出冷冷的银光时,鬓边已然一凉,紧跟着是一阵椎心的痛,他伸手一摸,左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满手都是鲜血,那鲜血从他手指延伸过来,流过手腕,然后一滴一滴开始往下滴,甚至可以听见血滴落地时,扑扑的声响。

他的与他脑袋决然分离的左耳,却安然地躺在地上,还在微微的抖动,仿佛还有着生命一般。

看着满手的鲜血,愤怒欲狂,拔出剑来,隔得远远的对着烧鸡连挥几下,剑光过处,烧鸡便被大卸八块,露出的是一个极小的乌黑铁筒,他于暗器一道得唐不换真传,一眼便认出那是唐门秘传暗器“万花筒”,发时不需人力,全凭机关,精巧绝伦,打造起来极费工夫,故而唐门中也是为数不多。那五片薄刃是百炼精钢,其薄如风,其利如风,若再淬上剧毒,中人立毙,连他也只知其形其用,费尽心思也打造不出来,却不知为何有此一筒藏在这烧鸡之中。

鬓边传来阵阵剧痛,除此之外却无其它中毒应有的感觉,幸好这薄刃不曾淬毒,也正因为没有毒,所以他的银针才试探不出来。可他却生起了比中毒还要不可原谅的愤怒,他自小锦衣玉食,好仪容修饰,本身也长得英俊不凡,对自己的形象一向满意非常,倍加爱护。

“流云袖”何非容曾不小心划伤过他的手臂,那只是轻轻的划伤,只伤了一层皮而已,他就整得何非容死去活来,全无人形,何非容最终咬舌自尽。此时的他居然就这么少了一只耳朵,如何不令他理智全失。手中的剑狂挥,将那好好的一张桌子连带桌上的东西砍成无数的碎片,大喊:“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想把老子怎么样?我要杀了你们!”

可是凭他怎么叫喊,就是无人应答他,任他的声音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往来纵横,空落落的回响。

他的理智回复得相当的快,他本来就是个谨慎、冷静、胆大、心细的人。当他知道叫喊无用这些白衣人绝不会理睬他后,立即停止了叫喊,取出“药王精舍”的九转金创药,止血止痛,这个时候,绝不能再凭白流血了,凭温家的毒和唐门的暗器就想杀死他,可没那么容易!他是恨别人暗算他的,却也绝不会中计,他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以千百倍的手段还报他们。

这房间里秘不通风,只有一盏灯发出暗红的光,他这么忿忿想着,也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腹中饥火愈盛,人也感到一阵困乏,桌子、茶壶、茶杯、托盘、烧鸡给砍了个稀巴烂,米饭撒了一地,吃的自然没了,饥饿却更盛了,就像那嵌在墙上的那盏灯的火焰,在他胸腹间一撩一撩,往上窜来。

知道此时最要紧的莫过于保存精力,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送饭来,或许这只是他们对他处以极刑以的一餐断头饭,若不蓄足体力,到时如何应付那些白衣人。他知道自己如再不休息,恐怕精神只会越来越倦怠,不等别人来杀他,自己就先垮了。或许那些人就想以此来折磨他,让他不敢休息。他才不上这个当。握着剑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用剑将那床被褥仔细翻查,又揭起席子去敲每一寸床板,等确定一切全都安全后,才复回原样,却不脱衣服,依旧紧握着剑,重重躺在了棉被上。

那棉被可能太旧了,又或许许久不曾有人用过了,他一躺在上面,便卜地压出一片尘埃来,那尘埃在暗红的灯光下,居然有着一种桃花般绯红的颜色,笼罩住他的全身,翻翻滚滚,像无数的浅红色精灵在跳一场热闹的舞,煞是惊艳。他一瞥即知,那是“金粒玉屑琥珀烟,独有绯尘与销魂”中的“绯尘”。色如美人明媚笑,轻若舞衣两飘零。除“七圣盟”外,天下再无此般艳绝人寰的迷粉“绯尘”了。

全身本就在戒备状态,那绯色尘埃一自棉被上蒸腾而出,他立时就气息内敛,屏住了呼吸,身一挺,右手剑一挑,那床被褥他挑得直飞出去,跌落墙脚,大袖挥处,将那一片“绯尘”纳入袖中,却还迟了一步,已然吸入些微。又有谁会想到这棉被里没有机关暗器,有的却是深藏其中的迷粉。这棉里,原也不是只能藏针。

脑中一阵晕眩,往回收剑时,只觉得全身乏力,真气一时乱窜,这“绯尘”原非毒药,只不过是一种令人全身酸软的迷药,那收回的剑便把持不住,连刃带鞘打在搁在床头的瓷枕上。

一连串脆响,瓷枕碎裂,残片四下飞溅,跟着出来的,是几只小巧而古怪的虫豸:一条通体碧色的小蛇,一条红得如着了火般的蜈蚣,一只略似人面的白蜘蛛,一只金光闪闪的三足蟾蜍,还有一只漆黑如墨的蝎子。碧、红、白、金、黑,纯然一色,无有混杂,在暗红的灯光下,分外腥膻。

这五种一入眼便知是奇毒无比的虫豸一自那瓷枕碎裂,从里面爬出,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各自发出不同的怪叫声,那小碧蛇身子一屈一弓,凌空而起,如弩箭机发,迅捷无比地扑向他,而蜈蚣两胁之下展出双翅,斜飞一圈,从侧面扑向他,蟾蜍也一跳一跳地撞来,未到时口就一张,一股毒汁已先喷出,而蝎子虽不能飞行与跳跃,但爬速极快,爬到他身边,尾巴早已翘起,一钩砸下。只剩下那长着一张人面的蜘蛛,静静立在那里,纹丝未动。

可光就这四样毒虫,就够他受的,再加上,在这之前他还吸入了“绯尘”,虽然只是一丁点,可也让他在这毒虫来袭之时,骨酥筋软,半躺在床上,大不好受,更何况,这些看上去小小的却有着不同颜色的毒虫扑向他时,绝非一拥而上,居然好似高手布阵一般,大有灵性,那是除了“五毒教”中不凡人物再也不能豢养出来的五毒之圣:碧沉蛇、火蜈蚣、天蝎、金蟾蜍、人面蜘蛛。

他大骇,若被这些毒物咬中,那是顷刻毙命的,拼着受些微内伤,体内真气急速冲荡,将那“绯尘”之药力解去大半,身子一滚,就势滚下床去,躲开了那四虫的合噬。

那碧沉蛇一扑空,落于地上,尾巴一卷,嘶一声啼,露出碧绿的牙,再度扑来。他右手一挥,一道刺眼的光芒在灯光下亮起,碧沉蛇箭般的身体眼看就要扑上他身时,忽然分成两半,掉落于地。它虽身如坚铁,不惧普通刀剑,且生命力极强,任人将它砍去大半段身子,也未必会死,但最怕的却是被人一刀从头至尾劈成两半,故而在“七色剑”全力一击之下,立时毙命。

一剑劈开碧沉蛇,左手凭空抓出,将正换个角度飞过来的火蜈蚣将抓个正着,一把捏死,而手上早就带了唐门百毒不侵的鹿皮手套。捏死蜈蚣后,立时一拳捣下,将爬过来的天蝎捣得个稀巴烂。

而在他杀碧沉蛇的同时,一粒“霹雳子”亦飞进了金蟾蜍的张大的嘴中,那“霹雳子”乃是江南霹雳堂雷门火器,触物即爆,原是他暗杀了雷门弟子“五雷轰顶”雷一响后接收的,虽只有黄豆大小,爆力却极强,虽然对这间石室来说是无用之物,但金蟾蜍的恐怖原在它那墨一般黑的毒汁,终是血肉之躯,“霹雳子”一入口,一声闷响,立时将它炸成一团肉酱。

扑向他的毒虫全被弄死,才想松一口气,肋边忽地刺心一疼,接着一麻,然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低头看去,刹时间脸色一片煞白,那只人面蜘蛛已然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左胁,八条毛茸茸的腿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他才这想起,毒虫一共有五只,一开始原只有四只袭击他,只是那袭击来得太快了,而那四只毒虫从袭击到被杀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得他顾不上想起还有只要人命的蜘蛛,当他刚要想起的时候,这只人面蜘蛛已悄无声息的爬到他身上,咬了他一口。

这时容不得他多想,一把捏死人面蜘蛛,急自怀中取出唐门解毒灵药“大梦去来丹”服下,将鹿皮手套脱下,掏出一把小金刀,一狠心,就将被人面蜘蛛咬中的地方连衣带肉剜下一块来,狂涌而出的血总算是鲜红色,咬着牙,将九转金创药抹上,止住血。

饶他镇定过人,可那疼痛已让他浑身打颤,他杀人无数,血流漂杵,只到这时方知,那削肉剔骨是怎样的疼,如何的痛,这疼痛激得他狂性大发,再也忍耐不住,叱道:“混蛋,畜生!你们给我出来,我饶不了你们!”提剑在手,将那张薄板床斫得支离破碎,化成一堆碎木,四处乱飞,那床却再无其他异状。

却听乒的一声响,一块碎木飞起撞着墙角偶人托着的木盘,将之击落在地。一道耀眼的光在这晦涩的灯火下一炸,他看得分明,偶人的手上竟然持着一把秋水般的长剑,没等他心的里疑团形成,一阵咯咯的声响自偶人体内传出。

然后,那偶人迈动双腿,自墙脚缓步移出。

它缓缓地转过头来,面对他,也不知它的双眼是何物所制,如漆一般黑,他竟然生起一种被它看见了的感觉,心中便是一寒,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木偶,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且带着无穷杀意。

只听偶人体内那咯咯的声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手中的长剑在血一般暗红的灯光里带着一抹冷煞的光,刺向他。这一剑,破空裂风,法度精严,赫然有武学高手的风范,足以与他三月前合着“蛇鼠一窝”伏杀的中州大侠“天涯刀客”秦可非相较高下。这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诡异的偶人,若说能制出这等机巧之物,也只有酒泉的妙手班门,难道那些白衣人想以此来对他处以极刑吗?

也顾不上多想,一剑架开,反刺过去,同时左手扬处,或回旋,或直击,发出六七件暗器,只听托托托连响,那剑尖暗器全击在了偶人身上,这才想起对手只是偶人,即不会有疼痛也不会有穴道,那些招术对它全然无效,这一迟缓,偶人已经又一剑劈了下来。

仰身,回剑,急退,才躲过这一剑,却还是被偶人的剑在胸膛划下一道长长的伤痕,那血在他衣襟上浸染开来,就像有一把血红的剑在他身上慢慢扩大,给他一种被开膛破腹的痛楚,这种痛楚让他想起他给别人开膛破腹的那种快感,加深了那血漫延出来的速度。

那偶人咯咯急响中,又向他扑来,他再一退,却撞倒了房中除了偶人外,惟一完整的两张椅子,那椅子倒下后,八只椅腿忽然就拢了过来,锁住了他的双腿,带得他往前一跄,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偶人却全不管这些,那漆黑的眼中反射灯光,映出近乎鬼魅的光芒,而它手上的就是一把死寂之剑,当头向他砍下,锐不可挡。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身上所有暗器爆射,头一偏,那一剑被砍在了肩骨上,且深深嵌在了里面,那痛楚让他无可言语,拼着着这一剑,借势俯下身去,右手在地上一撑,想借力躲开偶人的再度攻击。

眼看手掌即将触及那坚硬的地面,那地面却无息无声的,陡然裂开一个小洞,那洞黑魅魅的,也不知有多深,他想避开时,却已不能,加上偶人那一剑之压,右手便插进了那洞中。

传来的便是从来没有过的痛!这痛比他被削掉一只耳朵,被剜掉那碗大的一块肉的痛相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痛就是真正是断筋断骨,痛彻心肺,这痛使得他大叫一声,右手用力一抽,洞里有什么东西被带起,当的跌落在地上,左手奋力在地上一撑,生起一股巨力,连人带椅弹起,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碎裂的声响,然后落到地上。

然后,他举起右手,却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只有一个光突突的手腕,那血就像泛滥九州的洪水,流个不停。他的右手没了,他的右手没有了!这才看到地上有一个奇怪的圆形架子,那是被他从小洞里带出来的,里面装了三片刀叶,在那里飞快地转,而他失去的手掌,已经被绞成一团肉糜。

那是在战场上才能用得着的,埋于地下用来斩敌将马蹄的狠毒机关:破兵轮!他的右手,他用来醒握杀人剑,醉揽美人腰的右手,就这么毁在了这在机关之下!

所有的声响落地后,偶人体那咯咯之声越来越急,一步一步逼近,他还在伤痛愤怒失神中,未及躲闪,偶人已然又一剑当头劈下,举剑抵挡,却是失血过多,加上那伤痛,那一连串的变故折磨,此时的体力,实不知能否挡住这一剑,心中倏地闪过一字:死!

他杀了那么多人,从不觉得死是件困难的事,可此时这死字一闪而过,于痛苦愤怒悲恨中杂着无数的不甘,他,绝不要死。

偶人的剑却在此时忽然停住,僵着离他三寸的空中,体内响声乱成一团,他抬头,才发现它的一只眼睛上盯了一枚自己发出去的“引魂钉”,哗的一声响,偶人便在这瞬息之间散成千百片,那一把几乎要了他命的剑,呛啷啷落地。

这古怪奇诡的偶人居然就这么散了,是自己那枚“引魂钉”打中它要害了吗?他愣了一愣,这才醒过神来,不管如何,目前危机至少解除了,这才发现,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

连忙止血止痛,可是心中那份愤怒、恐慌、惊惧再也抑止不住,齐齐涌现: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暗器、毒药、机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多少令人料想不到的机关?那些白衣人,到底要把他怎么样?

他惊恐的大声叫起来:“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你们出来呀,出来杀我呀!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然而,任他如何毒骂叫喊,就是无人应答他,这暗红灯火飘飘摇摇的房间里、空气中飘浮着叫嚣的血腥味,除了他的声音外,只有一地的碎屑、暗器、毒药、毒物,和他的血肉,他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再一声声反袭过来,嗡嗡的响,除此,没人理会。

当一切声响沉寂后,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静,令人喘不过气来、比死还要安静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屏住了的呼吸才开始狂喘起来。

拾起偶人掉落在地的那把剑,那剑上细细刻着一行字,分明是这么一句话: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所谓天理的话,且让我们来执行!” 字势剑拔弩张,细看之下,那字的一撇一捺,一点一横俱化成一柄又一柄的利剑,破空而来。

天理?这个世上有什么天理?将手中的剑狠狠扔了出去,他绝不要就此服输,他不要死!他还有好多的事未做!赏心悦目,快意恩仇的事!他一定要活着出去,在他的万丈雄心里,他有着称霸江湖的决心和计划,甚至,他还计划着,有朝一日,取代叔叔朱大将军的位子,在这动荡的局势里,问鼎天下,逐鹿中原,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绝不要就这么死去!

那剑飞了出去,不知击在什么物什上,发出金铁相击之声,他本能地转头去看,只觉得眼前一眩,满目耀眼,原来被剑击着的是跌落在地的盆架上的那面铜镜,反射出的光芒,那光并非这室内那涩红色的光芒,而是只有被烈日照着才会反射出的强光。

念头电闪,心中一阵滚烫一阵冰凉,他踉跄起身,去看背后那堵墙,那巨石砌就的墙,他背撞上的那块地方,居然有一处裂开,破了个小小的洞,有一线阳光从那里照进来。

狂喜,拿起剑,就着裂缝处一阵敲打,那碎石纷纷掉下,露出一个洞来,他这才看清,这一小片石壁竟然只有三寸来厚,从洞中向往看去,可以看到外面的远处的山峰,可以看到蓝天白云,可以看见翠竹黄花。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缓,他冲到了洞边,几乎立似便要从这洞里钻出去,虽然呆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可对他来说漫长得简直就像过了百年,他不想再有片刻时间停留在这可怖的地方,那个洞虽然不大,只要他运起“缩骨功”便可以钻出去。只要出去了,看他怎么报复这些白衣人。

吸了口气,略为压抑兴奋的心情,疼痛也一时稍减,真气在体内游走,骨骼响处,身体立时小了不少,可就在这时,他停住了一切动作,看着一地的碎屑,鲜血,自己光突突的右腕,失去的耳朵,胁上的伤口,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个洞,会也会也是个机关?

从一开始,脸盆里有温家的毒“即见君子”,烧鸡中有唐门的暗器“万花筒”,棉被中有七圣盟的迷粉“绯尘” ,瓷枕里有五毒教的毒物,木偶会高强的剑术,椅了翻倒后,椅腿会缠住他,地会陷下去,而下面等着的是战场上专斩马蹄的“破兵轮”,那么,这个洞就绝不会只是个单纯的洞,那又会有着什么样狠毒的机关呢?

白衣人那魅暗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按律论罪,当处极刑!他们有可能让自己这么轻易逃脱吗?他是个心细的人,仔细瞧去,那洞壁厚有尺半,可除了自己这面三寸厚是新开外,其他都是平整光滑,显然早就凿好了,没错,不会错的,这本身就是个机关!只要他把身子钻进去,就会有要命的暗器、毒药、甚至其他意想不到的机关招呼自己,更甚至,有一把大铡刀等在那里,等自己已经钻出半个身子正高兴终于逃脱时,将之断成两截!

不要,不要出去。他看着那个洞,和洞外的世界,一步一步后退,一直退到背贴上另一堵墙,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拼命压下心中想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念头:他绝不会踏进那些白衣人给他安排好的鬼门关!绝不上当!

可这是惟一可以出去的地方,如果出其不意地冲出去,是不是可以逃脱呢?他靠着墙缓缓坐下,心中的念头翻来覆去:那些白衣人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什么样的仇恨?自己绝不能死,可面对这眼前莫可探测的生路,是否该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呢?

出去,不出去?是圈套,不是圈套?上当,不会上当?他最恨别人暗算他,却也绝不会中计!

他这样看着,想着,压抑着,直到外面的世界变成一片漆黑,那个暗红的鬼魅的灯光再度笼罩整个房间……然后,又有阳光从那个洞照射进来,那洞外七彩缤纷的世界又映入眼帘……

时间就这样在光与暗的交替中过去,一天,一天,一天,无数次这样的轮回,漫长无尽,让霜雪染白两鬓,让皱纹堆上脸庞,让人老态龙钟,却不能将一个人的内心欲望浇熄。

他在那个狭窄的房间里,透过墙壁上的洞,看着外面世界春去秋来,一季一季的更替,而他心中的那一个念头从无一时一刻不在翻滚:他一定要活着!他一定要出去。

他的野心他的壮志以及他对那些白衣人的仇恨,在岁月的煎熬中不但没有丝毫消退,反而越来越旺,越来越盛,只是一直,一直,他都想不出那些白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对他,那碧色灯笼上写着“司”“刑”两字,他们究意司谁家的刑,司的是什么刑?他不断地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然后以百倍千倍的恶毒报复你们。

可是,外面天大地大的自由世界虽然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却只能永远痛苦地徘徊在去留之间,将那欲望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煎熬,无法抉择:究竟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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