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前两天出院时,开玩笑说这是抗癌一周年的纪念日,应该庆祝一下我们取得的阶段性胜利。于是我们一起去吃了老北京涮锅,他最近好这口儿。
去年“五一”后,老头儿确诊为肺部小细胞癌,中晚期。当时,只有老四一个人在场,听医生宣布这个冰冷的消息。
据我妈讲,老四那天下午从医院出来后便开着车到处乱转,一直到很晚。回到家后,他把烟一根根点燃,吸两口又摁灭,又不断地点,不断地灭。后来又怪我妈不细心,朝夕相处都没有发现异样。他整个人因为太痛苦,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
确诊后的第三天,他才告诉我结果,我在电话里反复问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他只好将医院的诊断证明发给我。我坐在公司洗手间的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过了很久,我翻他的微信,才注意到确诊当晚,他拍了一张医院住院部的照片,只写了一句话:“一辈子都不想再来的地方。”
然而,我们接下来的这一整年却成了医院的常客。
我大哥比我大20岁,老四大我10岁,一直以来,他们对我的手足情其实更像“小爸爸”的宠爱。这些年,他们给我的安全感不用多言。然而,当老头儿确诊后,我第一次看到哥哥们的脆弱和无助。
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哭成一团。原来,在老头儿面前,我们无一例外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他在,我们安心,他痛,我们溃不成军。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对老头儿隐瞒了病情,告诉他是阻塞性肺炎。他没有怀疑。经过在医院20天的治疗,老头儿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后,高高兴兴地去三亚看海了。
从三亚回来,老四直接带老头儿去医院复查,其实是做第一次化疗。当时医生的意见已经很明确,如果不做,大概就剩6个月的生命期。而即使治疗,也无法保证效果。我们几个当时的意见很统一,要治。
然而,第一次化疗做B超检查时,老头儿就看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脾气顿时变得暴躁。老四后来跟医生一起演了一出双簧戏,说那是制式表格,才让他平静下来。
第二次化疗时(20天一次),跟老头儿同住一个病房的大叔非常热情,不断地跟老头儿拉话,且直接说自己就是肺癌,是来化疗的。有一次我听见他跟老头儿对比他俩的药物,赶紧拉着老头儿去吃饭。
但那次之后,老头儿似乎就确定自己得的是癌症了。回家之后,他开启了自闭模式,消极地等待死亡,还美其名曰自己生无遗憾,不愿意在医院受折腾。
之后随着我开始运营“爸爸的苹果”这个项目,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我身上,好像也逐渐习惯了生病这件事。
特别庆幸的是他对化疗基本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病灶得到控制,并且缩小。我们去医院的频率也从20天一次降到了30天、40天一次,甚至有过两个月才去一次的记录。连医生都很惊讶。
老头儿在医院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圈,由于治疗效果显著,在病友中有了一个外号——“教授”。他在心理辅导方面的“工作”比较出色,以至于有个病友,每次去医院都要跟老头儿约好时间。
后来我逐渐明白,他在鼓励别人的时候,也是在开导自己。
除了病房,我在医院最常待的地方便是电梯口的那排椅子了,那个地方也紧挨楼道。
楼道在医院是一个树洞式的存在。
它除了承载交通作用外,另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真实情绪的出口。所有在病房克制的情绪,在楼道里都得以释放。我曾经在那里用手指头把裙子抠出了一个洞,却毫无意识。
去年冬天,老头儿觉得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嚣张得不行,天天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早出晚归摸麻雀(一种牌),刚开始是偷偷抽烟,到春节那段时间,牌场一坐一天,一天有时候能抽两包,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他的老伙伴们还在后面起哄说什么人生需尽兴。
对待他抽烟的态度,家里分成了两派,老大、老二、老三觉着爹怎么高兴怎么来,我跟老四、老妈还有几个嫂子坚决反对。
开始咳嗽、胸闷,又感冒,去医院检查,果然又得了肺炎,病灶有扩大的迹象。这次也没有人督促,他自己把烟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