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庆龙背着一把吉他,只身从合肥来到了北京,追求他的摇滚梦想。庆龙成为最早一批“北漂”的摇滚音乐人。80年代末期,摇滚音乐的非主流艺术形式,让庆龙一腔热忱难以实现,于是萌生了去摇滚乐的起源地英国的想法。
1993年,庆龙定居英国伦敦。就在即将远行之际,父亲将一块1870年瑞士产“播威”(Bovet)珐琅怀表交给了庆龙。庆龙特别喜欢,将怀表带到英国。在英国最初的10年,他常常没事的时候拿出怀表把玩,不知不觉地开始对那美妙的机械转动声和精美的珐琅画着了迷。庆龙说:“表盖打开之后,在后盖处有‘播威’两个繁体字,我当时就特别好奇这两个字背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于是庆龙带着这块怀表,一间一间钟表行去问。结果有一天遇到一个小手表店老板,这位温文尔雅的先生虽然不懂怀表上的中文,但他在看完机芯后,非常肯定地告诉庆龙,这是瑞士“播威”制作的怀表。
播威是由爱德华·播威(Edouard Bovet)于1822年(清道光年间)在中国广东创立的瑞士品牌,生产线则设在瑞士,数年后成为拥有中文名称“播威”的瑞士品牌,并陆续在澳门及上海设立分公司。播威当时所制造的顶级怀表广受欢迎,特别是清朝王室贵族。“播威”一词,在当时即是钟表之意。清代大臣李鸿章就是播威的喜好者,北京故宫博物院保存有播威古董钟表,当中包括三只清代皇帝御用的播威怀表。庆龙的这只“播威”怀表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款“爱神丘比特”人物珐琅图案的小八件。就这样,庆龙开始对钟表背后的文化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真正进入收藏钟表领域是2004年在一次拍卖会上,庆龙拍下一块英国乔治三世时期的三重壳芝麻链银怀表,大约1798年由本杰明·唐斯(Benjamin Downes)在英国诺丁汉郡制作。回到家后,庆龙拆了装,装了拆,感受着机械带来的魅力。之后每有拍卖会,庆龙必会到场。他说:“最初我买的都是刚上100多年那种维多利亚时期怀表。一开始没有什么目的性,物美价廉是首要标准。收藏就是这样,有等级性的,慢慢入了门之后,你就会又想上一等级。”
庆龙一开始很喜欢怀表,毕竟便宜,容易上手,之后逐渐开始收藏高等级的怀表。一次偶然的机会,庆龙购藏到一块“春天的花朵”播威珐琅大八件,这是一个标准的大八件样板,机芯号214,说明是播威早期作品,制作时间大约在1830年左右。表壳为银包金,珠子口。“大八件”怀表是指从18世纪晚期开始,西方钟表厂专供中国市场的表款。为迎合中国人的情趣,大八件怀表采用了白瓷大三针表盘、罗马数字或罗马数字与中文数字相结合的设计。机芯看上去十分复杂,实际很简单,就是大三针计时功能而已,当然也有小三针的款式,但非常少见。大八件的机芯包括前夹板和分体的后夹板等各个部位,凡直观可看到的地方,均采用了双刀雕刻的技法突出纹饰,而纹饰以外的部分采用机镂工艺衬托主题,因此大八件机芯雕刻显得立体感十足。由于大八件怀表的机芯结构及装饰自成一格,十分特殊,所以国际上也将其通称为“Chinese Caliber”,即“中国式机芯”。
庆龙说:“中国人对外观比较感兴趣,所以一般给中国市场最早的都是纯金的,带有珐琅彩,最明显特征就是珍珠口,在怀表的两面边缘都有一圈珍珠,行话称为珠子口,这是中国人最喜爱的。到了清末,钟表厂商想在中国普及产品,不能老做这种高档的东西,就出现了银制大八件。”现在“大八件”已经很难看到,当年虽然是特供中国市场,但就全球范围来说,供应量是非常小的一部分,加之中国战乱频仍,能保存下来的已是极少。
拍卖会上钟表是放在一起的,收藏怀表的时候肯定会去看看古董钟。就这样庆龙在收藏怀表大概三四年后,开始收藏古董钟,他说:“怀表永远是自己欣赏,因为你永远放在口袋里,但钟是放在一个公共空间,可以让大家欣赏它。钟的艺术性极强,它的机芯可以被制作得非常复杂,其中奥妙无穷。”
西方机械计时器的出现较早,古希腊与罗马的贵族们就形成了极强的时间意识,柏拉图说律师们是“受水钟驱动而从无闲睱的人”;水钟的计时在希腊与罗马的宫廷中很普遍,用来限制发言者的滔滔不绝;而在那时的运动会上,水钟为径赛计时。所有这些,都催生了纯机械钟的发明。摆脱水流产生的动力而设计完全机械的计时器是一个划时代的飞跃。这个飞跃完成于公元13世纪,那时正值中国金戈铁马的元朝,元朝人粗枝大叶的性格与欧洲机械钟发明者(一说为德国人)的矫情成了鲜明对照,世界上有记载的第一个机械钟可能就在此时诞生于法国或意大利的教堂中,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中有过清晰的描述。
最早的机械钟结构复杂且体积庞大,只能用于公共环境之中,以致今天在欧洲各地都可以轻易看见各类不同式样的大钟,每每报时会发出悠长的钟声。作为家庭的日常配置,至少要在16世纪之后,那时的德国工匠发明了发条,将钟表小型化并可以便携,这一发明让欧洲人具有了更强的时间观念。从那以后,钟表一天比一天精致,成了欧洲人的骄傲。
古董钟发展史上必须要提到的两个国家,一个是英国,另一个就是法国。英国人和法国人整整雄霸了17世纪中期至19世纪,近两个半世纪的时钟产业,其时间跨度和产量是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相比的,这受益于他们的技术与艺术的雄厚实力。16世纪德国钟表业成为领头羊最先兴起,南德就属于机械钟表的起源地区,大英博物馆里看到的最老的钟表都是产自德国。英国的钟表起源大概在17世纪初期开始,而且从历史资料来看,英国的时钟,很多制作商都是来自德国、法国、荷兰等地的技术工人。因为欧洲的宗教战争,驱逐了大量的宗教人士,这些教徒离开了德国、荷兰来到英国居住,这中间有很多都是钟表师,他们把这种工艺带到英国发展起来。
庆龙收藏的第一件古董钟,是法国钟表大师Le Roy & Fils 1835年左右制作的,以古希腊盲诗人荷马(Homeros)夫妇为题材的精品雕塑钟。这台雕塑钟重达22公斤,人物头发的质感以及脸部的神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衣褶的展现自然流畅,人体的透视感也表现得极其完美,男性肌肉的线条与女性肢体的柔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庆龙在收藏这台钟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一天,庆龙在英国的一个小拍卖行网站上看到了这台雕塑钟,由于拍卖行只提供了一张不太清楚的照片,庆龙凭直觉认为这应该是件好作品。而且拍卖行网站上仅有尺寸和年代的简单描述,并且估价仅在400到500英镑,所以庆龙只把它当作是一台19世纪的雕塑钟,因此当时只给拍卖行留了500英镑的报价。两天后庆龙收到邮件,被告知竞拍成功。几日后,在拍卖行取钟的时候,庆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尺寸比网站上的要大,而且是大师Le Roy & Fils的作品,更不可思议的是连摆锤也都是原装的。庆龙说:“这也是收藏带来的乐趣。永远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在艺术风格方面,法国钟一直是无人能及的,如雕塑艺术、镶嵌工艺、铜胎瓷胎珐琅彩工艺的运用、洛可可艺术风格的体现、动偶魔术、工业模型以及仿生学的运用等等。法国钟的机芯大多为法式风格的8日机芯,相对千篇一律,虽然也有极其复杂的多功能法国机芯钟,不过唯皇室贵族阶层才能享用。法国钟机芯不如英国钟机芯复杂多变,而法国高档时钟的技术含量、制作成本都太高,难以量产,于是法国人干脆在机芯上有意识地趋向于低端,而在外壳工艺上寻找突破,融入自己最擅长的技术工艺和艺术风格,生产出款式多变的大众用钟,从贵族化走向平民化,用低成本打开市场。有意思的是有一段时间包括瑞士生产、法国生产的钟表都用伦敦公司的名字,写一个伦敦就代表了它的地位,伦敦出品的钟表代表地位很高。从17世纪中期至19世纪末期,整整200多年都是围绕着以伦敦和巴黎这两个大城市作为钟表的聚集地。
法国钟外形千变万化,这与英国人的传统保守观念截然不同。庆龙介绍说,英国古董钟,物似主人,内敛不张扬。无论是木钟、音乐钟、动偶钟、落地钟、灯笼钟、航海钟、骨架钟,或者是为其他国家定制的钟,都极具内涵,机械技术功能之上,外表朴实稳重,机芯华丽复杂。庆龙收藏的伦敦时钟制作人纳撒尼尔·塞登(Nathaniel Seddon)1729年制作的黑胶木钟,外表看似极为普通,却蕴藏着完美的艺术与科技,这就是英国早期木钟的特点。传统黑胶木工艺钟壳,钟面为开光式丘比特铜鎏金衬底,银质罗马数字盘,生铁的老式指针,带有Nathaniel Seddon St.James签名。底盘的弧形秒摆窗,下方有1~31的日历孔。可以清楚地看到在12点上方有个止报开关,左边英文Silent(静音),右边Strike(报时),看到此功能,不得不叹服古人的聪明。为了怕夜间被铃声吵醒,发明了让钟停止报时的设计。双羊肠线塔轮的8日动力机芯,老式冠状擒纵结构,球形可调摆锤,拉线3铃问刻,第4铃自动报正点。精美的满工雕花机芯后板,在中心的偏下方,同样有漂亮的Nathaniel Seddon St.James花体签名。这台黑胶木钟曾是英国著名钟表收藏家、作家德里克·罗伯茨(Derek Roberts)先生35年的藏品,庆龙几经周折,才将其纳入收藏。
如今,庆龙的钟表收藏已逾百件,其种类涵盖英国、法国、德国以及荷兰这四个老牌钟表制造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庆龙根据自己的收藏,选取了26类67座时钟,撰写了古董钟书籍《时光技艺》,回顾了1680至1920年,英、法古董钟发展最鼎盛的240年时钟历史。
当欧洲渐渐崛起之时,他们开始把钟表带到古老而神秘的中国,向中国皇帝进献,那一年是中国明朝的万历年间,具体实施者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利玛窦传教过程非常艰苦,从1577年葡萄牙里斯本出发,途经印度,至1583年才进入中国广东肇庆,后到过南京,又到过南昌,1598年到达北京,因故又返回南京,直到1601年,他才以近50岁的年龄进入紫禁城,见到了万历皇帝,直至1610年去世,葬于北京。
利玛窦给万历皇帝的见面礼单中有两架自鸣钟,一大一小,大的置于宫内专司报时,小的则便于随身携带以解好奇之心。这是西洋钟自发明300多年后首次进入中国。入清以后,康熙、雍正、乾隆三帝都对西洋钟表非常感兴趣,加之中国处在帝制的最后一个盛世,引进的与自制的钟表不胜枚举,直至民国,钟表才普及至千家万户平民百姓之家。
钟表本不是国产之物,所以中国人对钟表的好奇超过收藏,对钟表的使用超过了解。民国以降,收藏家多如牛毛,但收藏钟表有成就者凤毛麟角,有研究者就更为罕见。庆龙在英国生活工作30多年,对国人既熟悉又陌生的钟表产生兴趣,遂加深研究,心得积累颇多,收藏蔚为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