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Vista看天下 14年第26期
黄昏时出门买酒,挂在油灯旁,继续画,到天色已黑,油灯半枯,等酒被油灯温好了,一天工作便结束,于是饮温酒,拍桌子。窗外猫闻见酒味,云集而来,喵声不绝。
古龙笔下酒鬼多,但偶尔也写茶。比如,他借李寻欢之口说道:茶只要是烫的,就不会太难喝;好比女人只要是年轻的,就不会太讨厌——后半句又露出古龙的本色来了。
张岱提到过,董日铸先生抱类似的观点:浓、热、满,三字尽茶理。喝粗茶的人想必有同感:茶须得喝热的。冬天自不待言,大冷天,喝热茶,指尖发暖到隐隐发疼;那时节你去康定,人家便请你喝酥油茶:大壶里咕嘟咕嘟煮着砖茶,味道浓郁;酥油和盐,在另一个罐里搅,等茶开,拿起壶,往罐里一倒,香气被烫出来,厚且浓。要喝时,用茶壶倒在碗里。
咖啡也适合热喝。都说咖啡温度最好在83度到85度,越浓越如此,所以espresso只要不烫口,越热越好喝;卡布奇诺或拿铁之类掺了牛奶的,温度可低一些,要不就索性冰掉。因为热咖啡冷却时会释放单宁酸,若常温喝,容易酸到不能进口。
酒也可以热喝,有些甚至是必须。《红楼梦》里,大家都爱喝黄酒。黄酒温软甜,蜜水一般,所以贾宝玉这样的小孩也能喝。但薛姨妈和薛宝钗先后劝他,要热了喝,不然对身体不好。江南人喝黄酒确如是:余华《许三观卖血记》里,卖完血了,仪式性地犒劳自己,去吃炒猪肝,以及经典台词:“黄酒温一温。”
同样是谷物酿造,啤酒就得冷喝,越冷越好。因为啤酒花带来的苦香味和冰凉口感相宜:倒满一大杯,泡沫盖住酒,以免香气逃逸;趁冰凉且泡沫丰满时,尖着嘴伸进泡沫里,一气儿喝完,痛快至极。
日本的大吟酿,也须冷喝。所谓大吟酿,乃是把米粒的外层蛋白质去除后再酿,据说是因为米粒外头有脂肪层,影响口感;又据说大吟酿须冷喝,才能晶莹剔透,一旦加热,香味便失。
烈性酒里,冰镇伏特加最理所当然。伏特加除了酒精,就是水,所以你可以往里无限乱兑。不兑也行:扬脖子就喝,除了酒精就是酒精,香甜辣,都在里面。平时搁冰箱里镇着,冬天要出门,喝一大口,须臾就全身暖和起来,头脑略有点儿飘,还没醉,但仿佛一根紧缚着思绪的绳子,被解开了似的。
反而是威士忌加冰,现在流行世界,但在苏格兰,会被认为不大妙。苏格兰老酒鬼觉得威士忌的烟熏味儿、橡木味儿、皮革味儿等太美好,不该冰掉。彼得·梅尔写:苏格兰本地人如果敢用冰去镇威士忌,罪过还大过打老婆。
品葡萄酒眼下已被传成宗教仪式般的样子,谁要是敢问葡萄酒冷喝还是热喝,一定要被酒徒骂。其实在欧洲,葡萄酒热喝冷喝都有。比如,伊比利亚半岛都喝sangria,是水果、红酒、蜂蜜和白兰地兑成,在一堆冰块响动中端上来。
热喝呢?那你就得趁冬天去法国瑞士边境,阿纳西这样的滑雪胜地,满街卖热红酒。葡萄酒艳红一杯,加了姜糖,姜味解了红酒的涩味,酒的甜香又清澈了许多。
东方的热酒,到晚来喝,别有情趣,白居易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凡人也能有自己的晚来暖酒。浮世绘晚期大宗匠歌川国芳未成名前,除了画画,还兼营修榻榻米。
没人叫他修榻榻米,他就画一整天。黄昏时出门买酒,挂在油灯旁,继续画,到天色已黑,油灯半枯,等酒被油灯温好了,一天工作便结束,于是饮温酒,拍桌子。窗外猫闻见酒味,云集而来,喵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