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母亲聊到爱情，当时我正接着一个电话，朋友和男友闹别扭，她不知道如何把爱情继续下云。我在电话这边，得意洋洋地给她支招，母亲在我身边，替父亲切着苦瓜片，据说，吃苦瓜可以治糖尿病。她一边切着苦瓜片，一边说：“怎么可以这样？”
那些母亲们的老爱情，总是带着苍绿且羞涩的味道，大多是有介绍人，见面后茫然羞涩，即使喜欢也要低下头，然后相约见面。
当时没有电话，她要鼓足十二万分的勇气跑到人家单位门口，还要拉上一个好友，以别人的名义把他邀出来，然后，低下头问：“我们一起去看《沙家浜》吧？”
躲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一起呆呆地看着电影《沙家浜》。他们根本不会偷着牵一下手，他用余光扫她一眼就吓死了——她今天穿了列宁装，可真好看。也就是想想，心里害怕得不得了。
他们都谈了半年恋爱，她也没看汪他长得什么样。因为她没敢看，只知道一见到他就会颤抖，就会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一边走，一边用脚踢身边的小石子。可她知道他脚的尺寸，喜欢一个人，眼睛就是尺子，于是，乡了鞋垫，不计较女红有多差，一边锈一边想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送鞋垫的那天，两个人上楼，忽然停电。于是，黑暗中的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男人说：“你用手牵住我的衣服，免得绊倒。”女人就在后面，牵住男人的衣服，一点点往上走。
那男人是我父亲，那女人是我母亲。那时他们已恋爱一年了，还这样拘谨、羞涩、腼腆，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这个镜头在我脑海中回放时，那么清纯的爱情，饱满、青涩，但泛出丰盈的味道。那种味道，属于20世纪70年代，属于穿着蓝青灰的那些不善于表达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煤，不易点燃，但燃后持续时间长，大概会这样燃一生。
我曾无数次问父亲：“你第一次对母亲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父亲不答，笑着。母亲嗔怪我问这样的问题，我再问，母亲说：“他没有说过。”
“用得着说吗？”母亲反问我。
30年了，他们相濡以沫，没有半句怨言。她穿最朴素的衣服，只是为了多攒些钱；在微暗的灯光下一副副织手套，为的是让他多吃几块肉，因为他那时贫血。她最终决定嫁给他，是因为他病了，患阑尾炎住了院。她跑着云医院，看到他孩子似的无助，她扑过去，一下握住他的手，那居然是他们第一次握手。后来他说，没想到她的手那么凉，当时就心疼了。
一辈子没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低调，低温，持续地散发出恒久的爱。这是我父母的爱情。
他们也常常吵架，一吵也惊天动地，但不会影响到爱情。母亲始终炖着红烧肉，因为父亲爱吃；父亲出差时，会买回外地风味的面包，因为母亲爱吃。就是这么朴素的爱情，不张扬，不作秀，不像电视里表达爱得有多深，不会发短信，没有写过情书，现在还和当时的介绍人保持着联系，被问到“你是否爱她”时还脸红。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东西，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是父亲对母亲说过的最带有爱情味道的话，引用沈从文的话，母亲当时就哭了，回家就开始操办自己的嫁妆——两个暖壶，一张床，几件衣服，还有，送给父亲的一支笛子。
在这个“泛爱”的年代，在把“我爱你”当做“你好”来说的现代，母亲们的爱情，闪着温暖的银光，一点点浸染着我们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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